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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谒慈颜 ...

  •   月轮碾过檐角,归扬在沉香榻上辗转如卧冰床。数着铜漏滴过七声,终是披衣而起。庭院里值夜弟子正给青瓷灯添油,见玄衣少年踏着满地碎琼疾行,忙迎上前。

      “卯正三刻送月白云纹那套。”归扬忽又折向西廊,“且慢,再备套云水蓝的作替换。”

      竹影婆娑间惊起宿鸟,扑棱棱掠过浴池门楣上“濯心”二字。

      蒸腾的水雾里,当值弟子正往鎏金狻猊炉中添艾草。归扬话音未落,屋内弟子已笑着捧出描金漆盒:“随康师兄酉时便来吩咐,备下了兰汤、香薷并艾虎纹浴巾。”漆盒里赫然躺着枚双鲤玉扣,与游晚正相配。

      更梆荡开涟漪,归扬方沉入睡眠。朦胧间似见游晚穿着那袭月白袍服,在太夫人珍藏的《昆吾千峰图》前转身。

      天光已染透纱窗,檐下铜铃正撞碎第九声晨钟。归扬推开门扉,见石青地衣上列着八宝莲花纹浴斛,两个青衣弟子捧着鎏金托盘垂首侍立。

      虽冠以弟子之名,这些素衣荆钗者却另有一番际遇。昆吾巅以青玉为骨、白雪为魂的正式弟子,皆需灵根澄澈如寒潭之水。而那些经脉滞涩者,便在这云阶月地间另辟蹊径——每日辰时习《鬼谷璇玑赋》,午后又执竹丝笤帚扫落英缤纷。他们腰间悬的不是尊主亲赐的令牌,而是刻着“勤”字的黄杨木牌,在烹茶煮酒、洒扫除尘的琐碎里,修着另一重红尘道心。

      “少主安。”为首的洒扫弟子捧起件月白云纹锦袍,“随康师兄差人取了嫡系规制来。”中衣的领口绣着昆吾巅独有的纹样,袖缘银丝锁着《千峰谱》里的松涛暗纹——这本该是及冠弟子才有的殊荣。

      房内游晚蜷作小小一团,听见门枢响动便从被子探出头来。归扬将沉香木托盘搁在错金凭几上:“兰汤已备在屏风后,这袭新袍……”

      话音未落,游晚已赤足踩上青玉砖。氤氲水雾里,归扬望着檀木屏风上晃动的伶仃剪影,忽见那孩子攥着这略显繁复的衣物犯难——它们正绞作一团。

      “当如此。”少年手指灵巧翻飞,将羊脂玉带钩穿过三重回字纹。晨光恰在此时漫过窗棂,为游晚镀上浅金轮廓。蒸腾的热气晕开他眼尾薄红,宛若雪地里骤然绽放的西府海棠。

      晨光漫过九曲回廊,游晚仰头望着廊檐下成排的琉璃宫灯,朱漆廊柱上盘旋的金龙在日头下泛着粼粼波光。

      归扬引他穿过月洞门,扑面而来的芍药香惊起几只蓝尾蝶——整片花田按四季时令分作十二色块,此刻正逢春牡丹与冬山茶交替时节,绛红与雪白层层叠叠竟不显杂乱。

      转过青石照壁便是膳堂,十丈挑高的穹顶垂下七十二盏莲花铜灯。上百张青石长桌旁坐满蓝白弟子服的少年人,碗碟轻碰声混着说笑,在梁柱间荡出暖融融的回响。

      “少主今日怎得空来?”掌勺的胖师傅从蒸腾的热气里探出头,麻利地往鎏金缠枝纹餐盘里添了水晶虾饺,“昨儿老夫人特意嘱咐,说要给游晚公子备些甜口的。”

      归扬接过笑道:“劳烦张伯,烦请再要一盅杏仁酪。”转头见游晚正踮脚望着八宝攒盒里各色点心,晨光恰好落在他新换的云纹锦袍上。

      两人挑了靠窗的榆木八仙桌,游晚学着邻桌弟子将竹箸搁在青瓷筷枕上。

      归扬舀了勺翡翠白玉羹,忽见小师弟把咬了一半的枣泥酥推过来,耳尖还泛着薄红——原是想起昨夜互相投喂的情形了。

      穿过最后一片竹林,游晚第三次拽了拽归扬的袖口:“师兄,若是老夫人问起……”

      “你且看那檐角。”归扬忽然指着不远处青瓦白墙的院落,竹影婆娑间立着座爬满忍冬藤的小楼,“奶奶最喜在廊下喂雀儿,你若是拘谨,便学那麻雀啾啾叫两声。”

      话音未落,忽闻清越凤鸣破空。但见廊前立着只金翅凤凰,尾羽流转着琥珀色的光晕,正歪头听老夫人举着翡翠烟杆训话:“昨日让你取个桃儿都推三阻四,白养你这小没良心的!”

      那凤凰倏地化作碧眼少年,绣满桃枝的广袖拂过青砖地:“您嫁来昆吾巅三百年了,桃园境的结界早换成……”话音戛然而止,少年望着归扬、游晚二人:“少主何时来的?”

      老夫人转身,目光触及游晚瞬间化作春水:“好俊!快让奶奶瞧瞧。”

      待归扬说完拜师之事,老夫人突然轻敲石桌:“归伯川那个武痴,怕是连句软话都不会说。”说着往游晚怀里塞了把蜜渍梅子,“他若凶你,就往我这竹林里钻。”

      嵇融忽然从桃树后探出头:“上回少主带人捅了马蜂窝,害我顶缸挨了十遍《清心咒》。”老夫人作势要打,少年早化作雀儿落在游晚肩头,尾羽轻扫过他泛红的脸颊。

      暮色染红竹叶,游晚已敢摸着嵇融幻化的金翅凤羽说笑。归扬望着小师弟发间沾着的凤凰绒羽,忽然想起父亲说过,这灵兽当年载着奶奶从桃园境私奔时,翅膀掀翻过三重天雷。

      檐角铜铃被晚风惊动,荡出最后一串清响。归扬替游晚拂去发间沾着的凤凰绒羽,忽见随康师兄执灯立在月洞门前,玄色锦袍上绣着的松鹤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少主安。”随康将鎏金请柬递上,“尊主吩咐,明日辰时于清心堂举行拜师大典。”

      游晚接过请柬,指尖触到烫金的“昆吾”二字。

      归扬望着小师弟微微发颤的手,忽然想起自己当年拜师时的情形。那时父亲也是这样,在暮色中递来一纸烫金请柬,当日的自己则在清心堂前叩首九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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