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象吉社》清崖兮鹤书

62、月光下的新娘（十四）

　　三拜迎龙罢，神像现身，祭祀仪式渐入高/潮。傩乐师高举鼓槌，蓄力击下，鼓声愈发洪亮，气氛逐渐高涨。随着快节奏的鼓点一同响起的牛角号声，雄浑高亢，震人心魄，瞬时让仪式氛围攀至最高点。
　　傩戏祭师不断变幻着阵型，时而松散，时而紧密，最终聚成了一个规整的圆环，将为首的巫先生圈在其中，呈众星拱月之势。那些不知代表着神祇还是鬼怪的祭师们，用一种古朴的野性的仪式，舞动着双臂，高抬着腿脚，向仪式中心戴着龙神面具的巫先生奉上至崇至高的敬意。
　　跪拜在中堂之上的望龙村民群情鼎沸，并掌高举，朝着仪式中心的方向行跪拜大礼，齐声高喊道：“龙神垂恩！佑泽吾身！龙神威震！荡涤吾魂！”
　　“叮铃！叮铃！叮铃！”巫先生高举着手，用力摇动着长柄铜铃，清脆的铜铃声，浮在鼓声与牛角号声之上，悠然缥缈得如同从遥远神域而来，像是一根无形的镇魂钉，将村民的信仰和崇拜牢牢地钉在戴着龙神面具的巫先生身上。
　　在此仪式激昂处，巫先生便是龙神，龙神便是巫先生。虚无的信仰变成了具象的崇拜，在望龙村民心中，巫先生便是神的使者，便是羸弱的人类与强大神祇之间唯一的桥梁。
　　望龙村的村民对龙神和巫先生越是尊崇，叶之桐却觉得越是讽刺，也不知是伪神控制了人心，还是人心造就了伪神。
　　叶之桐在沉心观察着傩祭仪式，而楚焕的目光却从龙神雕像身上，转移到了后堂的侧祭位，一般祠堂的祭坛之上，供奉的都是些神明或是先祖的牌位，可这祠堂的侧祭台上，竟然齐齐整整地摆放着几排身着大红喜服，蒙着红盖头的人偶新娘。
　　楚焕觉得这景象怪异得很，想走到祭坛近前去仔细瞧瞧，但无奈中堂跪满了乌泱泱的村民，纵然他们用了隐身咒术，村民们看不见他们，但这如此密集的人群之中，也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他们本就是冒着风险闯进祠堂暗查的，若是在如此庄严的仪式上被村民发现了，那可真要成为众矢之的了。思及此，楚焕暂且放置了前去查看的想法，决定等仪式结束后，再另寻机会重返祠堂，细细查看那祭坛情况。
　　声势浩大的迎龙祭典渐至尾声，主持仪式的祭师展开一幅金碧辉煌的黄锦卷轴，用如同吟唱的腔调念了一段冗长而晦涩的祭文。
　　跪在中堂之上的村民恐怕也听不懂祭师在念什么，但还是神色肃穆，身形端正地跪着，一直等到祭祀仪式结束，再拜龙神和巫先生后，才陆续站起身，往祠堂门口走去。
　　叶之桐和楚焕见状，担心和离场的村民撞上，连忙撤离了祠堂，站到了巷子的角落里。
　　楚焕本想趁此机会再进祠堂去查看一下祭坛，却在四散的人群之中看到了匡凤香和匡全。见状，楚焕连忙捏了捏叶之桐的手掌，说道：“桐哥！匡家人也在祭祀仪式上！”
　　叶之桐应声说道：“他们回去后，恐怕会到厢房查看我们的情况，楚焕，我们先回匡家去。”
　　“好。”趁着隐身咒术的效用还没过，两人紧跟在匡凤香和匡全的身后，准备先探听一下有关祭祀典礼的情况，再趁机赶超在他们之前，回到厢房。
　　但两人没想到的是，身手矫健的匡全，竟然在他目前面前，还刻意装成了残疾低智的模样，歪头翻眼，一瘸一拐地在匡凤香的搀扶下往回走，手脚还时不时地抽搐一下，逼真得让楚焕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看错了。
　　“阿娘，阿爹……阿爹去哪儿了？”匡全流着涎水，口齿不清地问着匡凤香，匡凤香则哄小孩似地哄道：“阿爹去找巫先生了，去求巫先生在龙神大祀之后，赏你一个漂亮新娘！”
　　闻言，匡全非但不高兴，还满是抗拒地说道：“不要！全儿才不要别人用剩下的哑巴新娘！哑巴……跟个人偶似的，傻的！”
　　“唉哟！你就是傻的！还嫌弃人家！”匡凤香难得对匡全说了重话，埋怨道：“那可是你阿爹好不容易为你讨来的！哑巴又怎么样？哑巴乖巧，不会乱说话啊！”
　　匡家母子寥寥数语，却让楚焕脊背发凉，龙神大祀、哑巴新娘……那放置在祠堂龙神像旁的人偶，难道就代表着望龙村民供奉给龙神的新娘？可这么多的新娘，这么多的年轻女孩子，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匡全故作疯傻的声音再次传来：“阿娘，好阿娘！全儿不喜欢哑巴，全儿不想要！”
　　闻言，匡凤香一时心急，忍不住上手打了一下匡全的肩膀，嗔怪道：“你这棺材里生出来的倒霉娃儿！瞧瞧你这模样，哪能跟人家好胳膊好腿的人比？
　　你阿爹为了帮你讨媳妇儿，背井离乡地到镇子里去替巫先生办事儿，一年都着不了几回家，那咳病啊犯得越发厉害！你阿爹辛苦做那些，还不都是为了你？这糟心娃儿，不好生听话，还挑三拣四的！”
　　听到匡家母子的对话，叶之桐不禁皱了皱眉，他们的言语中，不经意透露出了一个消息：匡恒去崇江镇上开木工铺，明面上是赚钱养家，背地里，却在替那巫先生办事，可他所办的，究竟是何事……
　　叶之桐楚焕二人，紧跟在匡家母子身后，伺机探听更多的消息，而与此同时，留在祠堂中的匡恒，正和巫先生二人在祠堂角落里，暗中商讨着什么。
　　“巫先生，孟丽那事……是您让小猴子去办的吧？”虽是质疑，但匡恒的语气还是很恭敬，不敢冒犯惹恼巫先生。
　　巫先生隔着龙神傩面，声音显得更加冷幽诡谲：“是又如何？”
　　“巫先生啊！”匡恒心里着急，音调也稍稍高了一些：“那女娃儿身边还有那么多同伴呢！您要是动了她，那些同伴定会不依不饶！万一他们把事情闹到了镇子里去，引来了外头的搜查官可怎么是好啊！”
　　巫先生却冷哼一声道：“若是他们敢闹起来，我也能让他们出不了这乾山！”
　　“那可不行啊巫先生！”匡恒忙劝道：“这些人不同于之前那些女娃娃，他们的行踪，说不定已经提前知会给了家人朋友，若是在咱们村里出了事，人家铁定会找过来！到时候，咱们办的那些事，可不就全被人家给挖出来了嘛！”
　　见巫先生沉寂不语，态度似乎有些松动，匡恒连忙接着劝道：“再者说了，巫先生，我不是已经为您物色了一位献给龙神的新娘了吗？那女娃娃年纪小，性子乖巧，还是完璧之身，可不是龙神大祀的最佳人选吗？”
　　隔着傩面具，匡恒看不见巫先生的表情，但从他缓缓点头的动作来看，想必心情还是较为愉悦的。
　　趁此机会，匡恒恳切地请求道：“巫先生，那我们之前说好的，这一次的龙神大祀后，你可要把那小新娘，赏给我家全儿啊！”
　　巫先生并没有言语，他将一切情绪隐藏了精雕细琢的龙神傩面之后，在匡恒看不见的地方，巫先生勾起嘴角，悄然扬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