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象吉社》清崖兮鹤书

149、诅咒之海（二十九）

　　“救命！救命啊！咳咳！咳……”初来东无岛，不通水性的小雁，为了在海边捡海货果腹，不小心被突然涌起的海浪卷进了海水之中。
　　风浪突然变大，海水也汹涌起来，小雁无助地在鬼雾海中挣扎着，呼喊着，却没有人来救助她。
　　小雁被咸腥的海水灌了好几口，呛得猛烈咳嗽，可越咳，呛进肺部的海水却越多，身体也逐渐往海水中沉去。
　　“救命！救……唔！唔……”又一个汹涌的海浪袭来，将小雁彻底裹挟了进去，吞没在深海巨口之中。小雁的身体不停地下沉，溺于海水之中，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官，隔绝于无尽的海。
　　体内的氧气逐渐耗尽，意识也渐渐被剥夺，小雁甚至隐约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这片深海之中不断地流逝，离海底越近，离人间越远……
　　绝望充斥着小雁的脑海，她甚至不再挣扎，颓唐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越沉越深。也罢，这尘世已无留恋，也没有人会牵念她，不如就此沉沦，成为海底一具无名的枯骨。
　　可就当小雁彻底放弃希望之时，恍惚似有一阵铜铃般清脆的歌声响起，不知是响于耳中，还是响于脑海，渺远如梦境，却又近在身前。
　　小雁用尽最后的力气，勉力睁开了眼，想探寻着梦境般的歌声，究竟来自何处，却见一道优雅矫捷的身影，带着一抹明艳的橙红，如救世的神明一般朝她游来。
　　小雁尽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意识，看向那抹灵巧的身影，却发现对方竟然是一个有着橙红鱼尾的，容颜俏丽的年轻女孩。
　　小雁这才想起，病逝的母亲曾告诉过她，深海有鲛人，他们是大海之中最美丽，最神奇的存在……
　　分明已经对人世彻底失去了留恋，可看到这美丽又耀眼的小鲛人，小雁却突然心泛涟漪，弯起嘴角笑了起来，仿佛忘却了窒息的痛苦，和死亡的恐怖。
　　小雁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小鲛人，不挣也不动，任由最后的生命在海水中流逝而去。
　　小鲛人见她的眼睛逐渐闭上，连忙游到了她身边，吐出体内的灵珠，送到了她的口中。
　　鲛珠入体，莹润的白光骤现，小雁感觉自己被一阵温暖又清澈的力量包裹着，身体的窒息感逐渐消散，竟能像在陆地上一样自由呼吸了起来，神志也渐渐清明。
　　小雁讶异地看向小鲛人，而小鲛人莞尔一笑，托着她的身体，带着她往海面游去。
　　小鲛人虽能短暂地化作人形上岸，但她畏惧岛上的人类，只把小雁安然送到了岸上，就转身跃入了海水之中，不见了踪影。
　　那颗珍贵的灵珠，她也没有收回，而是留在了小雁体内。小雁是垂死得珠，鲛珠一旦离体，她就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死去……
　　小雁不知道那颗灵珠是什么，也不知道灵珠对于她的重要性，她只想再见那小鲛人一眼，至少，让她当面说声谢谢。
　　小雁就这么日日夜夜，痴痴地守在海边，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只是这样望着海面，殷切期待着那抹橙红的身影再次现于海上。
　　小鲛人本想就此隐于深海，再不与人世牵连。可看着日渐憔悴的小雁，又难免心软，终究还是在一个月圆之夜，游到了岸边，探出身子朝她笑了起来。
　　小鲛人笑她傻，也欣慰于在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这样无私无欲地牵念着她，等待着她。
　　直到那时，小雁才知道，小鲛人叫彤铃，也是这片海域之中，最后一个幸存的鲛人了。
　　小雁渴望与彤铃相伴，但也明白岛上凶险，两个女孩，只得约定好时间，悄悄地在深夜相聚于海边，倾诉着，笑闹着，就像两个普普通通的同龄女孩，做着恬然无忧的美梦。
　　彤铃还亲手给小雁做了一条贝壳手链，送给了她做礼物。她本想泣泪作珠，做一条珠链，又担心岛上的人看到宝珠，反而会心生邪念，伤害小雁。
　　那一夜，小雁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海边，她带着自己最珍爱的蝴蝶发夹，那是母亲生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想把这个蝴蝶发夹作为贝壳手链的回礼，送给彤铃。
　　可小雁在岸边找了一圈，却没见到彤铃的身影，而是在海滩的沙砾之上，发现了一串新鲜的血迹。
　　小雁心头一颤，一阵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手中想要送给彤铃的蝴蝶发夹也脱手掉落在了地上。
　　小雁无心去管那蝴蝶发夹，连忙往岛上跑去，循着断断续续的血迹，一路寻了上去。她急得摔倒了好几次，又匆匆爬起继续追去，却在靠近内岛的地方，看到了三个身材各异的男人，合力托举着什么，往居住区的方向悄然走去。
　　小雁放轻了步子，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仔细一看，却见他们托举着的，竟然是被绿色渔网困缚住的，伤痕累累的彤铃！
　　小雁清楚，自己一个人，是无法与三个成年男人对抗的，若是惹恼了他们，非但救不了彤铃，还会害她再次受伤。
　　于是乎，小雁偷偷地跟着他们往内岛居住区走去，想趁他们松懈的时候，悄悄把彤铃救走。
　　她跟着那些男人来到了一个院落之中，见他们把彤铃放下，去收拾关押彤铃的地方，便连忙趁机把彤铃从渔网中解救了出来，扶着暂时化成人形的彤铃逃离了院落。
　　可没过多久，发现彤铃逃走的三个男人，立即追赶了上来。彤铃害怕连累小雁受伤害，狠下心打晕了小雁，独自踉跄地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被抓回去的的彤铃，受到了那些男人更惨烈的毒打，彤铃痛苦万分，珠泪如泉涌出，可那些男人却笑得更加贪婪得意，争抢着她流下的珠泪。
　　为了防止彤铃再逃跑，那些男人甚至将地窖改建成了一座水牢，特地用来囚困彤铃，日夜折磨虐打她，以获取数量更多的宝珠。
　　小雁为了救彤铃，趁着被他们欺负的时候，悄然偷走了水牢的钥匙，几次三番将彤铃带出了水牢，可每一次都会被三个男人想方设法给抓回去。而每当彤铃被抓回水牢，又会换来更凶猛的毒打，有几次甚至险些丧命。
　　但那时的小雁并不知道，彤铃之所以身体变弱，那么轻易就被三个男人制服，是因为彤铃把自己的鲛珠给了她续命。即便被那些男人打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她也从没想过将小雁体内的鲛珠收回。比起自己受苦，她更害怕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死在她的面前。
　　日复一日的折磨，无尽的伤痕与痛苦，无力保护彤铃的小雁，不忍心再看到她受伤害，用一柄从老柴家中偷来的匕首，亲手刺进了彤铃的心口。
　　这一刀很疼，却比不上那些男人折磨她的痛苦，彤铃在生命消散的这一刻，反而感受到了彻底的解脱。
　　彤铃躺在小雁怀里，久违地笑了起来，温婉而美丽，一如她们在月圆之夜的海边，相对而望的那一眼。
　　小雁紧紧抱着彤铃，抚摸着她湿润的长发，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心如刀割，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小雁面如死水，将消瘦得不忍细看的彤铃横抱了起来，趁着水牢外的老柴酒醉未醒，悄然离开了院落。
　　但小雁没有将彤铃的遗体送回大海，先前数次逃离的经验让她明白，等不到自己带彤铃回大海，她们就会被汪海晏他们抓住。即便彤铃已经去世，她的遗体恐怕也会被那些男人毁坏，甚至是做成标本，卖给岸上或是境外的人。
　　她将彤铃的遗体暂时埋藏在了内岛附近的小树林里，直等到许多天后，汪海晏等人放弃寻找彤铃，才将她的遗体挖出，亲自送回到了大海。
　　小雁抱着彤铃潜入海中，将她的遗体葬在海底。每过一段时间，小雁便会回到埋葬彤铃的地方，静静地陪她坐上一会儿，有了体内的鲛珠，小雁在海水中，甚至如同在陆地上一般自在，她反而觉得，这片海更像是她的家，她和彤铃，共同的家。
　　彤铃遗体葬海的一个月后，小雁一如往常地来到海底来陪伴她，却发现埋葬彤铃遗体的地方，竟然生出了几株赤红海莲。
　　小雁讶异地看向那些海莲，试探着呼唤了彤铃的名字，而原本静立于海水之中的海莲，在听到小雁的呼唤后，竟微微地颤动起来，像是某种亲昵的回应，一如彤铃回眸望向小雁时，那微微颤动的眼睫。
　　看着彤铃在她怀中永远闭上眼睛时，小雁都没有流过眼泪，可当她看到这几朵艳丽的血雾海莲，在她指尖轻轻颤动的时候，她却难以抑制地悲泣了起来，她的眼泪飘荡于海水之中，转瞬间，竟也成了莹润的宝珠。
　　原来彤铃没有离开，她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存在于自己身边的某个角落，甚至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永永远远地陪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