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缘》伊木雅

25、[二十五] 你就是我的莲花

　　陈木非这几天都在找工作，他的资历很好，可是他要尽量找待遇高的美发店，他甚至得挑战一些高级会所。可是大年初七，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稀客。
　　上午婉冰陪陈木非从医院出来，准备回去做午饭。他们在医院门口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住，那个人靠在一辆轿车上，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对着木非打量了一下，不敢开口。倒是木非怔了怔，嗤笑：“怎么？十几年不见，连儿子也得对着照片找了吗？”
　　婉冰第一次听到他轻蔑嘲笑的口吻。她明白了这是谁。
　　“小非，我这次过年回老家，没找着你们，听你大伯说，你妈妈住院了？”男人有点尴尬，可是一会就恢复正常了。
　　“如你所见，你是来同情我们母子的吗？”木非简直不想看到他，拔腿就往外走。婉冰也不想见这个人，可是还是及时拉住他。
　　“小非，我们坐下来谈谈吧。”多年不见的父亲用愧疚的语气说。
　　木非还要走，婉冰拉住他，用无奈的眼神看着他。不管怎么说，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木非强压下胸中的怒气，带父亲进了附近一家咖啡店。
　　婉冰仔细地打量他的父亲，他戴着一副眼镜，显得儒雅俊朗，五官跟木非很像，可见年轻时是个多么英俊的男人。她想，他年轻时出去打工也是为了这个家庭，可是他这张俊朗的脸显然给他带来了机遇，公司老板的女儿看中了他，美色金钱事业地位通通降临到他面前，他不被诱惑才怪！
　　父子俩客套了一通，父亲真诚地说：“你妈妈住院，你压力很大吧？我那个工厂其实规模也不大，我太太管财务比较严，不过我会给你开张支票，虽然不是很多，可是解一段时间之急还是可以的。你妈妈这病，不是一点小钱能治好的。”
　　木非轻笑，只觉得内心凄凉。他早已是别的家庭的主人，母亲的死活他是不会管的，现在不过是看在他这个儿子的薄面上，想继续维持一段父子情吧？他本能厌恶地问：“你不是又生了儿子的么？怎么还会记得我这个十几年前的旧人？”
　　他父亲好像被刺痛了心，好一会才说：“他先天心脏病，一年前过世了。”哽了一下又补充：“他外公家有遗传病史。”
　　看，老天待人多公平，给你金钱，就会拿走你健康。
　　“所以你就想起还有一个十年不见的儿子？你好歹还有骨血流传在世上，是不是感到一丝欣慰了？”
　　婉冰轻轻地按了一下他的膝盖，示意他不要太倔强。他明白她的好心，可是如果可以，他真不想接受这个男人的馈赠。
　　他父亲看起来特别痛苦，还带着点悔恨，可是婉冰明白，他是不可能再回到这个家庭的。她不禁开口到：“陈先生……”
　　木非打断她：“你弄错了，他不姓陈。”
　　婉冰疑惑地看向他。
　　“我们跟母亲姓。”
　　他父亲一听表情更痛苦。婉冰不禁安慰到：“您别伤心。木非兄妹俩已经健康地长大成人了，您应该觉得欣慰。”然后顿了顿继续说：“我们都不会再去麻烦您，毕竟您现在有您的家庭。可是这次陈阿姨情况真的很危急，您能顾及多年前的感情给她一些金钱上的资助，我们都很感谢您。毕竟血浓于水，血缘上您永远是他的父亲，可是我们都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就放心吧！”
　　他父亲这时才看向婉冰，舒口气说：“你是小非的女朋友吗？”
　　婉冰愣了愣，点了点头。木非看了她一眼。
　　“看你那么端庄懂事，有你照顾他们，我也放心了。”他父亲真诚地说。

　　后来，一张十万块钱的支票寄到木非手上。这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正好应急，因为母亲的主治医生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找到了合适的肾源，而且是逝者无偿捐献的。这无疑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虽然母亲的病已经很严重，可是换肾之后再活个几年也是好的，他会让他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好好享几年清福。
　　后来有一天婉冰跟木非长谈了一次，要帮他把欠瑶瑶的几万块钱还掉，木非不同意，他知道她八成要去找她母亲要。可是婉冰说你以后还给我是一样的，总比跟瑶瑶还纠缠不清强。木非感动于她的付出，只得同意她回家找母亲商量。

　　半个月后，进行手术。手术进行顺利，木非兄妹俩看着母亲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热泪盈眶。可是两个小时后，婉冰的母亲突然跑到医院来找到他，焦急地问：“木非，婉儿呢？你看见婉儿了吗？”
　　木非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慌张，赶紧扶住她安慰：“阿姨，你别慌，婉儿前两天不是回家了吗？”
　　“她是回去了一下，可她没说什么事就走了。”婉冰妈妈捂着胸口说：“可我总觉得她像有什么事没有说，我昨晚做了一夜噩梦。”
　　木非一听，脑袋里突然灵光炸开，他浑身升起一股寒意。不会的，不会的，他掏出手机一遍遍拨打婉冰的电话，可是都是关机状态。他的手开始颤抖。木蓉一瞧他神色也觉得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这时她看见哥哥突然发了疯地冲出病房，往医生的办公室跑去。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他绝对不要她离开；
　　如果命运可以重新选择，他绝对不要这样的安排。
　　可是时间不会倒转，命运不会改变。他的婉冰真真切切躺在一间病房里，孤孤单单呆了两个小时。如果他没问医生，他就永远不会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她就躺在离他们不远的病房里，一个人看着天花板，被天地遗弃。
　　木非冲到她的房间门口，一手捂着嘴，泪如泉涌。他灌铅的腿像拖了一个世纪，才把他带到病床前。他跪在她的床边，颤抖着捧起她苍白的手，那手还生着斑斑点点的冻疮，他托起她的手轻轻地吻上去，滚烫的热泪流在她的手背上。
　　婉冰一直笑着看着他，她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可是她的眼睛晶亮晶亮像璀璨的星辰。她挣开手，抚上他的脸，轻轻的声音不无得意地说：“我像不像一个救世主？”
　　木非哽咽得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你就是我的救世主。”
　　婉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看天花板，幽幽地说：“你不要太感动，我只是想尝尝当英雄的滋味。”
　　木非没说话，可是眼泪仍旧模糊了双眼。
　　婉冰把手收回去，将身子缩回被子里，闭上了眼睛。很久很久之后，她说：“其实我爱你。”
　　其实我爱你。她这样说。
　　可是木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觉得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他现在就算把心掏出来捧到她跟前，也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情。就算佛陀转世显灵在他身上，让他足以表达对这朵莲花的爱恋，他也说不出来。这感情就像千年冰峰融化的雪水奔流不息冲到心堤，却被堵在那里翻腾厮打，找不到一个突破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只有伸进被子，紧紧抓住她的手，跪在她床前，看着她，看着她，直到成为一颗化石。

　　你就是那前世佛前的一朵莲花
　　今生陪我看人间繁华
　　你说你想要一个温暖的家
　　把所有悲伤的过去都埋下
　　你说你要陪我共渡寒冬等待春蕊发芽

　　你就是那一朵传世奇葩
　　你是绽放在我心房上的花
　　你看着我在命运的囚网中挣扎
　　你伸出手拯救了一个神话

　　你笑吧，你看吧
　　不紧紧握住的缘分会消失吧
　　我哭吧，我笑话
　　怎能害怕未来就不爱了吧
　　我的心你听到了吗
　　你就是我一生的牵挂
　　我要一辈子帮你绾发
　　看人世飘摇，情海无涯

　　过了好久好久，婉冰都睡着了。外面天黑了，房里灯亮了。病房外的人来了又走。
　　一只苍老的手拉起他，慈祥的声音轻轻响起，如天外之音：“孩子，地上冰，起来吧。”
　　木非转过身去对着婉冰的母亲又跪下，死死望着她不说话，像一个濒死的人等待神的宽恕。
　　她知道他的意思，她颤抖着声音说：“我把婉儿交给你，你今生都不许对不住她。”
　　木非狠狠地点头。她又拿出一张存折递给他：“婉儿要我给你的，你把该还的都还了，就回家。”她说回家，回他们共同的家。
　　木非一直流泪，不肯接存折。婉冰妈妈把折子放进他大衣口袋，拉他起来说：“走吧，去吃饭。你一天没吃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