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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离(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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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障,你究竟做了什么?”
李知县瞪着眼,台下跪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俨然一副公正无私的模样。
这位李公子低着头,在他爹的威严下,大气都不敢喘,
“调戏了个姑娘……”
“姑娘?”
李知县缓回了一口气,他撑着坐直。
当众调戏女子……这个倒是好说。
他挥了挥手,正准备派人唤那女子过来,当面好好赔偿人家时,又转头一想,这位大人不像是爱管这些闲事的人,季云岫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李知县顿时一个激灵,灿灿地收回了手。
季云岫低着头淡淡的说。
“李大人,本官看着很像小姑娘吗?”
“啊?”
李知县眨了下他的老花眼,试图从这句话里找出更多的要素。
楚溪扭头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季云岫的目光才移开。
良久,李知县擦了擦额头的汗,猜到了自己的混账儿子做了些什么事,趁着季云岫出神的空隙急忙说:
“季大人,小儿天性顽固,此事确是小儿做的不妥,下官定会…”
季云岫打断了他,几乎没有停顿的。
“不必了,以下犯上本就是大不敬,就在狱里思过吧。”
“这…大人…小儿从小娇生惯养,下官担心…”
季云岫朝李小公子那边瞥了一眼。
“本官亲审,大人,您知道的,本官还未追究李公子先前的所作所为,李知县还有别的想法吗?”
“臣…”李知县脸色很难看,想再争取一下,但喉咙就像是被押住似的发出一种干涩的声音,最后整个人都颓废了下来,摆了摆手。
“下官并无异议……来人,把公子带下去,记得捂住点,别让他叫唤。”
说着便扶着额头,不去看他跪在地上的儿子,抬手做了一个惯常拖出去的动作,直到儿子被拖出去再也没任何声音。
李知县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眼睛已经浑浊带着点湿润。但还是撑着笑。
“大人,我方才派人准备了一间上好的客房,若不嫌弃……”
季云岫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李大人,我记得,你原先并没有如此市侩,若今日不是我,那狱中是否就不是令公子?”
李知县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季云岫又垂下了眸,不等他回答便拉着楚溪就往里走,轻声道:“李大人,好自为之…”
阳光落了山头,留下最后一丝余光。桌上是未完的案本,咣当一声连着瓷杯被推到了地上。
季云岫只顾看着周围的布局,身后突然传来楚溪委屈巴巴的声音:
“先生,我疼…”
季云岫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松开。
“陛下,臣没注意…”
“没事。”
楚溪眼睛因为笑而带着光亮,眼睛微微眯起,十几岁的孩子极具欺骗性,变声期的声音总是带着沙哑。
季云岫收回目光,随手推开一扇门。
“陛下,我们谈谈。”
楚溪目光落在季云岫身上,或许是错觉,季云岫走的速度明显放缓,整个人都有些吃力。
楚溪抿了抿嘴,垂下眼,跟着走进去,他没有去看季云岫,把门关好就把手背到身后。
“先生有何事?”
“陛下长大了,臣也无权决定王意。”
季云岫的语气毫无起伏,就像在诉说一件平常的事。
“不……不是,先生就是先生,还像以前一样,怎么不能决定。”
楚溪绞着手指,面色不安地反驳。
面前人坐在了椅子上,那根很粗的麻绳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扔在一边,腰处仍有被束住的泥水痕褶皱,贴在肌肤上,这让楚溪浮想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太瘦了……
季云岫抬眼盯着他好一会,目光下移,最后落到了他背在身后的手上。
“手伸出来”
“?”
楚溪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慢慢地放到他的手上。
季云岫垂下眸,轻轻地揉搓手指绞出来的红印。
“再绞手指就破了。”
他的眼睛很好看,眼里似乎有自带的绘图,却从不正眼瞧人,他不止一次的想,若是这位谪仙动了情,会不会也有美人眼波含情之景。
楚溪正出神,就听到季云岫说:
“陛下,我明日会把你送回宫去,今日好好休息。”
“朕不回去。”
楚溪慌忙摇了摇头,把手又缩了回去。他低下头,恰好对上季云岫诧异的眸,但后者的语气仍旧温言温语。
毕竟,要为人师表。
“为何?”
“害怕…”
楚溪咬着嘴唇,小声地说。
“没有…没有先生…”
他抬起头,季云岫这才发现楚溪的眼眶红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用指腹抹掉眼角快要溢出来的眼泪。
“所以,陛下是想要臣同您一起回去?”
被戳破了心思的楚溪点了点头。
“…那臣明日自会安排。”
楚溪没想到季云岫会这么轻易答应,还不等他细想,季云岫轻声说:
“陛下,时候不早了……”季云岫站起身,“早些休息……”
说完便准备往外走,不想被拉住手臂,他侧过身,还未开口,楚溪就可怜巴巴的说:
“好黑…在别人家…”
房间一时很安静,季云岫静静地注视着他,随后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俯身将煤油灯吹灭,转头对着他,带着些无奈。
“臣陪您…”
黑暗中楚溪的眼睛发着光亮,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快走两步,一骨碌钻进了被褥里。
季云岫掀开被子一角也躺了进去。
君臣共卧一榻在古来并不稀奇,季云岫也没有多想,但他从没有与人共眠的习惯,打算等楚溪睡着了重找一间卧房休息。
也许是长途跋涉又没有睡过好觉的缘故,季云岫逐渐有了倦意,眼皮也开始打架。
睡梦中,他感觉有人穿过他的胳膊下方,将自己拥的很紧,他皱了皱眉,推搡了几下就又进入了更深沉的睡眠之中。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季云岫是懵圈的,被褥全都扯到了自己这里,楚溪紧紧地抱着自己,眉头紧皱,如果细细观察的话身体还在发抖,可怜又可爱。
季云岫心虚地将被褥往楚溪那边用力一扯,尽数盖到楚溪身上,他一向觉得自己睡觉是很守本分的,不会乱动,那一晚却和楚溪抢起了被子。
他想坐起身,可没注意楚溪搂的更紧了些。无奈的说:
“陛下…”
“唔…”
楚溪低垂的睫毛颤了颤,手紧紧地抓着衣料,随后像小猫一样凑过来蹭了蹭他的脸。
季云岫愣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来,就在楚溪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依赖着他,他会在无意间地靠近他,在欣喜不已时用小嘴笨拙地亲他的脸,这是第一次,他这么被一个幼小的生命体所依赖。
他闭上眼,享受片刻的宁静。
等回过神才发现楚溪正睁着眼看着他,看起来还是很困倦,也许是注意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当的地方,悄悄的松了手,抿着嘴,他清醒了后在床上挪了一步,又挪了一小步才靠着墙,刚醒来的时候脸颊很红。
季云岫没有很在意,毕竟这个时期的孩子总会莫名的感觉到不自在,不经意间摸了摸被蹭到的地方。
“陛下,我们该走了。”
见他没有反应,便伸手触摸了下他的额头。
“发烧了吗…”
楚溪忙躲开,除了脸更红外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嗫嚅着。
“没发烧……”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怎么看怎么奇怪,季云岫收回了手,下了床走出去,楚溪三下两下的披上了衣服想跟出去。
季云岫叹了口气,回过身。楚溪险些没控制好撞在他身上。
季云岫耐着性子轻声说:
“陛下,臣有急事,您先一个人……饭菜会有人端上来…”
“去哪?”
楚溪什么都没注意,只知道这个人又开始忙了,又让他一个人呆着,能一起回去的希望渺茫。
他直直地看着季云岫,脸颊憋成通红也再说不出一句话。
“臣……”季云岫的眼睛开始晦暗不明,他看见楚溪眼底似闪似灭的微光,有些迟疑。“要同李县商量一下回去的事宜。”
“那为何不带着我。”
季云岫看着他,深沉的眼底,不见杂质。
“陛下…这件事,你不懂。”
楚溪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心脏就像被一只大手抓住拉扯着,他整个人也像被人拉扯着,很疼,疼的窒息,却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场酷刑。
不知什么时候,他想做什么,季云岫都会用“你不懂”来回绝,他逐渐觉得,他不该这样,不应该是这样。
那他又应该怎么样呢…
原先他很享受这个过程,但现在看来,怎么想怎么奇怪。
楚溪心脏难受的厉害,内心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气,沉着脸不说话。
他想质问眼前这个人,但当他抬头看到那人疲惫的眼神时又说不出来。
这个人,为他的事忙前忙后,他这样想,就跟古时的昏君一模一样。
他尽量将刚才的想法从脑子里丢出去。
毕竟现在,他还是他,季云岫还是季云岫。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带着一贯灿烂的笑容。
“我会乖乖等你回来。”
随后楚溪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声问他。
“先生,我们会一起回去,对吧?”
季云岫愣了愣,随机点了点头,却带着说不出来的僵硬。
楚溪满足地退回屋,关上后靠着门,茫然地看着里面的装饰物,他揉了揉眼睛,不知为何有些酸涩,却又哭不出来。
有什么比无理由的难过更让人难过的吗。
直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才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