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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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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时常想起外婆抱着还在上幼稚园的他哼歌以及她衣服上的樟脑味儿,她很宝贝自己,一点委屈都不让他受。家文没有变的骄纵,源于他的早熟,这样的早熟被他天生的可爱模样遮掩了。所以外婆总说家文是懂事。她有个既可爱又懂事的好外孙。
邻居也都无不羡慕。
当外婆躺在医院里,家文端屎倒尿,无微不至。外婆为这个而流泪,她从来不在他面前抱怨他的父母,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拉住家文的手,说是他们对不起你啊!是外婆对不起你!
“阿文,你去找你爸爸,你去找他呀!这么多年了,是他亏欠你的。不要守着我这个孤老太婆了……”
“你老爸是干什么的?”
“他是北角港重案组的高级督察。”
“不是吧……”
思达倒在集装箱上,搞了半天,原来还真是和条子有关。
家文挑衅地笑道:“害怕了?”
“诶……”思达叹气。
要是真的因为这个而不再联系,家文想他是没有办法选择的。他可以选择在危险的时候救他一把,却不能选择让他继续和一个警察的儿子有交集。
“我小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大,只有前面那一点。”
思达的手指在灯光斑驳中展开,指尖闪动着光芒。
“我老妈爱带着我来这里,就坐在刚才我们经过的那个地方,那里原来是废弃的检查站,后来被翻修了。”
“她现在……?”
“被我老爸打跑了,我十七岁的时候。后来她来少年监狱看过我,给我带了很多吃的,还有一条围巾。不过…那是最后一次我见到她。”
“看来…我们都有一个混账老爸啊。”
“恩!为我们都有一个混账老爸干杯!”
酒瓶子叮当地撞在一起。
女房东弯着她粗壮的腰扫地,家文跨进门来,她的劲儿用的就更大了,家文被灰尘呛得咳嗽起来。
她瞪了家文一眼,将手中的笤帚往大门后头一撂,
“真是的,整天带些不三不四的人往这里钻,搞的乌烟瘴气。”
家文不理她,只管往楼上走。
“有人找你啊。”
女人很不情愿地说了一句。
家文停了下来,问道:“谁?”
“我哪会知道?在你房间里等着呢。”
“你就这样随便放人进我屋子!?”
“怎么,你还害怕别人手脚不干净是怎么着?得啦得啦,我看来找你那位先生比你称头,体面多了。”
“你…”
家文有理说不清,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去,到了门口,又犹豫了。
其实那老女人说的对,他没有什么可值得别人惦记的东西。手放在门把手上,他皱皱眉,打开了。
“你的灯坏了,也不修修?”
他只能凭借一点从窗户透进来的光辨认那个坐在沙发里和自己说话的男人。
“你是谁?”
关上门,家文不走近,他在光线的尘埃中描摹着那个男人的轮廓,由声音揣测他的年龄。
男人站了起来,走向家文。
“你长大了…”
“不要说的好像我很你很熟一样。”
家文冷笑,他有感觉,或者说他开始确定。
男人点点头,“是呀……”
同样相似的感觉在大概五六岁左右,那时他真的只是印象中模糊的一瞥。在太多被冲散的记忆力,留下些碎片。但是这些碎片从此沉积了,只有在受到搅动时才泛起。比如现在。家文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男人感到没趣,可也不显得尴尬,他环视了下家文住的小房子,“环境不是太好啊。”
家文捏着杯子,感到那是他懂事以来听到过最无厘头的笑话。
“阿文…”
他这样叫他的名字,觉得很讨厌。
家文没有搭理。
“阿文,要不,搬去和我住怎么样?”
“为什么?”
“你外婆去世后,我一直想把你接回去的。但是你知道…我的情况不容许我这样做。”
“这么说,现在就容许了?”
“我和妻子离婚了。”
那时候母亲扔下自己杳无音讯,全因为眼前的男人没办法给她一个名分,她根本不可能等的。她收拾东西离开的那天晚上,家文被早早哄睡,半夜里给尿憋醒。他看见母亲独自坐在床头吸烟,见自己醒了过来,轻轻笑笑,摸摸他的头。她温柔的双手,手心里暖暖的温度让家文安心。她抱他去厕所,耐心地给他穿好睡衣,又抱着他走回卧室。
“你和老婆离婚关我什么事?”
“阿文,爸爸是真心…”
“哈…”他放下水杯,张着嘴,笑了起来:“阿SIR,不要和我开玩笑。你刚说你是谁的老爸呐?”
男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从来不觉得让一个人蒙羞是件多么自豪的事,可看着男人默默关门离开的身影,家文内心腾升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感。坐在男人刚才坐过的地方,家文陷入了沉思。
今天他想早点收工,拉下最后一道铁门,家文听见身后隆隆的引擎声。
刺眼的灯光让他睁不开眼。
“曹家文。”
家文放下遮挡的手,看见是思达和他的跟班们。
“你们是小混混还是飞车党啊…”
手揣在上衣兜里,家文走上前去。思达嘿嘿笑了笑,家文看见他车子上妖艳的女人。
“你下去。”
思达扭头对着那个女人。
女人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他不耐烦起来:“下去啊!”
她恨恨地撇了下嘴,慢慢跳下,上了另外一个红毛怪的机车。
思达顺手扔给家文一个头盔,“上来!”
家文没有多想,跃上了车子的后座。
“抓紧我!!”
强烈的风把声音吹散。
家文不禁抓紧了思达的衣裳。夜幕中,他们狂暴地一一冲向环海高速,仿佛要飞一般。思达在最前头,家文有些想闭上眼睛。
后面的人们发出狂欢而恐怖的尖叫,好像一群正在向着死亡进发的男巫女巫。
绵长的高速路,呼啸的风,家文看着从身旁飞逝的一切,突然好想哭。
大海没有尽头,而路已经在昏黑中中断。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思达看了眼身后的兄弟们,只有他和家文面对着黑色的海面。两个人靠在车子上,家文嘴上的烟一明一灭。
思达掏出烟也放在嘴里,“借个火。”
说着,就搂过家文。他们的头抵在一块儿,嘴巴里的烟碰撞出火星。由月光照着,这样的情景好似一幅剪影。
“我老爸来找过我。”
“那个高级督察?”
“恩…”
“不会是要认你吧?”
“他要我搬去和他住。”
“要是有大房子住呢,还蛮好的。”
“……”
“你不这么认为?”
思达抱着手。
家文摇了摇头。
思达坏坏地笑了,一拳打在他的背上:“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那就拒绝他呀。”
“我拒绝了。”
家文慢悠悠地说。
思达没有再搭腔,他面朝着漂浮着腥气潮湿的夜景,无声地拍拍家文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