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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道(壹) ...


  •   从大理寺出来后,谢瑾突然想起皇帝在密旨里提到,自今日解了禁足。

      其实解不解禁也没什么用,毕竟谢瑾想去哪还是照样去。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做样子。百官更是无人敢说什么,毕竟谁也不想得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

      ————
      谢瑾沐浴更衣后,方进宫。

      刚提上来的中官儿年龄不大却是个机灵的。打老远儿就瞅见了自宫道走来的人。
      玄袍玉带,气质刚冷,长相萧肃硬朗,极为出挑。步伐稳健,行如迅风。腰间盘着的银白软剑在太阳底下闪出蓝芒。
      群臣百官,能佩器入宫的唯余一人,大理寺卿谢瑾。
      看着那人步步生风地走过来,常祯不自觉的理了理衣袖,身子又往下弓了几分。

      谢瑾刚拐进宫道,就瞥见了候在庆兴殿外的小中官,身穿茶驼蟒袍,手执拂尘,长的眉清目秀,面生得紧。
      余光撇见谢瑾走进,常祯赶忙弓身跪地,磕头行礼,“咱家常祯,见过大人。”
      谢瑾“嗯”了一声,止步于殿门侧旁。
      常祯小心翼翼地起身,连忙笑道:“还得劳烦大人在此略等片刻,咱家这就去通报。”
      须臾,皇帝焦急的声音自殿内传出,“爱卿,快进来,快进来。”
      谢瑾眉眼微沉,顿了顿才进殿。
      刚入殿就被浓烈的安神香味呛的眉头一蹙,这是有多愁的睡不着。
      果然,烟雾浓厚中的皇帝朝正要行礼的谢瑾招手,火急火燎地道:“免了免了,爱卿赶快坐那儿。朕就说你今日会来嘛。也亏得你来了,这几日因着弹丸小国下的破战书,朕已经连续两天没睡好了!”说完,还自顾自的叹了口气。
      在皇帝说话的功夫,谢瑾已经分毫不差的行了礼,淡淡地道了声“谢皇上赐座。”,然后面无表情地坐在紫檀太师椅上。
      一旁的常祯麻溜利索地奉上茶水,又赶紧退了出去。
      谢瑾眉眼微敛,清冷冷地开口,“圣上可有定夺?”
      龙椅上的皇帝两鬓已经生了白发,两眼混浊,确实是老了。
      “群臣荐举郎中令邹迄,可朕觉得不妥呐!他走了,谁来护朕的皇宫?谢爱卿,你可有合适的出征人选?”
      谢瑾周身瞬间冷了几度,皇帝这些年事事依赖着谢家父子,现下敌国战书都甩在他脸上了,还是没有一点主见。
      邹迄是侍御史邹宓的儿子。邹家世代从文,偏偏出了个能摔能打的邹迄,当了郎中令,掌管着宫殿警卫。若是他领兵出征,也可。至于皇宫安危,难不成禁卫军是摆设?

      谢瑾面无波澜,淡漠的说道:“邹大人自是刚直不阿,文武两全。”
      皇帝听谢瑾这么说,混浊的眼睛都亮了几分,立即喜笑眉开道:“朕也这么觉得哈哈哈……知朕者,谢爱卿也!”
      谢瑾闻言,挑起眼皮凉凉地看了眼皇帝,旋即又垂下睫毛,声音掺了一丝玩弄,“那,圣上的安危……”
      话音刚落,皇帝的笑声就戛然而止。
      看这模样,谢瑾心里又气又觉得好笑。若不是先帝只有这么一个皇子,这龙椅再过两百年也轮不到他。
      可食人之碌,忠人之事。再无脑的君王也是君王,做臣子的只能辅佐,不能逾越。
      于是谢瑾面无表情地补充道:“禁军护城,皇上不必担忧。”
      “对对对!还有禁卫军呢!不必担忧不必担忧!那,朕现在就拟旨,命邹迄挂帅出征,讨伐弹丸小国!”
      谢瑾起身行礼,依旧敛着眉眼,说道:“臣公务在身,就先告退了。”
      皇帝瘫在龙椅上,颇有一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架势,朝谢瑾哈哈一笑,“爱卿辛苦了。去吧。”
      谢瑾略微颔首,道了句“不敢。微臣告退。”又向后退了三步,才转身向殿外走去。
      这时,皇帝突然唤了声“谢瑾。”
      谢瑾顿住,又转身行礼, 道“臣在。”
      大殿里安安静静的,皇帝望向矜淡漠然却礼数周全的谢瑾,半晌才开口:“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当的很窝囊?”不等谢瑾说什么,又自顾自地说道:“世道变了又变,朕也想当个好皇帝,可朕老了,朕也是人,朕也会怕死!”
      谢瑾眼睛清凌凌的,声音没有起伏,“圣上多注意龙体。”
      皇帝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挥了挥手,“罢了,你这块冰疙瘩,也不知哪家姑娘会受得了你这冷性子。”谢瑾微僵,就听皇帝说道:“先前抓到的那个刺客,可查出什么了?若是查不到,就让他直接死在大牢里。”
      谢瑾没想到皇帝突然提起此事。
      之前萧狂刺杀皇帝一次,捉拿归案后,群臣百官提议直接斩首示众。谢瑾却坚持深查,皇帝也觉得另有隐情,于是命谢瑾带萧狂进宫,没想到又被刺伤了一次。皇帝大怒,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凌迟处死。谢瑾极力阻拦,皇帝第一次降了谢瑾的罪,禁足三月,罚俸一年。当时谢瑾说若是真无后患,就立即绞杀。皇帝满不情愿的允了。
      直到此刻,关于迟辞未死,化名萧狂的事实谢瑾还只字未提。尽忠君之事是谢家家训,所以即便谢瑾深知皇帝胸无大才,昏晕窝囊,却从未做过不忠不贞之事。
      于是,
      背光而立的谢瑾,漠然地回答:“陛下赎罪。微臣会立即绞杀犯人。”
      皇帝随意“嗯”了一声,又摆了摆手,“去吧。朕乏了,终于能安心睡一觉了。让常祯送送你。”
      谢瑾谢恩行礼,退了出去。
      —— ——

      从皇宫出来已是晌午。
      谢瑾翻身跨马,回望金碧辉煌的重重宫殿,红墙玉瓦,门锁深深。心中凉意四起。尊贵的人配着尊贵的地方,却终归是被锁在了这里,见不得人间烟火,所知的天下事也不过是“听说”来的。就像牢里的人,永无天日,至死方休。
      良马善驰,带起一丝凉意。
      谢瑾突然想到皇上说“世道变了又变。”
      可不是变了吗?就连昔日审案无情,收狱无义的大理寺卿都犯了死罪。
      大殷刑法第二条,欺君罔上,重者连坐九代,轻者抄家灭门。
      他亲自修订的刑法,怎能不知?

      盛夏正午的日头很足,强热的光直直照下来,石板也白的发光,看的人眼前发晕。江边的绿柳蔫儿蔫儿的垂着。瘫在阴凉处的大黄狗舌头伸的老长,呼着热气。整个长安城像是掉进了蒸炉里。只有那些躲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的知了“知啦知啦”的叫个不停,惹得人心烦气躁。

      素来热闹喧嚣的御街也空了不少,三三两两的商贩坐在大伞棚下摇着蒲扇。
      谢瑾跨在马上,开始慢慢悠悠的晃荡着。
      街道两旁的酒楼门扇大畅,里面的嘈杂和火热不绝于耳。
      谢瑾骑得烦躁,干脆翻身下马自己走。
      太阳火辣辣的烤着,暑气十足,热腾腾的地面多走几步都觉得脚底烫。
      故而,整条街道只有谢瑾走在太阳直射的地方。
      茶馆里,有温润如玉的才子,也有端庄美好的佳人。各个锦衣玉袍,轻衫软带。身后的三五随从也是青衣素裙,干净利落。
      谢瑾突然就想起了牢里的那人,嘴唇干裂惨淡,身上翻飞着密密麻麻的伤口,囚衣又脏又臭,连个乞丐都不如。谁又能想到那是当年名震大殷,举世无双的战神。
      ————————
      再往前走,就是红袖招了。长安的勾栏之地都集聚在章台街。唯余红袖招,建在了长安第一街,御街。

      楼里的美人老远就瞅见了御街上那玄衣素带的公子,身长背直,器宇轩昂,定是个俊朗的。
      于是乎,未等人走进,她就倚上勾阑,舞着软帕招呼道:“哎~小公子,外头暑气重,进来喝杯茶吧?”
      旁边的女子,薄纱裹身,□□半露。望了眼走近的谢瑾,挑唇一笑,嘲讽道:“我说妩惑,你可瞅清楚了!那可不是什么小公子。咱们红袖招可惹不得这位爷。”
      那个被唤作妩惑的女子也看清小公子的模样,恰好与其来了个对视。
      那双眼睛清凌凌的,扫过来时犀利又阴冷,没有半点温度。两个女子呼吸窒了一瞬,直到谢瑾走远了才回过神。
      “这人,这么冰冷尖锐,确实不好惹。”妩惑轻轻抚上胸口那颗红痣,妖妖一笑。
      “所以,估计娶不到媳妇儿吧?哪家姑娘受的了这种冰疙瘩?”另一个女子声音悠悠荡荡,宛若空灵。名唤魅竹。

      谢瑾一向不喜烟花之地,刚刚被勾起的戾气现下还未消散。突然就想起牢里的那人,就是从刚刚的勾栏之地被逮到大理寺的。难道,当将军的人也喜欢那种衣衫不整,伤风败俗的章台人?

      走过御街,再向南拐。
      阔府深宅,座座庄重,都是地位与权利的象征。谢瑾突然心下发堵,掉头朝城北走去。
      与繁华热闹,楼重邸深的城南不同,城北大多是平民百姓,房屋普遍矮小,但也整齐。
      虽是正午,可街道巷里的人也不少。谢瑾顺着街边走过,瞧着长安城里真正的烟火气息。
      也是正二八经的市井之气。

      卖肉的老男人咧着黄牙放肆地摸了把妇人娇嫩的手,惹的妇人破口大骂“没王法了”。
      路边支着茶水摊,下地干活的农民在此歇脚补粮。
      半大的酒馆里,人声吵闹,言语粗俗。
      “老子昨儿夜手气太臭了,已经输了这么个数!”
      “小烟巷里的老鸨那身段儿够味儿,一看就是个无忧洞。”
      “俺婆娘今儿去城南卖绢儿布,说是朝堂有个大官的夫人死球了。”
      “这年头儿,死个人有啥子稀奇的?那些个高官儿大户跟咱们扯不上半点关系,没啥好说叨的。”
      ……
      另一边,卖豆腐的老妇人拉着磨刀人的小媳妇儿悄咪咪嚼舌根。
      城西头的张家婆娘偷人被抓奸在床了,油坊里的李老头有个貌美如花的小闺女,害了眼疾……
      古朴窄小的街道混着一股泔水味,热哄哄的扑进鼻子。而这里的人不是面带倦容的下地人就是好吃懒做的混不吝。
      谢瑾心中五谷杂陈。皇帝骄奢,朝廷腐败,官员贪财,赋税连年加重。生来拥拥扰扰的他们,除了死命的下地种田,也只剩街头骂巷尾的乐子了。离了这些,他们能做什么?还会做什么?
      他们不在乎今儿谁做了高官,明儿死了哪个重臣,甚至是再换个皇帝他们也不会关心,只盼着今年税收减点,余粮多点,全家不挨饿就成。
      谢瑾又想起了那群死命守住大殷,又含冤上了断头台的将领们。正如萧狂说的,当年的所有人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那如今,都过了这么久,更不会有人记得他们。
      生而为人,都会为自己活。可是,总有人会拿着自己的日日夜夜去为别人费精力,会在不同的犄角旮旯里拼了命的为那些个不占亲不带故甚至几辈子都沾不上边的人撑起安宁。时间久了,被护的人觉得理所应当,而负重的人赔上了命。无人所知更无人铭记。
      比如,那群将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世道(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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