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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苟活者 ...

  •   我迷迷糊糊的睡着,梦里断断续续响起将军们行刑前夜说的话,
      “御敌三年,再别三载,一晃六年过去了。初见时咱们的将军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娃娃,披着铁甲握着花枪。明明毛都没长齐非装出一副沉稳老练气儿。……我们呐,不服气极了,想着狠狠教训将军一顿,最好是打的将军回家喝奶水去。哪曾想,各个拼了半生的看家本事才堪堪从将军那讨了四五招。……哈哈……眼看着将军独挑敌营,再瞧着将军立于敌营城墙之上,又带着咱们这些个弟兄们冲锋陷阵,逼退漠军,大获全胜。……
      ……那些年倚仗将军惯了,直到那日将军说春耕前要带我们回家,我们这些个糙老爷们才惊觉,过了年您也不过是个刚满十七的毛头小子……却想着要领好自己那十万大军一根汗毛都不少的回家……
      后来我们又听了您的话,自罢前程去镇守边陲,却还是没躲那狗皇帝的疑心!
      想我等戎马一生,忠心耿耿,却落得了个满门抄斩如此绝后的大罪!哪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呐……”
      梦里戎马一生的大将军们哽咽了,我又听他们絮絮叨叨地说着,“将军从总角之年就与我们相识,那脆生生的娃娃声一晃就过去了,封侯时也不过十七岁,接着又镇守西北三载春秋。……
      ……今日于朝堂再相见,我们都老了,两鬓斑白的。您却长开了,磊落飒爽的,更有将军样了……算起来您也算是我们这些个老兵看着长大的,本该欣慰的。哪曾想……唉,也可怜了我们将军,刚满双十,正是人生大好年岁,就与我们这帮老骨头一同含冤上路……
      我们……我们实在是于心不忍呐……”

      “放开我!我不走…别……”,“轰”我睁开眼,昏暗潮湿的屋子映入眼里,是梦。
      耳边还回荡着将军们的哽咽声和宣武门前的人流嘈杂……我怔怔地坐起来,胡乱蹭了一把脸,湿淋淋的,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看着尘土在微弱的光线里胡乱飞扬着,像极了习惯在黑暗里生活的东西突然被抛在了强光下,只能不知所措的逃,却又无处可逃……

      牢门又开了。
      我瞧着那许久未见的大理寺卿突然痴了一下,他身边晕着一层光,与我而言分外珍贵。
      “分明整日与我们这些阴暗肮脏的的臭虫打交道,你身上怎么还能带进光来?”
      谢瑾明显愣了一下。
      我“嗤”的笑了,觉得自己脑子好像有那个大病。谢家骄贵的独苗苗,带点光怎么了?就算把太阳按在身上也没人敢说什么。
      谢瑾盯着我,眼神算不上犀利,但也绝对谈不上友好。
      “都出去。”
      狱吏一听此话,就知道大人又要亲自铐打了。这是大人的习惯,每次亲自审问都会禀退所有人,再进来时那人不是死就是马上死。这萧狂绝对是条硬汉,大人审问那么多遍都能活着,实属罕见。不过那场面确实有点看不下眼,所以他“哎”了一声麻溜的躲远了。

      看着他目色沉沉,我就做好了生不如死的准备。可他接下来说了一句话,竟是我这些年听到的最值得大笑的一句。
      “漠北国向大殷下了战书。”他说的简短,我听不出他是何种情绪。
      但我却莫名高兴,活该!大殷早在三年前就没了领兵杀敌的大将。如今就是只纸老虎,风一吹立马散架。终于要亡了。我恨不得大笑三声再喝他个三天三夜!
      “哈……哈哈哈哈哈。”我高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谢瑾垂着眼皮,悄无声息的吞了口唾沫,声音还是那么清冷冷的,“迟将军。”
      一声“迟将军”让我彻底笑不出来了,我愣了很久,多么久违的称呼啊。三年过去了,我忘不了从前也有一群人,在战场上,在庙堂上,甚至在断头台上,一声声一遍遍的唤着我“迟,将军”,说着下辈子还当我的兵。可我明明比他们年小了那么多岁……
      再看眼前这人,大理寺就是大理寺,小阎王就是小阎王。我差点连自己都骗过去,却没骗过他,说查就真的查到了。
      盯着他紧紧抿住的唇线,我恨意难平。我恨这些个当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又叫我“迟将军”的小人,实在是恶心,无耻!
      他居高临下的模样让我觉得他不配,他不配这么看着我,他不配唤我一声“迟将军”!不仅是他,整个大殷的人都不配唤我“迟将军”。
      我发疯似地站起来,铐子牢牢禁锢着我,好似怕我伤了谢瑾。
      “哈哈……哈哈……想起来了?想起当年那个掀旨领命的八品校尉了?,想起那个人人喊打、罪该万死的逆贼了?!”
      我紧紧握着拳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哽咽,“都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可我如今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他们,我那群将领们,拼死把我保下来的。当年的弟兄都上了断头台,唯独我,你们最希望死的我……!苟延残喘的……的活到了现在。我是三年前的孤魂野鬼,如今也不过是拼着一口贱命冲到太阳底下,把当年欠他们债的那些杂种一个一个地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我还是不争气的流了眼泪。谢瑾依然一声不吭的站着。当年的他们就是这副冷漠的嘴脸,事不关己的看着我们冲锋陷阵,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再一个个走上断头台。
      “你早知我是迟辞,对吧?如今大敌当前,你又唤我一声‘迟将军’。怎么?还想让我再为你们上阵杀敌,然后再被你们逼上断头台,跟当年一样死不足惜?”
      许是刚刚的那个梦,又许是那声“迟将军”,现在的我情绪激烈,全身都在止不住的狠狠发抖,硬撑着身子歇斯底里的大吼:“不可能!谢瑾,爷苟延残喘到现在,就是要亲眼看着那狗皇帝被乱刀砍死,就是要看着大殷亡国!爷等的,就是这一刻的盛景!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你们早就该死了!”
      三年了,躲躲藏藏了这么久,睁眼闭眼都是弟兄们行刑前夜的哽咽声。
      一群杀敌时被砍了无数下都不眨眼的他们,迎着随时可以雪崩的大山笑着说要和将军死一起的他们,当过俘虏被严刑拷打下宁死不屈的他们,徒手冲入狼群只为能活着回家的他们,为了二两浊酒大打出手臭脸的他们,冬天没有厚棉衣宁可冻着也不要边塞百姓一针一线的他们,闲来无事替边塞百姓牧羊的他们,因着心上人一句想你了红了脸的他们,糙言糙语的嫌弃眼泪的他们……就在行刑的前夜,仗着死牢里的暗无天日悄悄落了泪,压着哽咽声对我说“将军,我们不甘心”,“将军,我们没造反”……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的兵我怎么能不知道?
      可他们一口一个喊着的将军,窝囊又无能,保不住他们……至今还没皮没脸的苟活着,实在是不配活着!

      谢瑾一尘不染的站在那里,清凌凌的眼底带着些许光点,我却浑身是血,身处地狱,卑贱的像只蝼蚁。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活在太阳底下,而我们却要死,要活的像个过街老鼠?明明是他们残害忠良,助纣为虐,我们却要上那断头台,要像个无人立墓的孤魂小鬼四处游食……
      将士们不喜欢眼泪,我也不喜欢,可现在却止不住的落着。
      同样是当年上断头台的人,我却不要脸的活了下来。听闻大理寺的这位小阎王凶狠毒辣,我就找个由头进来。果然,小阎王名不虚传,至少能让我生不如死。活着是为了报仇,可我不敢活的太好。就算不死,也理应活在痛苦里,只有这样,才算得上与我那群兄弟们共进退,同患难!
      至于谢瑾,是向那狗皇帝揭发我,还是再把我送上断头台,都无所谓。只是在我死之前,整个儿大殷都得给我们陪葬!
      牢里变得静悄悄的,谢瑾从头站到尾,一个字都没说过。很久之后,我听着牢门打开又锁上,他走了。

      ——
      谢瑾慢慢走了出去,看了眼刺眼的太阳,低声说了句:“不是的,不是所有人都想让你死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苟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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