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常有雾》晏晏晚秋

6、第六章

　　出了小破屋，崇阿再变出一把伞状的树叶：“晚上要在这睡？”
　　林岚显得有些沉闷：“去客栈？”
　　“跟那小孩一起住？？”
　　“晚上再说吧。”

　　“林岚。”崇阿认真地说，“世上可怜人太多了，你救助不过来的。”
　　林岚苦笑：“嗯，我知道。”
　　崇阿任何时候都是这样的，冷静、理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毫无波澜，对什么样的人就变成什么样的人，八面玲珑，让人看着觉得像是隔了一层冰，只觉得他薄情。
　　林岚总感觉这薄情深处还有着什么东西，看不到、道不明。
　　林岚驱散了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想法，说：“我们先去镇外看看？”
　　眼角的余光里似乎闪过一片白色的衣摆，林岚回头去看，却没看见人：“嗯？有人跟着我们？”
　　崇阿看也没看，说：“是。”

　　林岚微微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
　　“是食肆里见过面的人，刚看见我们跟上来的。”崇阿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话，上个月吧。”
　　林岚懊恼道：“我一直都没有发现……”
　　“没事，都是些道行深的。”崇阿嘲讽道，“能打上我们的主意的，都是些老狐狸。”
　　“那……他们看到我们那个吗……？”
　　“没有，我设了屏障，他们进不来，所以他们现在还只是怀疑，不敢贸然动手。”
　　谁知道这种平衡能维持多久。崇阿心想。

　　对着林岚，他再安抚一句：“看见了也没有关系，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
　　林岚：“话是这么说。”
　　“阿崇。”
　　崇阿偏头看他：“嗯？”
　　“要不是你，我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林岚诚恳道，“谢谢你啊。”
　　那双眼睛绝对是崇阿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澄澈、清明，藏着对大千世界的无限热爱与慈悲。
　　“不用客气，我们是一路人，保护你就是保护我自己。”崇阿一顿，“你还年轻，不着急。”
　　崇阿很想说其实我也要谢谢你，让我知道，不管世界有多少阴暗污秽，在某个角落，总是会存在着爱与善的。

　　两人边言语着，边走到了镇外受破坏的湖泊边缘。
　　昔日如明镜般的湖泊已经部分沼泽化，上面浮满了绿色的藓类，剩下的水也污浊不堪，雨水打下去，溅起泥泞的水花。
　　几个月来，林岚看过各种各样的破坏现场，已经麻木了，只有一次甚过一次的心疼，挥之不去。

　　崇阿向来没什么耐心，但他每次都会聆听生灵的诉求，即使每次都是毫无新意的“救救我”、“难受”，他也愿意去体会他们的感受，愿意去经历他们的挣扎与苦难。
　　在这个过程中，林岚不会打扰他，他有时会蹲下来，细心地擦去枝叶上的泥土，有时会抚摸近乎枯萎的大树。
　　一边又注意着崇阿的神色，生怕他再出现脸色惨白、双目无神的样子。
　　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之中，两个人已经生出了默契，所以他们彼此都会觉得相处得很舒服。

　　等了一会儿，崇阿回过身来：“好了，走吧。”
　　“嗯嗯？”林岚看着他身后没什么变化的场景，疑惑道，“走了？”
　　“你不是想多留几天吗？”崇阿拢了拢衣袍，“我把灵力化在这片雨水里了，这阵雨应该能下上两天，下完了也就好了。过几天再来看看效果。”
　　林岚心头一动，他转移目光，仔细去看，雨水落入湖中，果真带得周围的水点点清澈起来。
　　这一路走来，崇阿总是包容他、默许他很多不大不小的事情。

　　“走吧，天都黑了，”崇阿把伞打到他头顶，打断他的思索，“要打雷了。”
　　“啊，这么晚了吗。”林岚绽出一个坦然的笑，跟上他的步子。
　　“叶崇，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我太天真了？”
　　“怎么又叫我姓名？”崇阿觉得有些热了，往林岚那边靠，“又湿又热，难受，借我靠靠。”
　　林岚召出薄雾，藏到崇阿袖中，改口道：“阿崇。”
　　“我不会觉得你天真。”崇阿这才正经回答道，“在我的行事准则之中，只有从心这一条，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然也不会阻拦你想做的事情。”
　　“嗯，明白了。”林岚轻轻地笑着。
　　两人买了膳食，几乎是踩着雷声进屋的，刚关上门，屋外就隆隆作响。

　　休休枕着手趴在桌子上，看见林岚后，乌溜溜的眸子几乎放光：“你真回来啦！”
　　“嗯，回来了。”林岚拿过崇阿手里的油纸，放在桌子上，温声道，“饿了吗？”
　　“还好。”
　　“这身衣服真好看，人也好看，还是得收拾得精精神神的嘛。”
　　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他，这个瘦弱少年眼眶湿润，几乎要流下泪来：“你有兄弟吗？阿岚。”
　　“？”崇阿再次面无表情的破坏气氛，“没有，不缺，没可能，谢谢。”
　　“关你啥事。”休休凶巴巴地回怼。
　　转而又道：“我才不会认你当哥哥，我喜欢你。”
　　崇阿：“？”
　　林岚没当回事，笑道：“你还这么小，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吃饭了。”

　　“我哥哥走的那天也是个雨天，他让我等他，说一定会回来接我。”休休冷笑一声，“我等了七年。终于明白，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的亲人抛下我，富贵有权势家的孩子欺负我，他们逼我在那么多人面前脱光衣服，逼我与狗争食。”他的眼睛里泛出强烈的恨意，“你看这个世界多么不公平，我长这么大，就只有你把我当人。”
　　林岚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崇阿：“但他成不了你的依靠，再过几天我们就走了。”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飘荡无定所？”

　　崇阿再次抢了林岚的话头：“游历四方。”
　　“这几日，你最好寻个好去处，好让林岚放心。”崇阿丝毫没把他凶狠的眼神放在眼里，“不然他不是白带你出来了？”
　　休休盯着林岚：“你可以教我法术吗？”
　　“不行哦。”林岚轻轻抚摸他的头，“我也不知道你们人类修行是什么法则。”
　　接受到林岚的目光，崇阿解释道：“哦，人类有很多帮派，有各自的经法，你可以加入他们，自有人带你入门。”
　　休休执拗道：“我只想要阿岚。”

　　“……”崇阿懒得跟小孩子计较，剥开油纸吃饭。
　　休休伸手捞了个馍馍，恶狠狠地咬起来。
　　“明天我带你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干。”
　　崇阿：“你去他肯定找不到事干。”
　　休休咬牙道：“我自己去。”
　　“那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再被人欺负了。”
　　崇阿心想这小狼崽子哪有那么容易被人欺负。

　　“轰隆隆——”
　　屋外电闪雷鸣，狂风从半敞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屋内烛影摇曳，崇阿顺手一招，关了窗户，细密的雨点打在破旧的窗纸上，好像随时都能在上面戳出洞来。
　　“入夏的雷雨天可真是烦人，”崇阿夹了一筷子藕片，“空气湿润又粘人。”
　　“穷讲究。”
　　崇阿：“？？？”
　　清凉的感觉从手腕往上冒，崇阿滋润地闭了嘴。
　　“休休，你有地方住吗？”
　　休休：“我就住这，哪也不去。”
　　“这是……”
　　休休冷漠：“我家。”
　　“不住别人。”他强调一句。
　　“哦，”崇阿吃好了，放下餐具，“外头等你。”
　　林岚应一句：“诶，好。”

　　崇阿走到院子里，用了点灵力隔开雨幕，抬起手，看着袖里的薄薄雾气，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勾起。
　　他引了一小缕雾气，缠绕在指尖把玩。
　　透过雾气，仿佛能看见林岚各种各样的笑容。
　　没等多久，林岚也出来了，崇阿撑起伞，罩住林岚。
　　天际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尔后是雷声轰轰。
　　“快些走吧，休休同我说，前边巷子里有一家客栈。”
　　“哦。”崇阿迈步走，“明天什么安排？”
　　“不是下雨吗？”林岚说，“你有兴致出来走走吗？”
　　“嗯？”
　　“休休说不用管他，能吃口饭就行。”
　　“哦，那还挺好养活的。”崇阿随意道，“你打算怎么办？”

　　林岚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多事了，不过，我觉着他是个坚强的孩子，不需要依附人生存。”
　　崇阿又“唔”了一声，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那出去走走吗？”
　　崇阿来了兴致：“我们两个？”
　　“嗯，就是天气不太好。”
　　“去。”

　　雨水漫不到伞下的小小方圆，狂风也吹不进来，雷声自很远的地方传来，巷子里的纸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芒，空气奇迹般地散去了黏腻，散发出夏的清凉。
　　还未入夏，但那种感觉出奇的宜人。
　　林岚走过很多个夏天，吹过很多凉爽的风，吃过很多甘甜的瓜果。
　　记忆里没有任何一个场景比眼下更美丽而曼妙。
　　“阿崇，你瞧。”林岚笑了起来，“你一笑，风不吹了，雨也撒不下来，万事万物都美妙起来了。”
　　“是啊。”崇阿打开客栈的大门，收了伞，“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