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常有雾》晏晏晚秋

7、第七章

　　暴雨过后的安和镇突显出一片祥和。
　　雨点渐渐小了下去，从窗户向外面望去，山色空蒙，靡靡细雨就像是美人面上的面纱。
　　街道上的积水倒映出崇阿林岚两人的身影。
　　为防溅起水花，林岚放轻脚步，一边远眺富饶水乡的青砖白瓦、接天飞檐。
　　崇阿走得随意，脚下却不起水波，心情愉悦：“小雾妖。”
　　“嗯……啊？”林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崇阿笑出声来。
　　林岚眼神无辜，那种小白兔似的无害的眼神，看得崇阿都不忍心捉弄他。
　　“好，好，别这么看我。”崇阿勾了勾他衣摆，“林岚。”
　　林岚不甚在意，偏过头去看接连闭门的店家，兴致恹恹。

　　“怎么了？”
　　“既非好时节，也非好景佳节。”林岚说，“街上无甚新鲜事物。”
　　崇阿：“我倒是不在意，繁荣也好，破败也罢，我见过太多了。”
　　“出来走，却是头一遭，”崇阿轻轻吸了口气，“今天空气还不错。”
　　林岚这才安下心来，笑道：“那便好了，就怕你无趣。”
　　崇阿：“不过走走也就罢了，累的。”
　　“好，”林岚的笑声散在细风中，“我知晓你的性子。”
　　“前头有个茶馆，”林岚柔声道，“走了也有一会儿了，要不进去坐坐？”

　　崇阿心想茶馆这人多嘴杂的地方十有八九是在说山灵，倒也不是很拒绝，正要答应，又听林岚道：“罢了，我刚瞧见柳树妖那行人进去了，想来茶馆也不安宁，你不喜欢的。”
　　“那人看我的眼神，我也实在是不喜欢。”林岚继续说。
　　崇阿问：“你原本是喜欢去茶馆的吗？”
　　“我时常去，里头热闹，而且会有说书人讲书，讲奇珍异文、山外世界，挺有意思的。”林岚眼眸亮晶晶的，羡慕道，“那可是我从未去过的地方。”
　　崇阿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没有说话。
　　“不过我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用不着凑热闹。”林岚神色如常，“不如去安和湖坐坐，那儿没有生人。”
　　崇阿眉头很快舒张开来，欣然应允，迈步就走，说：“好啊。”
　　“等会儿……”林岚拉住要拐弯的崇阿，“安和湖在这边。”

　　“……”崇阿默了一瞬，觉得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这弯弯绕绕的……”
　　林岚掩嘴轻笑，倒也不点破：“嗯，是挺绕的。”
　　崇阿冰凉凉地瞥他一眼。
　　林岚勉强敛住笑意，道：“你喜欢与它们待在一起，是吗？”
　　“嗯？”崇阿略一思索，“还好吧。”
　　“我也喜欢。”林岚说，“不知道为什么，从前我是没感觉的。”
　　崇阿眨了眨眼，看着身侧温柔的人，没有说话。

　　几千载岁月悠悠而过，崇阿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与他并肩。
　　“诶，还有啊。”林岚注视着前方，“我发现，我近来功力大有长进。”
　　崇阿波澜不惊：“散出去的少了，自然就有了。”
　　“我总觉得是沾了你的雨露，”林岚说，“是不是啊？”
　　“可能吧。”崇阿袖中的手绷紧，无所谓道，“横竖灵气是相通的。”
　　“你总给我一种灵力源源不断的感觉。”林岚说，“那怎么可能呢？”
　　崇阿松开手，移开视线，随意道：“放心，千百年的积蓄，不会泯灭于朝夕。”
　　“那好吧。”眼见着走到了安和湖，林岚召出雾气把两人拖起来，“这里果然比昨日好得多，淋淋雨吧，这雨应该蛮舒服。”

　　崇阿唤来一缕风，把两人吹到安和湖面之上，收了布在身体表面用作挡雨的灵气，细雨绵绵地撒下来，给人凉丝丝的触感。
　　混有灵气的雨滴漫在身上，温和又惬意。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白露林。”林岚眯起眼睛享受自然的馈赠，“那里也很清凉。”
　　崇阿：“想家了吗？”
　　“倒不是很想。”林岚说，“就是挂念着崔先生，他近年来身子不大硬朗。”
　　“白露镇离安和镇不远罢？”
　　林岚寻思了一下，道：“不远，白露镇靠内陆。”
　　“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正是内陆，顺道回去一趟罢。”
　　林岚睁眼看他，崇阿的神色还是那么淡漠，林岚笑道：“嗯，好。”

　　“白露镇比这如何？”
　　林岚斟酌道：“没这富裕，但人情味比这重。”
　　崇阿极目远眺，道：“养得出这么一个你的地方，应当不会差到哪里去。”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林岚没由头地说了一句：“在人间混迹了那么久，还是觉得自然亲切。”
　　“要是他们也能体会到就好了。”
　　“算算时辰。”崇阿没有接他的话茬，“该到午时了，走吧，去买点吃的，投喂小崽子。”

　　林岚操纵雾气把他们送到平地，笑吟吟道：“阿崇，你表面上冷淡，其实比谁都在意，是不是？”
　　“这个真不是。”崇阿说，“这世上能让我在意的事情很少。”
　　你恰巧算一个罢了。
　　所以，你想做的事情，我总不想拂了你的意。
　　林岚没有纠结，兴致勃勃道：“昨天的鱼好好吃，今天还想吃。”
　　两人回到小木屋的时候，休休已经在等着了，他靠着门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看。
　　少量的细雨飘进来，落到他头上，导致他的头发看上去很柔软。
　　看到林岚，仿佛就像在黑暗和绝望中看到了一道光芒，他原本晦暗的神色也变得明朗起来。

　　“阿岚。”
　　林岚好脾气地应了一声，在小桌子前坐下：“怎么样？今天上午出去了吗，还顺利吗？”
　　休休小声道：“我年纪小，又没什么力气，没人要我。”
　　崇阿慢条斯理地坐下吃饭。
　　“你们为什么总是在一起，你们是什么关系？”
　　林岚把鱼肚子上最软的一块肉夹给他，说：“同伴。你下午打算怎么办？”
　　“再出去碰碰运气。”休休嚼碎嘴里的鱼肉，“总能活下去的。”
　　“能是能，但要有尊严地活，知道吗？”
　　休休：“能活就不错了。”
　　林岚温柔地劝说道：“你还小，还有很多东西是你没来得及看到的。”
　　休休哼了一声，埋头吃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管怎么样，我永远都成不了你的同伴。”
　　“不用以成为我的同伴为准则啊。”林岚说，“只要你认真地生活，会活出不一样的人生的。”

　　休休再次沉默了，崇阿林岚都只是象征性地动动筷子，把吃的留给他。
　　休休放了筷子，盯着碗里剩下的饭菜出神。
　　“吃好了吗？”林岚看着他，“这里还有……”
　　“留着点晚点吃。”休休冷声道，“像我们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谁知道下一顿会不会饿死。”
　　林岚不解：“我晚上还会来的呀。”
　　崇阿半眯着眼审视他，没出声。
　　休休执拗地埋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迟早会走的。”
　　林岚没听清，但也不再坚持。
　　“说话算话。”休休加大音量，“晚上见。”
　　“嗯？晚上见。”
　　崇阿起身，话语里隐隐透着寒意：“走吧，小崽子不欢迎你，在赶你走呢。”
　　休休面露凶光：“我没有！”
　　崇阿摊开手，不反驳，率先出门去。
　　林岚温和地笑着：“那我晚上再来看你。”

　　快走出门了，休休喊道：“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林岚回过头，认真地看着他，“加油，休休。”
　　少年人的瞳孔深不见底，似乎藏有广袤无垠的黑暗，单凭一束光，照不到底的黑暗。
　　“我觉得，休休同我见过的很多少年人不一样。”走在悠长空旷的巷子上，林岚这么对崇阿说。
　　“少了生气，”崇阿说，“他眼底没有光。”
　　“他还这么小……”
　　“这其实与年纪无关，”崇阿看着他，“你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轮，你的眼底全是光，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林岚也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放弃道：“我看不出来。”
　　“这不重要。”
　　林岚：“我觉得也是。我们去城北逛逛吧！”
　　崇阿点头。
　　城北比城南还要繁华些，已经有一些商铺冒着小雨开了业，林岚拉着崇阿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买了好些小孩子爱玩的玩意。
　　崇阿没忍住，开口道：“比起这些，他会更情愿你直接给他钱。”
　　“总要试试嘛，嗯，这个红绳儿。”林岚素白的手指上挂着两个红绳圈，“在民间，这个是保平安用的，成对卖。”
　　不等崇阿嫌弃，林岚把红绳挂在他手腕上：“不管你信不信，图个吉利。”
　　崇阿挑了挑眉，倒是没取下来。

　　一下午走下来，崇阿非常“娇贵”地累了。
　　如崇阿所料，休休见到那些小玩意，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
　　崇阿注意到桌上中午的剩饭剩菜不见了，再看休休，觉得他今晚格外的阴沉。
　　就连看见林岚，也不放光了。
　　崇阿几乎要以为，前几次的放光都是他装出来的，没有光的少年，怎么可能双眼放光。
　　林岚也发现了不妥，他如常地拨开油纸包，轻声问：“还没找到事情做吗？”
　　“找到了。”
　　林岚再问：“什么事？”
　　休休烦躁道：“能混口饭吃就行了啊！”
　　音量有些大，屋内安静得可以听见外面的雨丝落下的声音。

　　看到林岚愣怔的表情，休休暗骂了一声白痴，又补上一句：“帮饭馆跑腿。”
　　崇阿感觉有点儿火大，他搁下筷子，说：“我们并不欠你什么。”
　　“你要是觉得不需要。”崇阿眼眸里看不到情绪，他一字一句道，“我们可以走。”
　　林岚轻轻拍着崇阿的手，道：“我知道，休休舍不得我走。”
　　他转而对休休说：“你总要长大的呀，你可以的。”
　　休休看了他一眼，吃东西不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