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晚》怀瑾抱鱼

9、江山局，天下棋

　　翌日。
　　初升的朝阳穿过薄薄的白雾，经枝叶的切割留下丝丝明亮的光线，如梦般的美丽。
　　“殿下，”碧颜欠身行礼，“许远求见。”
　　“带他进来吧。”
　　显而易见的，许远整个人都和之前不一样了，以前就像积满霜雪的松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带着一丝忧郁和沉重。而现在则是春暖花开，积雪融化，整个人显得朝气蓬勃，生机盎然。
　　他不顾还没有好全的身体，真心实意地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感谢长公主为我父亲洗刷冤屈。公主救命之恩，草民感激涕零。然今生公主富贵无忧，草民人微言轻，若有来生，草民必定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公主。”
　　都是聪明人，长公主当时虽然拒绝了他，但是拒绝并不表示不救，结果证明一切。
　　传言不可信哪。
　　是他当时冒进了，误信传言，以为……咳咳。如果长公主没有拒绝，坐实了“贪念美色”的传言，那么日后她无论做什么，只要站在父亲这边，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样的话，父亲必死无疑啊。
　　父亲保住了命，还能官复原职，这真是运气，她给的运气。
　　长公主身处帝都，权利斗争的中心，本身就是一个炮仗，嗯，美丽绝伦的炮仗，杀伤力巨大，到哪儿哪儿就死伤一片。
　　区区一介草民，上有八十岁老父要养，下有三只小狗要喂，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待我回去之后，一定会为长公主立个长生牌位，一日三炷香，顿顿管饱。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只是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都是聪明人，凤池哪里不知道他打的小九九。
　　凤池戏谑的看着他，眉眼弯弯：“如果你要做牛做马的话，那就不用来生了，现在就可以，我这屋子空得很。”
　　话语里的意思很是令人无限遐想啊。
　　许远顿觉头皮发麻，压力山大。
　　哎哟喂，越是高贵的人，爱好越是恶劣，这个真香定理连长公主也逃不过。可怜我一水灵灵的青葱美少年，还是惹得阅尽美色的长公主春心荡漾。
　　天生丽质难自弃，惹得公主也要强留。
　　怎么办？我是拒绝呢还是拒绝呢，还是拒绝呢。
　　可是长公主的魔爪难逃，身为我救命恩人的长公主的魔爪更难逃。
　　万一我拒绝，长公主恼羞成怒，把我绑起来囚禁在床上，做一些不可言说的羞羞的事，我是躺着做死鱼任她予取予求还是半推半就的从了。
　　万一我让她不满意，呸，万一她对我不满意，呸呸，万一她得到我的人，还想得到我的心，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我爹，烧了我家，还有烤了我三只视如己出的小狗狗，然后在床上得意洋洋地说给我听。
　　我却悲愤交加，坚定“防火防盗防公主”的决心一百年不动摇。
　　然后她恼羞成怒，继续和我做一些嘿咻嘿咻的羞羞的事，直到我让她生出一男一女，凑个好字才肯罢休肿么办？
　　我是先和她生一个男孩呢还是一个女孩呢，还是一对男孩呢还是一对女孩呢？
　　一时间，许远脑洞大开，思绪跑到了天边。
　　“咳咳”，凤池清咳了两声，唤回了他的思绪。
　　脑子里有一群小孩儿围着他叫爹的许远瞬间回神，灵光一闪：“公主是我父亲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怎么报答都不为过。可在下一介草民，位卑人微，公主金枝玉叶，实在是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至于做牛做马，草民皮糙肉厚，粗人一个，还怕侍候不周，怠慢了公主你。草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佛前一柱香，为公主祈福罢了。日后公主若有差遣，草民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凤池眼里闪过一缕笑意。
　　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倒真有点想留下他了。
　　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好像看见了过去的时光，凤池眼里划过一丝恍惚，轻声问道：“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许久，你是一个聪明人，你说，对于百姓而言，今天的太阳和明天的太阳是一样的吗？”
　　救命啊，我只是一个可怜无助弱小的小可怜，只想搞艺术，不想搞哲学或者政治。
　　他沉默了一下，意有所指：“今天的太阳和昨天的太阳是不一样的。但是对于百姓来说，无论太阳是升起还是落下，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有好日子过，那么，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一样吗？”凤池喃喃。
　　场面顿时一片安静。
　　许远沉默，不敢回答。
　　“你是一个聪明人，也很大胆，可帝都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死得最快的也是聪明人。有才华的人比比皆是，不乏比你更惊才绝艳的，而你更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你的天赋，能在官场如鱼得水的天赋。”
　　“天赋？请公主赐教。”
　　凤池眼神幽幽，似深不见底的湖泊。
　　“官场，其实就是名利场修罗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永远没有和平落幕的一天。所谓的握手言和，不过是各方势力相互角逐相互妥协而制造的短暂假象，就像一张薄纸，一戳就破，一旦出现新的利益冲突，平衡就会被打破，到时就是另一番争斗，不死不休。在这里，好人是走不远的，下场说不定比坏人更惨。当然，也不是要你当坏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要想在这里面生存，你就得有神一样的慈悲心肠，阎王一样的雷霆手段，还有刀枪不入的厚脸皮。”
　　“公主是否说错了，神如果真是慈悲的，如何会看着苍生受苦？”
　　“哈哈，你果然是一块璞玉，只要细心雕琢，以后必成大器。但是我很好奇，好运气是否会一直眷顾你呢，就像这次，你一路上并不太平吧。”
　　“多谢公主一路护送之恩。草民一直疑惑，到底是谁一直在路上暗中保护，才不至于让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在京兆府里，我一直在思考恩人的身份以及真实目的。直到今天我站在这里，才推测出这一切。我只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扳倒御史大夫的棋子，或许在我上京之前就已经是了，不，或许我父亲也在你的棋盘上。”
　　“你很不满。”
　　“我父亲一心为国为民，还有那些辛苦劳作的百姓，他们不该成为你的棋子，不该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
　　“江山为局，天下间有哪个人不是棋子！你我皆如是。要不想成为棋子，你就得逆风翻盘，成为下棋之人，你自然就可以改变你的命运，甚至——别人的命运。”
　　“公主——也是一颗棋子吗？”
　　凤池沉默，这一瞬间，连风也停止了。
　　“——曾经是。”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想和聪明人聊聊天吧，毕竟我这个位置，能说话的人不多。”
　　许远暗暗松了一口气。天呐，差点以为得留着这里了。
　　“走吧，去外面的世界好好看一看。大周人杰地灵，钟灵毓秀，等你再次回到这里时，说不定你会走出不一样的路。作为你帮我的回报，我送给你一份礼物，祝你扶摇直上，青史留名。”
　　许远郑重行礼：“多谢长公主！”
　　他们都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当他回到这个地方，已经是物是人非。他站在她以前的位置，翻云覆雨，纵横两朝，带领大周走向一个新的开始。
　　碧颜看着那人的背影，不解：“殿下既然这么欣赏他，为什么不把他留在身边？”
　　凤池歪头看她，眼里溢满了温柔：“碧颜，你要知道，当你很喜欢并且很想得到一个东西的时候，那你应该放开它，如果它再次回到你手上，你就可以永远得到它了。”
　　在门外撅着屁股，竖起耳朵偷听墙角的玄朱，眼里透着满满的凶光。
　　走出长公主府的许远，好奇地打开包袱，发现上面是《左传》《贞观政要》，以及《农政全书》。
　　许远两眼放光，这些价值千金呐！嗯——下面这是神马？
　　《论禁欲的十大好处》
　　《论如何成为一个“孤独”安静的权臣》
　　《揭开“孤”臣屹立多年不倒的千古之谜》
　　许远风中凌乱鸟。
　　最后他缓缓吐出一句话：“长公主真是深不可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