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晚》怀瑾抱鱼

22、争吵

　　在通往凉亭的路上，一道柔弱如柳条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许久了。
　　崔知雅一看到长公主，就跪下叩头：“谢殿下收留之恩，知雅......必当结草衔环，粉身碎骨以报殿下大恩！”
　　一滴泪悄悄流入大地，带着感激，犹豫和……愧疚。
　　那天，她回到房中问躺在床上养伤的沈清辰。
　　她嗓音抖若秋叶，用尽所有的勇气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沈清辰眼中闪过慌乱之色，她的心一沉。他猛地爬起来抓住她的手，脸色扭曲了一下。
　　以前她最爱的就是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就像天上的星星。
　　她以为，他永远也不会骗她的。她以为，他和她父亲不一样。
　　崔知雅嘴唇紧抿，眼里泛起一层水雾。
　　沈清辰慌了：“阿雅，你听我说，你别哭。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我们第一次遇见真的是巧合，后来家里来信说明你的身份，我才设计假装和你碰面。你知道的，我生于沈家，长于沈家，是不能违背家里的命令的。可是后来我是真的爱上你，所以我带你回来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可和祝福。”
　　崔知雅冷笑，眼泪簌簌而下：“恐怕不止吧，若能得到白启光的支持，成为他的乘龙快婿不是更好！”
　　沈清辰急忙起身，脸色一变，碰到伤口了。
　　“这对于我来说不重要，我在意的只是你。”
　　“那我们现在马上离开这里，我们一家三口平平淡淡地生活，不要去管什么白启光，什么朝堂争斗，好不好？”崔知雅用力攥紧他的衣袖，眼里含着期盼和紧张。
　　“阿雅，我是沈家人，维护和保护沈家是我从一生下来就注定的责任和使命。何况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他对你很愧疚，一直在找你，你何不原谅他，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崔知雅愤怒推开他：“我告诉过你，你也明明知道，他嫌贫爱富，抛妻弃女，害得我母亲早逝，害得我从小失去父母，受了这么多苦，你叫我怎么原谅他！”
　　“只是假装回去而已，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如果白启光不承认你，那沈家…也不会同意我们的，就算是我一直不娶，那我们的孩子呢？你忍心让他成为一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私生子吗？”沈清辰反手握住她的肩膀。
　　崔知雅泪眼朦胧，挣开他的手，期待地望着他道：“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离开呢？只要离开，一切都会好的！”
　　沈清辰轻柔地擦掉她的眼泪，无力道：“阿雅，你想的太简单了。你现在是白启光唯一的软肋，那些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况且——”他苦笑，“我姓沈啊，只要沈家还在一天，就注定安生不了。”
　　“是你想得太简单了，以前他可以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我们，难道现在他会回心转意接受我吗？”
　　“你低估了一个男人，特别是位高权重的男人对子嗣的执着。”
　　“只是一个名字，何不与他虚以委蛇一段时间。你已经嫁入沈家，与他逢年过节也见不了几次面。就当他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这难道比夫妻分离还要难以忍受？”
　　“你不是我，你怎能明白我的感受？”
　　“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委屈一下好不好？”
　　崔知雅擦干眼泪。
　　“我没有告诉过你吧，我是怎么长大的。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家境也贫穷，葬了母亲后，连栖身的房子也没有了。为了活下去，只能在街上流浪做乞丐，乞求过路人偶尔的怜悯。这种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高高在上的你是怎么也体会不到的。我的运气不错，这样流浪了几年，我遇到了一个好人。他救了我，让我有一个新的开始。他是我的神，为了报恩，我执意跟着他，我拼命读书练武，做任务，就是为了靠近他保护他。我以为我会这样下去一辈子，直到我遇到了你。我斩断过往，抛弃了我的神，做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而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吗？”
　　“你既然嫁与我，那便和我一样也是沈家人。作为沈家人，我们就得为家族奉献一切，小小的情绪又算得了什么呢。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即使是面对恨得咬牙切齿的敌人，面上也要谈笑风生，以免为沈家树敌。”
　　“是我们差太多了。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小生活的地方不一样，自然对一件事 的看法也不一样。我以为我努力学规矩 ，就能成为和你一样的沈家人，可骨子里还是不是啊。池塘里的鱼就该待在池塘里，不应该妄想大海。或许我们本就不该在一起。”
　　“阿雅，不要任性。”
　　她眼里透着决绝：“如果我不呢？”
　　“祖父说过，如果沈家的长孙会有一个来路不明的母亲，那样他宁愿他没有。”沈清辰不忍，嘴里吐出残忍的话。
　　崔知雅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沈清辰，那也是你的亲骨肉，你居然用他来威胁我！”
　　沈清辰痛苦地望着她，家族和妻子之间让他两难。
　　“阿雅，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永远也不会这样做。只要你点头，一切就两全了。祖父会点头，沈家也会接受你，我们一家三口也可以永远在一起。”
　　崔知雅摇头，狠狠推开他：“我忘不了母亲夜夜留下的眼泪，也忘不了她因为日夜操劳而白的头发，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留下一个身心俱伤的伤者。
　　感谢她之前那么勤奋刻苦地练武，她闯进房间，在奶娘的惊诧中顺利地带走了孩子，来到了长公主身边。
　　凤池目不斜视地走过，没有留下一个眼神。
　　碧颜漫不经心道：“你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吧。这里房间多，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若什么时候想离开，说一声就好，白大小姐，沈少夫人。”
　　崔知雅脸涨得通红：“殿下，等等，请…允许我留下，留在您身边做牛做马，可以吗？”
　　凤池停下，反问：“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属下自然知道。之前我已经背叛过一次了，不会再有第二次。我崔知雅对天发誓，我将为殿下献上我的性命和忠诚，永不背叛，永不言弃，如有违背，我和我的儿子必定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凤池继续前行，碧颜和玄朱默默跟上。
　　幽幽的声音从空气里传来。
　　“如果我要你回到白家呢？”
　　“殿下所愿也，不敢请尔。谢殿下！”
　　崔知雅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人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犯错误。有些人，有的错误不可挽回，人只能带着不可弥补的遗憾抱憾终身。而有些人何其有幸，能在有生之年，弥补自己的错误，不再被愧疚和悔恨吞噬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