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晚》怀瑾抱鱼

16、人妖作伪，妖人作怪

　　今夜，夜色如水，华灯初上。
　　夜幕低垂，像一块被顽皮孩子涂过的黑布，上面点缀着几颗稀疏的星子。一轮明月高挂其中，宛如神祗，神色冷淡，戏看人间百态，悲欢离合。
　　凤池慢慢走过曲折弯弯的回廊，沿途空无一人，只有一盏盏精美的灯笼悬挂在屋檐下，上面画着的不是高山流水江山万里，也不是风情万种的美人肖像，更不是为人类的繁衍和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春宫图，虽然玄朱特别十分非常以及极其想这样做。
　　这些画画得都是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或是农忙时节的劳动，或是秋收时节的丰收，或是节日的聚会。他们无论是老少还是男女，虽然衣着朴素，虽然脸上沾满了汗水，但是每个人眼里都透着满满的喜悦和满足，给人一种鲜活灵动的感觉。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她也不过是红尘中的一凡人，如何能不被那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喜悦所感动？
　　她终于走到了灯笼的尽头，脚步一顿。
　　灯火阑珊处站着一道长身玉立的男子身影，长发飘飘，挺拔修长，微风吹过，衣袂飘飘，恍若乘风归去的谪仙。
　　他似乎是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嘴角带着笑意。
　　灯光一寸一寸漫过他的面容，为他如玉的肌肤镀上一层淡淡的暖光。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面容绝色，倾国倾城，似天地间最美的景色汇聚其中。眼眸似装满满天繁星，绽放万千光芒。然后是高挺的鼻梁如高耸的山峰，带着屹立千年，雷打不动的坚定。嘴角勾起，如春风一拂，幽幽绽放的一朵小花，融化人心。
　　凤池眼里划过一丝惊艳，避过他亮闪闪的眼睛，声音假装平静：“你不该这样出现，很危险。”
　　男子轻皱眉，声音清澈，似山间清泉，含着一丝淡淡的委屈：“可是我想你了，想让你看看我的脸，想让你听听我的声音，想和你在一起......说说话。”
　　凤池抿了抿唇，提醒他：“这样冒然出现你很危险，若是被有心人发现，他们就会像狼闻到肉一样，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历史不能重演。”
　　卫衡漫不经心回道：“我的仇已经报完了，哪还有什么危险？是你太敏感了。”
　　凤池眉眼一动，神色凋零，如同被狂风瞬间吹落所有的繁华。
　　她叹了一口气：“小心驶得万年船。身在帝都，我们一点也不能放松。”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沉重的话题了。我刚刚做了一个孔明灯，在我们家乡，每年的今天我们都会放灯祈福许愿，灯飞到天上，就代表天上的神仙听到了，他们就会帮我们实现愿望。今天月朗风清，正是一个好日子。”
　　出来这么久早就忘光了，鬼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反正以前天天过，就当是怀念以前吧，反正她也不知道。
　　凤池默，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看见他在今天放过灯。
　　卫衡嘴角撇起，眼眸含着水光，带着一丝忧伤和怀念的声音响起，像一只小手勾起凤池心里的柔软：“以前每年的这个时候，我爹都会和我一直做灯笼，然后娘和我一起许愿。基本上我的每个愿望都可以实现，”他微微一笑，带着一丝温暖，“后来才知道是爹娘偷偷看过了，所以才能恰好帮我实现。”
　　凤池沉吟片刻，抬起眼睛望进他的目光深处，那里是满满的纯粹的欢喜和期待。
　　她的心似被这样的目光缠绕着喘不过气来，一字一句，费力吐出：“这对我没用。我不信神，也不信佛。”
　　男子眼神变得深幽，似不知深浅，能把人心神都吸进去的湖水：“我今天很不开心，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凤池不为所动，毫不留情戳穿他的假面具：“那今天你还很高兴地去踏青。”
　　男子面不改色，心里暗骂自己太单纯了：“我白天只是强颜欢笑，最后还是掩不住假笑下面的悲伤。”
　　凤池看着他，眸中清晰倒映出他的影子，一脸认真对他说：“命运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你以为得到的时候，让你瞬间失去。如果注定要失去，那我宁愿从未得到过。”
　　声音如玉石般清脆，也隐约带着玉石的决绝。
　　男子的眼里含着三月春水，是那样的柔，那样的暖：“阿迟，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扼住命运的喉咙，走出属于自己的未来。”
　　凤池心里突然被针扎了一下，面色一白，语调有一丝掩不住的伤痛：“未来？我这样的人，哪有什么未来可言。”
　　“可以的，阿迟，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你看看我呀，我不是已经改变了吗？”
　　“不一样，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
　　男子眸中升起灼灼怒火，在灯火的照耀下越发耀眼，他打断她，吼道：“有什么不一样？我们是一样的，都是天生地长，吃米饭长大的！”
　　凤池收起外泄的情绪，如被风吹过的湖面，眨眼间恢复平静。
　　“山河为局，天下为棋，我是执棋人，一举一动，牵动风云。而你，只是一个局外人，跳出六道轮回，众生如何，与你无关。”
　　“佛曰：众生平等。既然我还在这天地之间，那我还是芸芸众生之一。现在，芸芸众生要求上位者聆听我的心声，满足我的诉求。”
　　凤池说不出话了，似乎被他的厚脸皮镇住了。
　　“我所求的不多，只是希望我喜欢的那个姑娘恰好喜欢我，和我一起白头到老。纵使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我也不惧，只要你走出一步，我们之间剩下的路由我来走。”
　　凤池一直沉默的看着他，眼里毫无波澜。
　　命运何其残忍！让我们幼时泡在蜜糖里，少时打入地狱，从而命运坎坷，蜿蜒向另一条路。
　　命运又何其慈悲！让两个有着相同命运的人相互抱着取暖，在苦涩的人生中尝到几分微微的甜。这甜就像悬崖上顽强生长着的小花，纵使被命运的风雨无情地拍打，始终颤颤巍巍地站立着，吐露出属于自己的芬芳。
　　时光似乎也偏爱他们，凝聚在这一刻，不忍溜走。
　　男子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凤池，你真无情！”男子的眸光逐渐凝固成冰，迸发出凛寒的冷光。
　　他转身离去，徒留一人一灯，对影成双。
　　院中凉风吹过，带走这一方天地的温度，只留下凝结的寒露，越发寒气逼人。
　　夜黑且长，前路荆棘丛生，沼泽边野，后面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我渴望着有一个人，牵着我的手，陪着我，不离不弃。可又害怕，我身处的地方是吃人的地狱，一不小心就会被吃掉。那种得到后又失去的感觉，就像这世间最剧烈的毒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不知何时，她的嘴边响起一声低低的呢喃：“阿衡。”
　　阿衡，不要回头，你我之间这样就好了，这样你离开的时候，我就不会那么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