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晚》怀瑾抱鱼

13、可赦其死，不可赦其罪

　　免死金牌一事非同小可。
　　凤池若不顾免死金牌，执意治靖远伯的罪，那便是藐视太祖皇帝，一个大不敬之罪扣下来，即使她是摄政公主，也吃不消。而且还有以后，这是不是意味着长公主，或者说是皇室，对那些有免死金牌的功臣之后有意见，他们会不会多想，继而做点什么，谁也不知道。
　　可若她放过靖远伯，女学之事便会大大受挫，进而她的威信也会大打折扣。进一步想，日后如果再跳出一个又一个免死金牌，那律法便是形同虚设，大周也就乱了套了。
　　无论她怎么走，都是一个死局。
　　京城里因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百姓们群情激愤，认为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呐，如果这样都能放过，那也太伤害他们的感情了。不少人表示，要是这样，那以后大家都不敢出门啦。不然一块免死金牌砸下来，那他们不是白死了嘛，京城里可不止一块免死金牌。
　　不少热血沸腾又恰好没事正好找事的老百姓在皇宫门口静坐示威，不，是请示，希望各位青天大老爷能够聆听百姓的心声，不要放过一个坏人。
　　当然他们是在离皇宫范围的安全距离以外坐着的，京城里的百姓可精着呢。
　　京城里的百姓表示：他们只是善良，不是傻，一点也不想被扣上一个擅闯皇宫的罪名而白白丢掉脑袋好吗。
　　学生们也动了起来，找家长的找家长，拉关系的拉关系，希望能够让含冤而死的刘静芳同学以及即将含冤而死的赵籽清同学沉冤得雪。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如果你对别人的冤情保持沉默，那么当轮到你的时候，谁来为你奔走，为你昭雪呢？
　　人心之冷，可如三冬寒冰。人心之暖，也可如三伏艳阳。
　　这个夜晚，不少人家里灯火通明。

　　第二天早朝。
　　保皇派的双手插着兜，悠闲自在，就差一包瓜子一把椅子了。
　　俨然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把长公主一派的气得咬牙切齿的，暗暗咒骂起那作死的靖远伯和暗中挑起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以前都是他们看对方着急的。
　　至于中立派，当然是风往哪边吹，人往哪边倒。
　　凤池面无表情，缓缓扫视一周，提高嗓音。
　　“靖远伯之子齐怀仁，虐杀女学学子刘静芳，手段残忍，证据确凿，其罪当诛，但是靖远伯拥有太祖皇帝御赐的免死金牌，按律可免其一死——”
　　莫愁的心往上一提，摇摇欲坠。
　　赵籽清紧紧盯着凤池的嘴巴，心蹦蹦直跳。
　　凤昭手一紧，脖子不由得往前伸。
　　沈清浊静静望着她，眼睛里倒映着她美丽的侧脸。
　　申不尽眼里流露出一丝感叹，还是没有变啊。

　　昨夜。
　　申不尽劝谏：“殿下，可以了，您为他们做的已经够了。若穷追猛打，恐勋贵会心生惶恐，则朝堂不稳，这有违殿下初衷啊！”
　　凤池嗤笑：“本宫从不曾想过对他们动手，如果他们非要不识好歹，那也别怪我铁血手段了！”
　　“殿下万万不可！昔日殿下就是……手段太过了，才招人非议。如今好不容易事情才平静下来，殿下三思，万万不可大开杀戒。要在朝堂上立足，需要杀伐果断，也需要春风化雨啊。殿下不要嫌臣啰嗦，臣这性子是改不了了。”
　　“您也是跟随我多年的老臣了，说几句，我也是听得的。”
　　凤池用眼神示意他手边的茶盏，“雨前龙井，你最喜欢的。”
　　申不尽大为感动，笑着说：“殿下还记着呢。臣一直铭记殿下的恩情不敢忘，无论是救命之恩，还是知遇之恩。殿下慈悲宽容，是臣等的福气，也是大周的福气。但是，恕臣冒犯，心慈手软是上位者的大忌。古语有云，慈不掌兵。殿下既然带过兵，不该过于心软啊。”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我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只是我上过战场，见过人间地狱，也走过小巷，闻过市井烟火，所以知道人命之贵重，重于泰山。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条命，没有了就是没有了，这就是生命的可贵之处。那生命该分贵贱吗?穷人的命还抵不过一块冷冰冰的金牌吗？如果这样，那我们想要的大周和以前的朝代有什么区别？”
　　凤池眼眸清澈，眼神诚恳，盛开着点点笑意。
　　“我心里的盛世应该是这样的，世界和平安宁，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过着好日子。富人不会因权势财富而酒池肉林，视人命如草芥，穷人不必因家中困顿而战战兢兢，刀口舔血。人人生而高贵，生而自由，为大周而骄傲，为生而大周人而骄傲，共享大周的荣耀与繁华，盛世当如骄阳，福泽每一个人！”
　　申不尽叹息：“殿下，这很难，比你当皇帝还难。挡在你面前的人，就不只是皇帝了，还有皇亲国戚，百官朝臣，甚至于可以说是和全天下有钱有势的人为敌。那是他们嘴里的肉，你一旦想抢，管你是公主还是摄政，他们疯起来六亲不认，连父母兄弟都不会放过，就像一群凶残嗜杀的野狗，不把你撕成碎片绝不罢手！”
　　“我明白这并非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可以做到的，也许一代人也不够，那下一代呢，代代相传，生生不息。温水煮青蛙，慢工出细活。所以我会做我该做的，做我能做的，希望大人你能帮我——我有自知之明，自己一个人可办不到——有你们在，我才能走下去。至于以后——，生前哪管身后事，江山留与后人愁，我们管好我们这一代人的事，就够了。”
　　“落子无悔，殿下不后悔？”
　　“不问前程吉凶，但求落幕无悔。”
　　“殿下的决定，就是我们的决定。臣必誓死追随殿下，不死不休！”
　　申不尽郑重行礼。
　　“说什么死不死的，我还想看到大人儿孙满堂，四世同堂的样子呢。那时大人您应该老得走不动路了吧哈哈——”
　　“哈哈——”

　　“然本宫认为太祖皇帝赐下免死金牌，其本意是希望我们谨记先辈打下江山的血与泪，明白现在安逸生活的来之不易，谨言慎行，为大周更好的明天发光发热，而不是胡作非为，草菅人命。故免死金牌，可赦其死，不可赦其罪。”
　　“所以齐怀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至于靖远伯府，看在免死金牌的份上，免其死罪，抄家收监待审！”
　　靖远伯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语气颤抖：“老臣，老臣可是有太祖皇帝的免死金牌啊！”
　　凤池不为所动：“若太祖皇帝在天有灵，也会赞同本宫的所作所为，而不是让后人败坏他的身后名。”
　　靖远伯傻眼了，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祖宗规矩，不可违背，逆行倒施，必遭天谴！”
　　“嘶——”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他不要命了，敢诅咒长公主。
　　靖远伯说完便后悔了，冷汗刷地往脑门外冒。
　　凤池眼神睥睨，冷冷道：“上天若有灵，也应该去找那作恶的。我倒要看看，老天是不是瞎的，它会劈谁。若是要劈我，我受着便是。”
　　莫愁和赵籽清深深一伏，重重一磕，为死去的刘静芳，更为天地之间的公道正义！
　　“陛下你怎么看？”
　　凤昭深深看了凤池一眼。
　　民贵君轻她比我懂，父皇让她摄政是对的。
　　“皇姐所说合情合理，朕非常赞同，就依皇姐所言。”
　　靖远伯又想晕了，突然他似想起什么，激动道：“老臣有证据！陛下，长公主，臣有证据证明小儿是受人指使。”
　　众人齐刷刷盯着他。
　　“说来家门不幸，此事是小女明珠被人蒙骗，昏了头，才会唆使她哥哥犯下如此大错。此刻小女就在殿外，可以当堂对质，求陛下和长公主明察！”
　　齐明珠低头跪下。
　　昔日高傲的伯府贵女，如今狼狈又憔悴，落下枝头的凤凰——不如鸡。
　　她脊背颤抖，声音抖似风中落叶：“罪臣之女……齐明珠拜见陛下，长公主。臣女是受人指使，有人要害我们家，是...是......”
　　突然她吐出一口黑血，气绝身亡。
　　靖远伯绝望大哭，为女儿，也为靖远伯府以后的命运。
　　凤池凤昭对视一眼，发现了对方眼里的惊讶，以及，同时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
　　朝堂上还有第三个人，或者说第三股势力存在！
　　他们一直在暗处观望着局势，伺机而动，就像隐藏在幽林里的狼。
　　如今终于露出了马脚，不，或者是他们故意的也不一定。
　　这天，又要变了！
　　看在眼里的有心人感叹。

　　齐怀仁被判监禁终生，靖远伯府被抄家！
　　消息传出去，百姓们大快人心。
　　这可是现实版的庶民的胜利，原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真不只是说说而已的。
　　与此同时，长公主的那句话也传了出去。
　　可赦其死，不可赦其罪！
　　真是说得太好了，太有气势了！
　　家家户户都燃起了香，为长公主祈福。
　　虽然长公主凶名在外，但是她从来没有欺压我们这些老老实实的良民。
　　百姓心里也是门儿清。
　　似乎老天爷没有听见百姓的心声，或者是听烦了偏要任性。
　　这几天一直都是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的样子。
　　大家的心凉了一半。
　　翻开黄历一看，小暑，另一半也凉了。
　　大家：......
　　不少人家默默准备起纸钱。
　　长公主府把警戒级别调到了最高，动用一切手段，包括但不限于物理法，化学法和心理法等等，保护长公主像一只蜗牛一样安全度过这几天。
　　玄朱更是眼也不眨地盯着凤池，生怕她一出去就被雷劈了。
　　白天也就算了，晚上她竟然也丧心病狂地不肯放过，偏要在凤池的闺房里拉一根绳子睡，这委实令人发指。
　　一直云淡风轻的凤池明确表示拒绝。
　　碧颜唾弃，真是用心险恶，她这是以保护为名，暗行不可告人之事。
　　呸，妖人不死，大道不止。
　　老天就该降下一道雷劈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