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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叮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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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外一股狂劲的风刮来,猛的蹬开窗户往里面狠狠地捯了一把。
依坤差点让拍了门面,反应过来后,赶紧上手抵住窗户。
老太太柔弱的呼吸系统根本招架不住这股强对流,感觉像是脸上糊了个冰陀子塑料袋,差点没喘上气来,捂住嘴狰狞着找空气,衣服突突的兜着风。
外面的庞然大物就是专门先伸进来一条腿,然后想要全身给挤进来。
依坤继续用力顽强抵抗着:“奶奶,您快离开那风口!”
老太太摇摇晃晃的,伶仃小脚像踩独木桥似的找着平衡,蹒跚到依坤身后,摆脱困境的老太太不忘帮孙子一把,挥出降龙十八掌的架势,“啪”,功力承接在依坤背上。
说实在的关上窗户依坤花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力气。
“天是要变节气了”,老太太呼呼的喘着气,帮依坤端下锅来,一块生铁刚接触没什么感觉,两三秒钟的功夫,浸骨的尖冷就麻木木的传了来。
“这也太突然了”,依坤瑟缩了下肩膀,刚才窜进袖口的里风,在周身上跑了个遍。
奶奶赶紧拿来坎肩:“穿上。”
依坤接过坎肩,到小客厅去换。脱了校服,里面穿了一件条纹毛衣,质地看上去又粗又糙,硬渣片儿,袖子都短上来小臂处了。
他直接将棉坎肩穿在了毛衣外。
“好看,合适”,奶奶过来给扯了扯衣服。
“奶奶您怎么不早给我呢,今年就缺这个了。”
“奶奶怕你穿去被人笑话,会不会啊,学校里肯定没人穿。”
“我穿是我自己的事,怎么能看别人呢,这回我可是要穿去的”,依坤拍顺着棉乎乎的胸脯。
奶奶笑了笑:“还得是让你爸带你买些好的,这个在家里穿。”
“这个就挺好的…”依坤低头看看,嘟囔着。
“猜猜这里面是啥”,老太太指着锅。
依坤走进厨房,假装好奇着:“不知道。”
“鱼”,老太太“yu”着嘴巴,眼睛也撑圆了,虚虚的打开锅盖一条缝儿。
“哇,是吗”,依坤“激动”着伸来头。
“感冒忌荤腥,今天不能吃了”,老太太遗憾道。
“过几天吃也一样”,依坤搂搂老太太的肩膀,安慰道。
“放外面掉不下去呀”,老太太见依坤把两个袋子提着放在了外面。
“防盗窗的格子密着呢,掉不下去,放家里一会儿就解冻了。”
老太太踮脚尖又看了看。
依坤笑笑:“真掉不了。”
老太太眨眨眼睛:“哦。”
依坤爱吃鱼,特别特别特别爱吃,就普通的鲤鱼,一个人可以吃一整条两三斤的。
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奶奶带着依坤去吃村里的宴席,小丢小丢个孩子太爱吃鱼了,两眼眼巴巴的把搂着,不敢全要,又时不时的咽唾沫,大人们看在眼里,做了这份成人之美,把整条鱼端给了依坤——头也不抬,吃的一干二净。从此依坤更新了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并把它储存在了大脑中。
一个人吃一条鱼那还是小时候保持的纪录,现在长大了不能不顾头不顾尾的敞开吃了,在依坤懂事后,他知道吃饭不是一个人的事,他不仅要吃不爱吃的,还要分享他爱吃的。
白饭,老一辈习惯在笼屉里蒸,白花花的米粒儿一层一层铺在屉布上。中火耐心等待。当启盖看到小山包似的白米饭时,预示的不仅是这顿饭的成功,还包含了另一种慢节奏的生活气息。
奶奶去煮饭,依坤洗了把脸,然后去厨房打鸡蛋,剥葱,切葱。
依坤的刀功很不错,刀拿的稳,段切的匀,速度也快,“哒哒哒”像是过碎机,两下子功夫长杆葱被解形成了花碎。
刀刃放平自右向左铲起葱花,手护着倒进鸡蛋碗里,端着开始用筷子搅拌。
奶奶早拿着盐在旁边等着了:“啥都会做就是不会放盐,以后成家了,莫非自己不放了。”
“这不有奶奶嘛”,依坤把碗往奶奶那让了让。
奶奶疼怜又无奈的凑了笑脸,倒盐巴在手心里,差不多了,颠进碗里,拍拍手里沾着的盐末,去倒油起锅:“你取了媳妇,奶奶也能跟着你去呀?”
奶奶刚才的表情依坤看在眼里,因为亲近,所以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老太太多次表明过,不管是生还是死,她始终不要做一个拖累别人的人,没用的人。
依坤不是顺着话杆子往下说的人,嬉皮笑脸说个能字,可宽慰什么?
有些表达态度,表达和慰的话依坤对谁都不会轻易去展露,尤其是亲情的表达总是显得羞涩力不从心。
即便内心里已经是狂风暴雨可落在外面却依旧是寂静万里。
大动静不可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两眼风穴是依坤经常掩藏的地方。
漂亮话说不出来的人,什么都在当真。
油开了,依坤被拉回思绪,他刚才在想延年益寿的办法。端碗悬在锅口上,边搅边倒“刺啦”液体鸡蛋坠进油里,咕嘟着油泡开了朵蛋黄色的实体花。
蛋花晕开一层,依坤用铲子就推开一层。
这时依为民也正好回来了,一手提个塑料袋,一手捂着耳朵走了进来:“打完吊瓶好点没。”
“嗯,好多了”,依坤给炒鸡蛋装碗里,端出来。解开依为民带回来的塑料袋,用手试了试餐盒的温度。
“刚炒的,不用热”,依为民脱下外套,挂在墙上的挂钩上,进来取了脸盆,洗手洗脸准备吃饭:“明天再去吊两瓶,高烧厉害了,感冒容易拖拉,一次性给它治好。”
“小坤衣服穿的太少,你中午就别睡了,带孩子去买件羽绒服,就把那黑色的,带毛乎乎帽子的那种,续长。”
依为民在脸盆里扑腾着水,打了香皂在手上搓泡泡:“行。”
老太太给依为民兜子里塞钱,依为民躲开了:“我这有。”
“买一回买个稍微可以的”,老太太硬是给塞了进去。
依为民脸上涂着香皂泡泡也躲不到哪去,就由着老太太了。
依坤盛好饭。
“奶奶衣服不用买,哪个还能比得过这个暖坎肩,夹风的很,有冬季校服,穿这些够了,平时也不去哪,老在教室待着。”
“该着买的东西就得买,这还没到数九天儿呢,那个时候唾沫拉了丝儿都能给冻成冰柱顶了牙腔,可不是说笑的。奶奶和你爸爸有些事处理的不能多妥当多及时,但是必须给你提供应该的,不管好坏。”
奶奶知道依坤是个特别走感情的孩子,心思重,平常不爱说话,体谅大人,从来不张口要什么。
从小孩子没有母亲,多少闲言碎语光老太太听见的就有几麻袋,更别说私下里面侃个孩子了。
老太太啥都清楚,所以这也是她毅然决然要依为民来A市的原因,换个地方吧,太压抑了,对孩子不好。
“听你奶奶的,爸爸最近跟了一个电焊工程,完事了能有这个数”,依为民小声说着,竖起三根手指。
依坤合理猜了下:“三千?”
依为民摇摇头:“三万。”
“爸,你那地方到底规不规范”,依坤皱着眉,实属可疑,依坤知道依为民在电路方面挺在行的,可是一个没有从业资格证,没有从业资历的人,别人会这么轻易的用吗。
“规范,我们外聘的人,当然是跟正式工不能比,但是该有的劳动合同都有,绝对没问题”,依为民说:“人家大国企单位,怎么能不规范。”
“什么地方”,依坤问道。
“热电厂”,依为民回道。
西部热电厂就在依坤他们家附近。占地面积超级大,无法目算,听说是西部供电总厂,负责东输项目,实属实的国企。
依坤去学校,回家,每次坐公车都能从林林立立的建筑群后看到电厂大致的样式,一张巨大主板网络图。
“什么电?”老太太抿嚼着东西,吃的很是平静,父子两嘀咕嘀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偶有几个声波高的字音老太太能捕捉到。
依为民咂嘴,心想这你就能听得见,慌称:“我说要不要买个电视”
“哦”,老太太以前在家的时候好歹有个黑白电视,每天看看天气预报、新闻联播、百集家庭剧什么的,来这后一下子没了正腔圆调声音的陪伴,是有点不习惯:“算了,以后再说吧,那东西有没有都行,小坤也不在家,没人看。”
“现在二手的不贵”,依为民还真聊上电视了。
“二手的肯定是有了毛病才翻新,左右撑不过一年半载又报废了,浪费钱。”
“新电视得千八百,二手的五六十,这么算下来能折腾个二十来年。”
“混小子哪有这样的”,老太太怪骂道。
“妈,我就算了个账,瞧把您急得,谁有那精神头跟个电视纠缠二十年。等等看吧,能物色一个旧的最好。”
“奶奶一个人在家是挺无聊的”,依坤说,现在针线活儿少了,做饭也方便了,就会空出好多时间来没处打发。
“其实吧不用把我锁家里,我又没得老年痴呆咋就不能自由活动了,多出去走走我对这一带也能熟悉下来,将来买个菜,听个消息,也可以招呼家里,省的我这每天没事干,只吃干饭。”
父子两对视了一眼。
锁老太太在家是父子两人一致同意的。对,他们家的投票阵营随时在变。
老了的人就和小孩子一样了,事事都需要提防,何况老太太来了个陌生地方,现今又是大冬天,万一出去找不到回家的路,遇不上帮忙的人,还不得冻死在外面,让老人临了临了遭这罪,想着都罪孽深重。
家里平时更是没人,依为民按时按点上班,依坤一个星期回来一次,这么严重的错峰完全顾不上老太太。
而且这一带车流量挺大的,老太太见也没见过这阵仗,更别提预演过交通事故的可怕性,没这个概念,还顶个白内障,咋叫人放心嘛。
锁在家里,虽然老人无聊些,受限制些,总归大家都放心。
这么捋下来电视机还成必需品了,依为民心想着。
“妈,夏天怎么也好说,再忍忍哈,来的时候您应该知道外面的路有多复杂,我都这些天了,还找不着东南西北。再说现在大冷天的,人都在家里待着呢,谁出来啊,您还以为是咱老家裹个大棉袄抓把瓜子到处串门呢,这边的人防备心强,家家上锁那是再正常不过的,您该习惯这城市人的习惯。”
“嗐”,老太太冷笑:“习惯不来。”
一家人又聊了聊农家人和城里人的区别,这饭也吃完了。
没几个碗,依坤利索捎带着洗了。
”爸,用电的时候小心点儿”,依坤拧干抹布,叠卷成方块放一边。
依为民端着茶缸,愣了一下,后又想起了什么,被儿子嘱托还有点不好意思:“知道。”
在依为民那个时代电是一个乡下人能接触到的最前沿的科技,刨研电的来龙去脉可是一大乐趣,比现在小孩的四驱玩具,变形金刚,芭比娃娃有过之无不及。
当时电器种类少,更新速度慢,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去专研,依为民自己就鼓捣出了点本事来。
有一次可是鼓捣进了鬼门关,最寻常的事故——让电打了。
那会儿人们都说是不行了,大个儿个人痉挛成猴子了。
李木子老太太当场晕过去。
在送去镇子的路上时,依为民竟奇迹般的又活过来了。
真的是从未见过的奇事,一时村子里闹的沸沸扬扬的,依为民差点被泥塑成大仙。
依为民能活过来,其实多亏了抬他的那个门板帮稀释了不少体内的电流,否则,凶多吉少。
从此老太太不让依为民碰有关电的所有东西,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这人背地里照样捣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