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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串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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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的都嘚瑟牙了还不回”,依坤说。
“你奶奶那韧性儿谁都比不了”,依为民给自己倒了一小樽酒:“在外小绵羊在家母老虎,切换的很不可思议。”
依坤笑笑没说话,这个观点他不同意。
“我那钱明天应该就能取了”,老太太挑了个非常空挡的时候说道,她肚子里有话说,耳朵听不见怕嘴巴也不好使所以每次说话都是凭感觉插个空。
“这么快又能取了”,依为民说。
“一年,哪里快了,再等我就等不上了,埋土里了”,老太太说,果断回击依为民说的轻巧的言论,她不用力点说仿佛这一年苦苦的等待都白挨了,没人见着似的。
“别小看我们这种塞牙缝的零头巴脑,人救急着呢,这几年要不是靠这点儿补贴养活我这老太太,那就得你过的难受了”,老太太有一说一。
“是是是,国家这是好政策,替我养老了,我非常的感谢他”,依为民不反驳。
某年,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都挤破头的办理过一张高龄补贴卡,那个时候不知道人家会给打多少钱,反正是一听就轰动成一窝蜂了,赶紧的托关系走访着要上报,就怕没登记上自己。
依为民曾经也是这热锅里的一员,平生头一次他和老太太的观点不谋而合,人头攒动的乡政府门口,依为民拉着老太太死劲儿往里挤,老太太也相当的配合,那一天他们母子当属最佳搭档。
“有人说这不是养老钱,是祖国看我们这茬人受过非比寻常的苦日子哩,年头好了,有福同享”,老太太说:“这钱珍贵的很。”
“行,有空我去取”,依为民依着。
“啧,明天就能取了,还找什么空啊”,老太太不依。
“哎呦放那里面又丢不了”,依为民说。
“还是取出来保险”,老太太不相信什么银行啦,存款啦,认为把钱放给别人保管不安全,既然钱能进去谁保的起就出不来呢。
“爸,你要没时间就我去”,依坤把依为民跟前的酒瓶拿开。
依为民看着眼前的酒瓶被移走,倒也没甚在意,喝完最后一口,辣的只咧牙床,夹菜漱了漱:“我去吧。”
“我明天给您取,昂!”依为民说于老太太,这要是不明确给回复了,能叨叨一天,反正最后都是一个结果,不如少挨骂应下了事儿。
本来明天有个小聚会,也不太想去,正好托故就不去了。
老太太欣然接受。
吃完饭,依为民休息了一个小时后又去上班了。
老太太坐在沙发角落里还是倒腾她那点儿碎布,不是想缝个这就是想裁个那,手头上一刻也闲不住。
依坤这个时间照例是写作业,他先写正常作业,正常作业就是不带卡壳一气呵成的,那相对应的不正常的作业就是化学了。
眼看着正常的作业正在一点点减少,不正常的作业开始显山露水时,依坤的内心也是变得越来越沉重了。
不过这次的化学作业就是改卷子,相对以往来说好太多,都是讲过的题,应该……可以顺利完成。
下午五点钟,依坤的作业全部做完,只是中间有段小插曲,他以为化学错题本没有带回来——上面有这次卷子上的改题。
本子不在,这对依坤来说不是什么大事,知道不知道也没多大影响,在这处不用精益求精费时费力,依坤现在能写写作业已经是给化学老师最大的面子了。
晚上依为民提出要去网吧,好久没登录企鹅号了,怕星星升不上去,让他好友给比下去了,另一原因是他的好友已经来电话催着要点赞呢。
好友们对依为民在网上失踪不失踪先不说,首赶着要其还赞呢,我给你点你不给我点这不公平。
他们这帮老男孩可是不服老,游戏,聊天正玩的水深火热呢,他们现在正处在加好友,秀版面的阶段。
所以那个点赞数就是门脸儿啊,能不是天大的事情嘛,能不是值得来通电话催的事儿嘛,千万不要小看大人的作,他们作起来真的是让人欲哭无泪。
依为民的企鹅号在他们那群人里是比较先拥有的,依坤注册的时候就有意给依为民也弄一个,这样有个玩上的惦记的东西就不会经常感到无聊。
网咖里。
依坤和依为民此时一人一台电脑,对着液晶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下手。
这跟他们家那边的网咖不一样啊!
本来在老家那边这玩意他们熟着嘞,会自个整,也是学了没少个久才记住的,这下完了,以前下辛苦记住的步骤全派不上用场了。
依为民刚一进来的时候以为是进了一家卖电视的商场,退出去还确认了一下。
来都来了,就看看这像电视一样的电脑有嘛个新玩法,这次不进去,以后迟早是要再来的,连网咖都刷新成这样了,人更不能固步自封,就瞧瞧它是何方神圣去。
于是强着头皮进去了。
从家里走的时候依坤让带了身份证,他是听焦霆霆说去网吧需要身份证,否则不让进。
依坤才知道自己以前去的网咖叫做黑网吧。
依为民人模人样穿过一排排电脑区,挺胸抬头坐下对应的机位,不管键盘用不用的上先拉出来再说。
“厾哪呢?“依为民小声道。
依坤对这样的场面倒是不甚好奇,电脑就是电脑,不管是瘪的方的,厚的还是窄的,本质不会变。
这个类型的电脑他不是头一次见,学校微机课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只是没这么大——大的呀像个黑盆无底洞,那种的跟面前这个比真不是一个段位的。
这上上下下没有主机,怎么开,依坤眼神围着电脑转了一圈,最后落定在桌面上的一个圆形盒子上。
依坤没有继承这代年轻人不看说明书就上手的魄力,虽然他断定那个就是开关所在,但还是先问了身边的人。
依为民见依坤的电脑开了,他那早已无处安放跃跃欲试的手也终于按了下去,那种按钮传来的震动瞬间让依为民在这个拘束的环境里找回了点儿网咖该有的熟悉感,接下来的操作无甚困难,依为民本着依坤告诉给的玩电脑原则——叉叉和返回是最后的救命符,然后在电脑屏幕里就开始“横冲直撞”了。
依坤来网吧其实更多的时候就是看点儿实时咨询,难买的书籍,百科等等这种老式冲网三件套,实在有剩余时间也就是够玩个蜘蛛纸牌,然后在胜利的礼花炮背景下不负此行的给每一次来网咖的经历饯行收官。
依坤和依为民从家里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房东就上楼跟老太太聊天去了。
平时房东除了业务问题,从来不去楼上走动,似乎房东的身份就该是那种“高人一等”端正的感觉,这是房东从别人那里摸索来的经验并且今天实施在自己身上,并且做的有模有样。
晚上房东在客厅切白萝卜,准备冻外面够今年的咸菜份儿,看那两父子出去好半天没有回来,就想着上楼跟老太太坐回儿,这女人之间不至于也让她没个言辞吧,而且,她还是房东呢,最不济也有这层身份罩着呢。
楼上那个门是敲了半天才应,然后又喊了半天才开,时间足足又过去十几分钟,房东心想她来这不知道是干嘛来了。
“快,孩子里面坐”,老太太迎接着。
孩子?房东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四十岁了,您老眼神也是可以的。
“就您一个人?!”房东进去边走边问,这个她明明知道,但好像也没有其他适合打头阵的了。
“哦,那两个去网吧了”,老太太说。
网吧?多大人了还去网吧,不务正业,心虚来这儿的心理顿时与不务正业持平了,房东坐下,屁股只占了沙发的三分之一,端端正正扫了眼家里,那眼神不像是检查损坏,应该就随便看了看陈设。
这家里大部分还是她的东西,没觉着增调了什么,想想也知道,刚找了工作,第一笔工资还没下来呢,现在就图先吃口饭。
“吃饭没”,老太太随旁坐下。
“吃了”,房东回过头。
“你下班也挺晚的,回来一个人再做饭?”老太太问。
“是,我一个人点儿饭好做”,房东说。
“一个女人家又是上班又是料理家里,挺难的了。一直都没见过你们家那口子,是在外地打工啊”,老太太重心明显落在了后面这一句话上。
“大娘,我还没结婚呢”,房东笑道。
“啥?!”老太太惊着了:“没……没结过婚啊。”
“嗯”,房东点点头,她也不知道为啥就告诉了老太太真相,或许是看面前这个人乡下感十足,没多少伤害性吧。
“年芳多少?”老太太这含蓄的有点儿不伦不类,一听人家是大姑娘还拽了句电视剧台词。
“过了年就四十啦”,房东回道。
老太太听了也是感慨万千,站在长辈的角度上,她也多说了几句,大概意思无外乎就是为什么不找一个人,这年纪不要挑了,寻摸着差不多就成家吧,除此更多的是鼓励,激勉房东对婚姻不能有太多美好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旦这样你就等着一辈子单身吧,人两脚着地,鞋子上永远都沾着土,骑白马的王子也不例外。
房东应着老太太的教诲,又讲了她的另一段经历。
张晓的名字挂在国家人力资源系统里最边角旮旯的地方,承认她是大学生果然还是挺勉强的,但不管怎么说,张晓确实被规制承认是本科生的学历。
因为父母都不太健全,他们是残疾配偶,为了照顾家里,张晓没有选择去远的地方,凑乎就近上完这个学,然后在家那边的小学任了教师。
教师干了三年,之后学校大合并,教职工岗位用不了那么多人,而且新的年轻的更高学历的人是那次招职的主要条件,张晓被招入学校的理由不是因为她有比别人多三年的教学经验,而是因为她是一个帮扶户。
张晓的日子并不好过,照顾父母担起家里的活儿几乎全部都是她一个扛,父母虽然有时候能帮着做点儿营生,但始终不是长久的劳力,并不能替张晓分担哪怕只有一分重量的担子。
当初他们父母结婚的时候想的非常好,想着自己行动不方便,将来有个孩子不就能照顾他们了吗。
可是事情不是想的那么容易,首先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当时就有点失落,但是最后再想女孩就女孩吧,女孩子心思细腻,照顾人也周到。
再往后孩子考上大学了,大学……就是要离开家出远门了,这,家里没人照顾先不说,学费就是踏天的事儿了,砍断手也拿不出来。
张晓留下,其实她的父母是……希望的,女孩子能认个字就行了,读那么多书又没用,最后还是要嫁人的。
是啊,嫁人,这样家里就又有一个上门的儿子了,日子不就慢慢过起来了嘛。
可是当他们知道,方圆几十里地没有一户人家愿意娶他们的女儿时,他们才幡然醒悟,女儿的未来里不该有他们的存在,太糟蹋人了。
他们真的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一切考虑的出发点都是围绕他们自己,从来没有顾及过孩子的感受,她恨吗,怨吗,累吗……
他们两个废物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不知道,可是还是想活下去啊,药水在胃里翻腾的时候,他们仍在留恋这个世界。
张晓双亲去世后,她离开了家,辗转好些个地方谋生存,都不是很顺利。
最后到了A市,从最基层做起,打扫卫生总没有那么多要求了吧。
现在她大小还是个班长,没多大用吧,她还比别人多拿二百块钱,这个工作虽然不体面,但没差在哪里,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一年到头省省开支最后和一个正常一点儿的上班族得差不多一样多的积蓄呢。
她在致富路上按部就班的走,房子是道听途说买来的,现在样子新修葺过,其原型破堪的很,当初张晓看这房子时她想的不多,就是为了有个窝,能踏踏实实的待着不用流落街巷。
大地方渐渐让她活成了一个世俗却坚韧的人,可以为了三两毛钱在街头吵吵个不停,可以大手一挥买一处院子不在话下。
身边没有亲人,她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街坊邻居只以为自己是离婚单过的寡妇,这样挺好的,寡妇最起码比大姑娘更有威慑力。
张晓还有梦想,那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梦想,在没有实现之前,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听完房东的讲述,老太太只能唉声叹气,张晓说出她的经历已经不再是博同情,诉命苦了,这一部分不知是遭遇还是原生态的经历已经融入她的血液,同呼吸共命运了。
以拉家常的方式说出,张晓没有觉得多么难以启齿,就是说完之后不免又回顾了一番艰辛岁月。
其实也没什么啦,她现在有自己的钱花,有自己的房住,偶尔还能投喂个门口的流浪猫,这样蛮可以了。
房东临走的时候老太太从她的针线篮子里拿出一双蓄棉护膝。
“冬天在外面打扫卫生很冷吧,肯定冷,这是给我儿子做的,碰上你就先给你了。”
“这……”房东停下。
“这个不丑,你早上走的时候系在膝盖上,再穿外面的裤子,根本看不出来。你还年轻,可不能让腿上落了毛病,里面是驼棉,暖和着嘞”,老太太塞给房东:“拿着吧,顶用个小玩意。”
“……可是这样他没有了”,房东说。
“没事,冻他一天,我明儿就又能出活儿了”,老太太笑道。
房东愣了愣,笑了,眼里闪闪着温暖,多久了,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多久没有过了。
张晓手里拿着护膝,越握越暖和,就在今天她因为迟到扣了工资,就今天因为难过无处诉腿疼的毛病又憋出来了,骨心儿疼每年冬天都会发作,的的确确是冻出来的。
张晓不知道这时的腿为什么这么疼了,平时都是可以忍的,她一直都能很好的战胜这种疼痛,为什么今天就不行了,满含泪水。
“一般都是从朋友做起,不嫌弃我老太太,以后就常来哦”,老太太远远道。
张晓颤着嘴,低声道:“好……”
街坊邻居都知道张晓不好相处,冷坨坨个人,都知道她没少相亲,猜她是假正经,寡妇能耐得住寂寞?呵呵。
老太太在请乔迁日的时候,耳边已经灌了很多关于房东不友好的言论。
说实话一个人的风评还是相当重要的,老太太作为过来人对妇女们的那些事已近不感兴趣了,翻来覆去就那么点花样。
如果房东真如别人所说那样,老太太也就不留意什么了,维护好租赁关系就行了,那她起先那点心思便不会付诸行动。
今天房东来闲坐,聊起过往,除了心疼这姑娘,老太太也确定了某些想法。
这造化,她没觉得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