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缘木》麦麦临泽

29、还好

　　午饭，照例是依为民给带回来，关于这个吃饭问题，老太太这儿是持保留意见的。
　　天天吃外面钱花的肯定多，长此以往肯定不行。
　　她对这里还不熟悉，即便想买点菜，也不知道上哪去买，买不买倒是先不说，这身壳壳还不是来去自由呢，出门都费劲儿。
　　所以啊，就由着依为民几天，好歹把这个冬天活出去，到时候再说。

　　依为民见老太太油头粉面，精神饱满，忙着热饭嘴里还时不时哼哼几句民调，就问依坤：“今儿领着出去了？”
　　依坤摆罗着碗筷，笑道：“昂。”
　　“老顽固，抽空就想往外跑，暖暖和和搁家不好。有这么高兴？”依为民从厨房提了半瓶酒，老太太叽叽哼哼风光无限抢过依为民之前奔着小短腿上菜去了。
　　“哎呀”，依为民没眼看。
　　依坤本来想问问早上去晚了有没有事儿，可看他爸丝毫不挂着有什么问题的样子，也没张嘴问了，说实话依坤其实有点忌惮他爸。

　　依为民每次回怼依坤的就是小屁孩懂什么，不要瞎操心，该干嘛干嘛。
　　小时候还好，思想不健全，没头没脑，听完啥忘啥，那个时候父亲是真的嫌弃他小屁不懂。再到大一些以为是父亲忙不耐烦顾不上跟他谝，问着问着他也就忘了最后到底想要了解什么，那时父亲有点儿小烦，半懂不懂，不如不懂。直到现在依坤以为能跟他爸之间是男人与男人的对话时，发现一切都不是那个样子了。

　　或许最开始他爸的意思就是大人对小孩的态度，但是在动态的生活里，谁不是了解谁的过程，依坤发现父亲开始有意避开很多事，小屁孩懂什么，不要瞎操心，该干嘛干嘛这三句话成了依为民逃避依坤心思细腻的借口。
　　依为民知道自己的孩子比他强千倍万倍，他欣慰他高兴，可是对于孩子每次那情真意切猝不及防的关心，他总是打不起兴趣来，或者说有点儿抵抗。
　　他不知道为什么。

　　可是原因总归是有的，或许从依为民的过去能找到答案，毕竟历史是个很好的对照。
　　依为民当爹当的是没有任何准备，二十岁，多么美丽的年纪，正是闯荡追梦随性的时候，突然间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了一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生命正在孕育时，他慌了，慌的晕头转向。
　　他还是个孩子，他也才是撒娇叫爸妈的孩子，他怎么可能有孩子！叫他爸的那种？哎呀，真是太可笑了。

　　然而血缘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联系，蓦然懂得承担，这就是上天赋予人类最特别的权力和义务吧。
　　冷静下来后，依为民渐渐不那么紧张了，反而经常想象那个神奇的世界里将会来一位跟他抢吃喝，闹脾气的混孩子。
　　真是造孽，他还是混世魔王呢这再来一个当真是要命。
　　呵呵呵，你到时候要是跟我过不去，作的没了边儿，有的是办法治你。

　　依为民那个时候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他在外地拼命的工作，加班加点搞外快，奶粉神他妈的贵，他一个吃土的能养的起吃金子的吗，啥玩意尿不湿？老子以前都是自然风干的，没听说过这玩意儿啊。爽身粉！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要什么爽身粉，再说我的子孙都是爷们儿不需要爽身粉。什么，必须要，哎行行行要…要，说啥都是你们在理，不就是拿小孩儿的脆弱来挣钱嘛，买买买，都买。

　　当依为民满心欢喜心甘情愿奋不顾身要组成这个家庭时，某一天狭小的出租房里只剩下失魂落魄的他和尖嘴哭喊的孩子。
　　依为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直到现在他任然没办法给这个结论画上一个坚定的句号。
　　就此依坤在依为民这里不单单是儿子这么简单了，其中参杂着某些不可名状的情绪问题。

　　被连累的依坤大部分时间都是由老太太带着的，依为民没有过多的参与进依坤成长的内心活动建设过程中去，父子亲也是在老太太这一层疼爱下才混了个滥竽充数。
　　但是依为民在生活条件上最大可能满足了这个家的一切所需，所以依为民因为有劳动的付出，辛苦的麻痹，他不觉得自己对依坤缺了什么。

　　那个时候依为民经常在想，自己这么累死累活到底是为了什么，过上好日子？不见得吧……弹丸之地能奔出什么名堂，糊口饭罢了。
　　一颓废就将近过了十年。

　　是什么时候依为民真真意识到依坤的存在，并且……刮目相看呢——这是自尊的说法，真实一点儿的其实是开始反思，应该是他第一次去开家长会吧。
　　第一次依为民通过依坤感受到了生而为人的尊重和自豪，当所有人以“哎呦这是第一名的爹”的目光瞧着依为民时，依为民那被劳动摧残僵硬的身体缓缓间松懈了下来，像是撩了什么担子。

　　依为民一张一张的翻着依坤的试卷，一笔一划不算好看的字规规整整表达着无比的认真，最让依为民心颤的是那重重的下笔，每一笔似乎在诉说着不认命不低头的志向。
　　依为民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这个家原来不是包袱，他原来一直都忽略了什么，还有一个人原来在用默默无声稚嫩的笔杆书写一份快意恩仇。

　　十年依为民没有正眼看过依坤，每次都是眼皮略微带过的敷衍和躲避，或许只有给钱才是依为民最能挺直腰板，最他妈是“爹”的时候。
　　依为民渐渐回忆有关依坤成长的那些年，孩子并不是自己当初想象的那么麻烦，他曾经一度想过好多招数来应对这个小鬼，可是最后都没有派上用场，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太安静了，安静的他都没脾气了。

　　如果是个熊孩子他们之间的互动或许会多一点，不至于那十年间“形同陌路”，就是因为依坤的安静所以才让依为民少了那么点当爹的主动。
　　天下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这个也可以用来形容执拗的依为民同志，与儿子打开话匣子是嫌弃人家字写的不好，然后骑自行车载着依坤去镇里买了钢笔和墨水。

　　人家字练好了，依为民没得吐槽了，就开始又说人家软软绵绵像个女孩子，于是天天拉着依坤去爬山，吃草根，摘野果，斗蛇窝，捅马蜂，当然后两个属于危险动作请勿模仿范围内，依坤已经及时给拦下过了。
　　之后他们父子的关系其实更多的时候像朋友，可以无话不聊，也可以保持沉默——这次不再是躲避，而是他们还没有磨合到真真需要对方出谋划策的地步。

　　依坤越来越大了，很有想法，像个小大人，依为民有时候比之与肩都有点惭愧，惭愧自己连个孩子都不如。
　　依为民自觉不再年轻了，二十岁的机会不会再有，人生也不会从新开始，曾经疯狂过，闯荡过，犯错误过，伤心过，迷茫过，不知道生存意义过，这些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可是不敢了。

　　现在依为民找到了生活的意义，那就是依坤，他最亲最亲的亲人。
　　依坤知道依为民有强大的自尊心，所以很多时候他不会去斤斤计较什么，也从来没有怀疑过爸有没有讨厌自己，在他眼里，依为民一直在努力，努力生活，努力当一个家长。

　　依坤不会把自己当成一个需要人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他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非要依靠什么关系才能获得安全感的人。
　　五官四肢健□□命的赋予已经是依坤的幸运了，如果生而为人不用追求就能获得满身装备，想想好像也不是特别向往。

　　反而就现在这样的状态依坤才有了更多的发挥空间，每一点的进步，每一处的改变不管多么不起眼，对他来说都有别样的收获和意义，也更为珍贵。
　　依坤猜想造成他们家尤其是他爸落寞的原因应该是他那个从来没有谋过面的妈。他之前在家那边听到过好几个有关他妈的版本，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总之汇总起来大概就是一个意思——他是玩出来被抛弃的产物。

　　家里人从来没有告诉过依坤有关他妈的事，依坤也是看人脸色从来没有问起过，索性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抛夫弃子的人依坤早就在他漫漫成长的历史长河中洗涤完了对她所有的好感，就是他爸那里好像还挺郁闷的。
　　这是依坤允许依为民长久以来对自己冷漠的原因，自己能好到哪里去，有什么资格撒泼打滚，身上留着她的血，说不定哪里就长的和她一样了……

　　依坤很少照镜子，他不想在自己的脸上找到有关任何像她的部位，一根汗毛都不想。
　　然而在依坤深的不能再深的内心底，连自己都窥探不到的角落里，一直树立着一根古老的天线杆，无限期捕获那条没想往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