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缘木》麦麦临泽

2、生病

　　依坤，平平淡淡的十七岁，按照八岁上一年级的义务教育规定，他现在是一名地地道道普普通通的负重高中生。

　　此时他背着书包正从学校宿舍楼出来，一阵清冷的风，像是恭候多时了，见到依坤就狂的亲热了上去。依坤顶着风，空落落的大码冬季校服，像按铁皮一样被刮的凹进去了。
　　顺棉的头发被吹了个不规则二八分后又胡乱纷繁复杂去了，总之前刘海还是有固定活动区域的——额头前。这个范围绝对超不出去。

　　依坤伸出大袖子里藏的手，将校服的拉锁拉至通头，下巴埋进衣领，两手揣进衣兜里，就这么闷头走着。脸色有些虚弱，底色呈白，面两颊泛着热红，眼神眯眯糊糊，投射到最远达三米的直线距离范围之内，腿脚发软，全身酸疼，走的飘飘忽忽的。

　　经过教学楼，能听见从虚掩的窗户里飘来几缕掐头去尾的读书声和老师激昂澎湃的讲课声。
　　依坤在听到那几句熟悉的课文时，脸上深重的表情稍稍松懈了开来。心想着，这个班的课程才讲到这，有些安心了呢。

　　到了学校门口保安室，依坤敲了敲小方窗。
　　里面忽闪来个人影，隔着里面的落台桌子，俯下上半身，打开小方窗：“同学，有什么事”。
　　看门大爷说完最后一个字，窗户口里就递进来一张折合的纸条。大爷接过，打开一看：“病假，行，知道了，路上小心点啊”，说着按开了伸缩门。
　　“谢谢。”他的声音有种腼腆的鼻音。

　　学校门前有一条宽油路，基本没什么车辆，就是一个过渡带，学校对面也就是油路的对面是一片高级住宅小区，用铁栅栏围着，栅栏上攀爬着干枯的藤条，应该是爬山虎。
　　油路的左右两头才是街道。依坤出门右转，走在油路上，油路两边搁一段距离就有一颗大树，很粗，枝干上皱纹斑斑，裂着宽缝，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其上刷着白粉，两排树穿着同样的衣服，很是整齐。
　　依坤不知道这里的树夏天会是什么样，应该会很好看吧，他想象过，肯定是粗枝繁茂，一个搭着一个相互交错延伸至人们的头顶上，像是一把把伞。黑色的树干，油绿的树叶。定是这样的。

　　通头走到街口，依坤等着红绿灯。
　　这一带全是围着这个学校建的，繁华的很，一水玻璃大厦，大城市的街道又宽又干净。

　　变绿灯了。

　　依坤拿出揣在兜里的手，抬出埋在衣领里的下巴，专心看路，脚步也有些加快了，依坤第一次来这个学校的时候，过这条马路，竟时间不够用，害的他和父亲走在半道被截下了。
　　只能等在路中间，两侧的车辆“嗖嗖”的贴着他过，他一动不敢动，站稳脚根，拉护着父亲，生怕让汽车的追风给吸到行车道路里，一趟大城市就白来了。
　　这回长记性了，过到路对面时间刚刚好，来到公交车站牌，没等多长时间，要乘的公交便驶来了。

　　依坤投了钱穿过车厢，到后面阶梯部靠窗户的地方坐下，由着公车启动的惯性向后贴去。
　　平时依坤挺爱看车外的风景，但是今天他实在打不起精神，头脑一片混沌，眼前尽是重影，他的两个大眼睛由于高烧扰乱了中枢电路，嗞嗞地冒着星火，随时可能会出现电路故障，然后闪灯。
　　依坤垂头微眯着，脑袋里始终绷着一根弦，他在听数十公里外他要下车的地方。

　　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发烧了，怪不得一晚上热躁，迷糊的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早上一坐起来像是被闷头打了一棍，天塌下来了，一阵天旋地转。
　　可恶的感冒病毒潜伏了一晚上，在宿主醒来的那一刻便开始作妖了。

　　室友拿了体温计给依坤，一量三十九点五度，再摸脑门，天呐，火山要喷发了。
　　室友们通过宿舍老师要到了班主任的电话，报于依坤的情况，班主任让他们中的一个去送依坤回家。

　　依坤得知后无奈的笑了。坚决不让送，他只是发烧了，又不是喝醉了。
　　室友兼同学不肯非要完成班主任交代给的任务。
　　依坤跟班主任说他父亲会接他，不用麻烦同学送，而且他感冒了怕传染给同学。
　　班主任便不再强求了，叮嘱他路上小心，并要去了依坤父亲的手机号。

　　“你们去了会后悔的，我家非常偏僻，公车来回三个小时”，依坤给了他们一个“明白了吧”的眼神。
　　收拾好书包，去宿管那拿了请假条，回家治病。

　　“噔噔噔”，公车里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女播报员换词不换调的声音接后而来：“民生路与泰和路交汇处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带好您的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感谢您的乘坐。”
　　依坤外留的那根弦被弹响了，伸手把着护杆站起来，走到后门。

　　车上没多少人了，再下一站是终点站幸福二村，他的新家就在那里。
　　本来依坤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记路，一觉睡到终点站更本无妨，即便睡过头，他也能享受一次叫醒服务。
　　可是依为民电话里说了，在这下车直接去诊所。

　　公车自动门双扇打开，依坤下车就看见了依为民的摩托车，走过去：“爸。”
　　依为民摘下皮手套，摸了依坤的额头：“这么烫！能烙馅饼了，得赶紧输液！”
　　摩托车发了两次才发着，又是打嗝又是咳嗽还呕吐占全了，父亲的摩托车不知道是几手货，捡便宜买来的。

　　诊所里。
　　照例先量体温。
　　“三十九度八，高烧”，大夫收回去体温计，开始配药了，从火炉子旁的一个纸箱里拿出两个吊瓶，一大一小。
　　依为民蹲在火炉旁烤着火。

　　“啪啪”从柜台下拿出两个小纸盒，然后听见磨石片切割玻璃嘴的声音，“啵啵”玻璃嘴被掰了下来，“啧啧”针管吸空了液体的声音。
　　药水兑好了，依坤自觉撸起袖子，他现在很冷，不想脱衣服，即使在火炉边有一阵儿了，全身的冷意也没消半丁点。
　　大夫给依坤的胳膊上扎了皮筋：“这么瘦”，找不着血管，拍了半天手背，涂上碘酒，调滴速，顺来针头弹出空管。

　　“大夫，轻点扎，没输过液”，依为民在一旁说道。
　　大夫下手的架势稍微调整了下，熟能生巧绣花般的给扎了进去。
　　“一会儿手臂可能有点痒，正常，快滴完了叫我”，大夫说。
　　“好”，依为民站起来。

　　依坤抬头看了看吊瓶：“爸，这我可以，你去忙吧。”
　　依为民伸出大手搓了搓依坤的头发：“想吃点什么，中午我带回去。”
　　依坤想了想：“泡面。”

　　依为民一个白眼：“出息，让你点菜不捡贵的点，吃什么泡面啊。”
　　“我真的想吃泡面”，依坤确实是真的想吃泡面，现在嘴里苦涩，没滋没味的，需要亿万人的选择——泡面，来恢复味觉。
　　“行，再来个鱼香肉丝怎么样”，依为民问道。
　　“可以”，依坤点点头。
　　“我去拿药付钱，你待会直接回家，别步行，坐车回去，零钱有没有。”
　　“有。”
　　“钥匙带了没。”
　　“带了。”

　　依为民上前看了看药水的滴速，没什么异常，付完钱折回来把药给了依坤，就走了。
　　依为民那摩托车被鞭策的委屈极了，又不得罢工，只好突突着声音，上岗了，依坤在诊所里也是听得真切。

　　这里的冬天一点不比乡下暖和，该怎么冷还是怎么冷。

　　依坤刚到这个新学校没多久，也就两个礼拜，如果放在他们那里对口招生的话，依坤不会来这里，他会在既定的轨道上上该上的学校。
　　可是依坤中考第一的成绩和当年竞赛的“案底”还是被在茫茫人海中给筛了出来，又有些扶持政策等等因素，他便成了那个幸运儿。

　　他来这个学校还是有点曲折的。

　　当时依坤家突然流走了很大一笔钱，一开始依坤不知道，但是家里一下的拮据还是让依坤感觉出了不对劲。
　　依坤问是怎么回事，奶奶和父亲只说是承包赔钱了。
　　怎么可能，依坤有眼睛，收成好不好他看的见。父亲虽然做事冲冲撞撞，可还是有分寸的，不存在赌博，抽大烟什么违法行为。

　　那就是被骗了，依坤想要知道事情的原委，并决定通过法律的程序找回这骗子来。
　　结果被问烦了的依为民给吼了，依坤生平第一次看到父亲对他生气，很生气很生气…
　　依坤再也没敢问了。

　　新学校的事依坤对家里隐瞒了，那里很远，很繁华，不适合他去。
　　依坤在对口高中上了两个月的学，被后知情的依为民给揪了回来，马上打包了东西连夜去了镇、县、管辖市、行政市。
　　在火车站的厕所里洗漱干净，部分注重了下仪容仪表，直接打车去了那个学校，也就是现在这个学校。

　　戒律森规。
　　逾期不候。
　　可想而知。
　　依为民在校长室里都跪下了。

　　依坤永远记得那个场面，他怎么拉都拉不起父亲，他不要上这个狗屁学校，回家吧，爸，我们回家！！
　　校长见此，万般无奈，留下了一句尽量让孩子进来的话。
　　依为民再三嘱托，卑躬屈膝，然后被请出了学校。

　　在行政市待了五天，父子两住了一间相对来说便宜的旅馆，就在等消息，依为民的小灵通随时随地充着电。用了好久的手机，可取电池已经鼓的冲破后壳了。

　　“爸，为什么非要来这”，依坤问道。
　　“第一先是他们请的，第二爸爸养的起你”，依为民回道。
　　依坤豆珠大的眼泪，汇聚与滚落一气呵成，哒哒哒滴在手背上。
　　而依为民终于等到了那通关于好消息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