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养了一枝霸王花》楼倚霜

6、进入雁归宗

　　顾青云几乎被这悠长的害怕声激起一胳膊鸡皮疙瘩，他看向谢无恙，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
　　谢无恙放下筷子，刀刻似的五官被微润的眼睛带出了几分孩子气，他直视顾青云，“我告诉顾兄你一个秘密。”
　　顾青云挑挑眉，等他下文。
　　谢无恙嘴唇一塌，“我这人啊，最怕妖物了——”这话被他说得悠扬婉转，半笑不笑，一看便知，做不得半点真。
　　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顾青云提剑站了起来，转身就往丁字房走去。
　　谢无恙却并不拦他，只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又夹起了一颗花生米。

　　顾青云回屋静坐，不过是因为传音符也该回来了，果然，不过一个时辰，一个白色的传音符便顺着窗户缝溜了进来。

　　那传音符静静浮在丁字房的半空中，半明半暗的银色纹饰显然是来自师傅桌上那叠专用于和弟子们通信的银纹纸。
　　顾青云轻抬食指，给房间结了一道屏障，这才挥手打开了传音符。
　　果然，师傅声如洪钟，一听便知精神抖擞，“青云啊，难得见你给师傅写信，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人了，看来你还算有良心。你不是最不爱管闲事么，怎么掺合进他们雁归宗的破事里去了，为师早就告诉过你，那群孱头力气大脑袋小，迟早出事情。你三十年不在山上，有些事等你回来，为师和你详谈。不过北域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当初是谁给我保证把一切都放下，专心修道的？臭小子，你也该回了，再不回来，流云山上的鸟都不认识你了，赶紧滚回来！”
　　顾青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多少年了，师傅依然如故，说话难听，心意慈悲。自己也该回去了，毕竟当初是师傅一定要他下山，非说五师弟算出他虽一劫已了，仍有一劫应在北方，一定要他下山沾些人气，又说了一堆历经人情练达，方能专心突破，练成无情之道至高境界的鬼话，恐怕连师傅他老人家自己也不信。

　　顾青云知道，自己对一切都不感兴趣，无论是朋友、修炼、宗门还是妖物。在师傅逼他下山之前，他已十年不曾踏出宗门一步，除了那一次，他必须到南靖国去，不过在完成了要完成的事情之后，他很快就打道回府。对于师弟师妹们惊讶于他竟对人间万物毫无好奇之事，他的回答向来是儿时见过了一切，便不再好奇了。师傅自幼扶养他长大，虽然常常说他是修炼无情道的好苗子，却一直感慨他的心境如垂暮老人，毫无鲜活之气。借着命劫之说，硬是把他赶下山来，让他感受人间万物的生命力，但那又怎样，三十年来他游历了整个人间，但心境从未改变，这世间，唯一值得记挂的，也只剩下师傅一人了。

　　顾青云轻弹食指，银纹纸在空中化作一缕青烟，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来胡杨林下那张孩子惊恐又充满求生欲的小脸。找到杀害望天门的凶手，就当作自己在这无尽城的最后一件事吧，顾青云告诉自己。一切结束后，他会回到流云剑宗，成为那个师傅器重，师弟师妹敬仰，符合所有人期待的大师兄。
　　如今一切线索都已湮灭，唯一可疑的，便剩下那个处处出现的谢无恙了，他倒要看看，这个苍白的怪人，到底想干些什么。

　　午时，雁归宗长老出现在见难客栈门前，向跑堂询问顾青云何在，对着满桌沙漠风味的谢无恙玩味地看着雁归宗长老穿过门廊，敲响了丁字房的木门。顾青云很快就打开了门，将雁归宗长老迎了进去。待两人再出来的时候，那长老脸色颇为难看。

　　谢无恙慢条斯理地吃着凉拌沙葱的时候，顾青云带着雁归宗长老走到了他桌前，对长老说道，“这位谢少侠就是刚才和您说的，和我一起在城外看见沙龙婆巢穴大火和剑痕的人。”

　　那长老上下打量了一番，眼里显出一分鄙夷，冲着谢无恙拱了拱手，“那就麻烦谢少侠陪我们走一趟了。”
　　谢无恙嚼了嚼沙葱，颇有兴味地看着顾青云，“顾兄，这是要去哪儿啊？”
　　“王长老希望我们和他一起回宗门一趟，向门主说说当时的情况。”顾青云淡淡解释。
　　谢无恙站了起来，好奇地靠近了顾青云，小声问道，“顾兄，不知道你旁边这位长老是何方神圣？”
　　顾青云往一边让了让，“雁归宗搏刃峰王长老。”

　　“原来是王长老啊～～久仰久仰～～”谢无恙脸色大亮，唇角翘的老高。
　　王长老见这个满身锦缎，笑容满面的散修十分配合，也收起了眼里的鄙夷，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也侧身示意，“二位少侠，那就请了。”
　　谢无恙也不介意王长老的前倨后恭，凑到了王长老身边，笑道，“长老您身居高位，还亲自来找我们，真是礼贤下士啊～～”
　　王长老虽觉得这话说的不大合适，但散修没什么底蕴，也能理解，便客套地笑了起来，“哪里哪里，谢少侠你太客气了。”
　　“这怎么能算客气啊，我这一介散修，见了您才知道大宗门做派如此严谨谦逊，敬佩至极啊！”
　　顾青云跟在两人身后，一路上见谢无恙万般恭维，到雁归宗的时候，王长老已将谢无恙引为知己，两人大叹相见恨晚，顾青云觉得如果此时给这两人一柱香，恐怕两人能立刻结拜兄弟。也不知谢无恙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为何突然变得口灿如花，蒙蔽人心了。

　　雁归宗是北域第一大宗门，地处千里落雁湖腹地，如今正是秋蟹肥美、膏肥脂厚的时候。顾青云一行到达雁归宗门前时，巨大的雁归宗码头前，巨船如梭，人声鼎沸，原来是捕捞雁归宗特有的五桂灵脂蟹的大船和前来运货的杂役商家挤满码头。五桂灵脂蟹经历十年灵米精心喂养才能达到可以捕捞的大小，其膏入口即化，鲜甜无比，蕴含精纯灵气，特别适合没有辟谷的少年修士食用，因此每年开捕后，都会吸引各路大小门派前来采购，一只价格高达五千灵币，依然有价无市。
　　王长老笑道，眼里却带着骄傲，“让二位见笑了，今日五桂灵脂蟹开捕，闲杂人等多了些。”
　　谢无恙看着喧闹的湖边码头，感慨道，“贵宗门果然气派啊！”
　　“两位随我来，”王长老不敢耽搁行程，仅让顾谢两人看了几眼湖光之景，便带着两人一路朝宗门深出走去。

　　顾青云早就听闻雁归宗老祖以锻体入道，一宗皆以八步锻体术为入门心法，师傅常说雁归宗都是一群力气大胆子小的东西，如今一路行来，胆子小不小他没看出来，但这宗门内建的曲径通幽处，竹深落叶静，无比的精巧细致，不知道请的是哪路工匠，倒是处处和雁归宗在外的名声颇为不同。

　　在谢无恙一路好水好园好人的感慨声中，三人终于踏入布在雁归宗外院的八宝乾坤阵，转瞬来到宗主所在的正院。
　　只见这正院门悬阴阳镜，门柱上雕刻着龙神九子图，凶目锐齿，宽鳞重甲，一进正院，竟无一丝树荫，全然不同外院风光，幸好是黄昏十分，也不显得太热，只是这开阔敞院，也不知夏日要花费阴阳镜多少灵力维持清凉。

　　王长老让顾青云和谢无恙在院中稍作等待，他踏上正院高台下的步阶，穿过站在院中额角带汗的力士，往门主议事的崇甲宫走去，不一会儿便隐没于宫门深处。
　　谢无恙笑道，“这崇甲宫名字起的有趣！”
　　顾青云心道，自然有趣，修士间流传着这宫殿的混名更有趣，所谓乌龟王八宫是也，不过，他自然不会将这些坊间怪说与谢无恙讲罢了。

　　少时，一个仆人走了出来，将两人带入了崇甲宫，原来这议事厅已经坐了不少人，其中大部分的画像，少时顾青云都已见过，只有两人不曾入画，可见三十年来雁归宗并没有出现太多新人。
　　雁归宗现任宗主逢山君正坐在正位，俯视顾谢二人。
　　“王长老说两位少侠曾找到沙龙婆巢穴？”逢山君沉稳的声音响起。
　　顾青云没有说话，谢无恙爱说就让他说。谁知谢无恙突然难得的沉默了，室内顿时安静的诡异。
　　顾青云有些意外地侧目看了一眼面色平淡的谢无恙，又收回了目光，朗声答道，“是。”
　　“详细的情况能再说一下吗？”逢山君把目光转向顾青云，温和问道。
　　顾青云尽量详细地说明了在无尽城和平野城外看到的情景，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就被一个粗噶的声音打断了。

　　“宗主，这些散修的话怎么能信？我们宗门一向与各派交好，哪来的灭门仇人？”一个虎目熊背，体格壮硕的长老暴躁地喝道。
　　“刘长老说得有道理，但我有一事想问大家，沙龙婆一个吃沙漠虫子为生的妖兽，怎么会有杀死数百修士的力量？”
　　“沙龙婆没有，龙族却有，你们忘了三百年前妖族的诅咒了吗？”
　　“三百年前妖族都死绝了，如今哪有妖物？”
　　“那你倒是解释一下，望天门满门和赤练门门主是怎么死的？他们虽然修行低微，也不至于被一群没有灵智的妖兽弄死！”
　　“如果是他呢？”
　　“谁？”
　　“无尽海——”
　　“都别吵了！”厅内长老们七嘴八舌的争了起来，沉默地听大家争论的逢山君在无尽海三个字被说出来之后，终于打断了所有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