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养了一枝霸王花》楼倚霜

31、一舞动人心

　　今冬荒原的第一场雪在下午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下了起来，那雪还没有沾染上荒原苍莽的气势，如细细的盐粒一般还没洒到地上便已经化为无形，只落了一层潮寒的湿意。
　　天色将暗的时候，雪已经停了，红意搭着一件薄薄的素色袍子，踩着沾染了土色的绣鞋走进了客院。
　　东西两厢的门，在红意姑娘搭起客堂帘子的瞬间应声而开，顾青云和谢无恙不约而同地走出房门，对视一眼，便随着红意往夏荷院走去。

　　方才踏进夏荷院，那交头接耳的声音便已经卷入顾青云的耳朵。
　　“这有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柳枝夫人？”
　　“想来碧痕小姐与乃母应该肖似。”
　　“那完了，恐怕她也一般水性杨花！”
　　顾青云的目光穿过身前的红意和散乱地站在院子里衣着各异的各色散修，停在了院墙上栩栩如生的夏日观荷图上，连绵接天的荷叶之间，大团大团的粉白荷花在水面摇曳，一人一舟如莲海踏波，似真似幻地徜徉于画中世界。
　　“莲池幻境图？”谢无恙目光微动，“这里怎么会有莲池幻境图？”
　　顾青云平静地看着院墙：“莲池幻境图能测出人心底深处的欲望，越干净的荷花，下面遮盖的是越污秽的泥土。”
　　谢无恙：“以院为图，也算是大手笔。”

　　两人说话间，纤细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带着院中三三两两站着的散修往两侧的檐廊走去。
　　镂刻着木色荷叶的廊檐下布好了案几和素色棉垫，一盏盏烛灯立于案上，黄色的酥梨和红色的苹果圆润饱满的盛在白瓷盘里，晶莹剔透的酒杯围在铜制酒壶四周，靠着案几摆着的白铜暖炉也把檐廊烘得很是暖和。
　　侍女们把散修们引入座，星星点点的烛灯在院中璨如萤火，莲池幻境图前，缓缓搭起一面素白棉布，遮住了那似真似幻的一方荷花世界。

　　顾青云和谢无恙各坐一案，对面的檐廊下，鲁宵宫欢快地向他们招手，卫啸风的头却不时向侧面扭曲，目光停留在一个纤细侍女身上。
　　谢无恙向鲁宵宫点头示意，顾青云扫了一眼心不在宴上的卫啸风，又把目光投回了素白棉布上。

　　各位散修身后廊上挂着的蜡烛被熄灭了火，整个夏荷院在一阵笛声中暗了下来。
　　初冬的日子，不知从何处传来蝉鸣，远远的溪边，少女快乐地赤足濯水，微微的清风拂过，少女温柔地舞动起来。她如同林间的幼鹿，水中的仙子，清晨的花朵，草尖的露珠，轻盈地跃动着，温柔地歌唱着，轻风就是她的歌声，花朵就是她的面容，尽管看不清她的容貌，那白色素布上曲线毕显的剪影已经足够引人遐想。
　　笛声渐远，黄昏将至，少女回望了一眼小溪，灵巧地穿过树丛，离开了那片独属于少女的天地。

　　在散修们满眼的惊叹中，烛光再次亮起，素白布后传来如空谷幽兰般的少女声音，“碧痕献丑了，望这几日各位在柳宅过得开心……三日后便是母亲为小女择的良辰吉日，各位厚爱，小女在此谢过。”
　　“碧痕小姐，今日一舞惊人。南域朝阳山散修张图倾慕小姐，愿三日后得偿所愿。”一个乌青眼圈的手掌散修起手一揖，大声说道。
　　“碧痕小姐，今日一见，方知美人如斯。我乃涂地散修李久峰，愿与小姐白首。”
　　“你们这些无名之辈怎么配得上碧痕小姐！碧痕小姐，我是咸阳刘客深，到时候一定要选我啊。”
　　一曲舞歇，方才那些还议论柳碧痕水性杨花不可取的散修们仿佛忘了刚才的态度，一个一个恨不得冲到白布后去与碧痕小姐共诉爱意，只有吕霄宫依旧心不在焉。
　　谢无恙潇洒地往自己杯中倒满了酒，笑着对顾青云说，“美人美酒，能否与我共饮？”
　　顾青云看了他一眼，举起酒杯，浅浅一推，仰头喝了下去。
　　谢无恙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青云，目光细细从他柔和的鬓角划到刀削的下颌，轻轻举杯，一口饮尽手中美酒。

　　碧痕小姐舞罢并未多留，于素布后柔柔一福便离开了夏荷院。
　　院内烛光摇曳，侍女鱼贯而行，送上一道道人间美味。散修们方才赏过美人，这时又饮上了人间佳酿，觥筹交错之间，卫啸风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两位少侠，又见面了。今日碧痕小姐一舞惊人，不知两位有什么打算？”
　　“卫兄有什么打算？”谢无恙轻摇酒杯，笑问道。
　　“我啊，命中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来此不过是碰碰运气而已。”卫啸风持杯一笑。

　　谢无恙持杯望向目光凝重的鲁宵宫，问道：“我看鲁兄今日有些魂不守舍。”
　　卫啸风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脸来，“他啊，心思压根不在碧痕小姐身上。任小姐万般才华，如今咱们这鲁兄心上啊，只有一个人。”
　　他神秘地笑了笑，凑过来对谢无恙说：“早上那个红袍婢女，鲁兄一见难忘。要我说啊，就是没见过世面，那婢女怎么比得上碧痕小姐。”

　　“各有所好嘛，牡丹固美，野菊也有自己的风姿。”谢无恙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身旁婢女乖巧的添上酒液，退到一旁。
　　“也对也对，谢少侠果然懂得欣赏——”卫啸风这话说得拉长了调子，其中意有所指，不言自明。
　　旁边沉默坐着的顾青云闻言顿了顿，扫视过满院的红袖添酒，冷月添香，素布已被健仆撤下，那满院荷叶在月影中摇曳，渐渐激起许多情绪。

　　“这位少侠从未见过，不知来自何门何派？”一个粗砺的声音隔着半廊烛火朝着顾青云而来。
　　正端起一杯酒聚近浅淡唇边的顾青云放下酒杯，冷冷望向声音来处。原来是那眼圈乌青的南域朝阳山散修张图。
　　那张图面色发黑，摇摇晃晃走近顾青云的案几，低头不怀好意地朝顾青云笑了起来，“方才我看了半天，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哪里来的潇洒公子到了我们柳夫人院中，这样的神仙人才，我张图必须结交一下。”
　　说着，他整个人隔着顾青云，探身到了顾青云面前。顾青云只觉一股夹杂着脂粉与血腥的味道直接喷到了自己面上，他不着痕迹地往后测了测，乌黑的眼眸沉沉地看向张图。

　　“那句话怎么说？”张图咧着嘴又喷出一股酒气，轻佻地伸出手，往顾青云脸上摸去，“啊～～对了～～如果碧痕小姐美人如虹，公子你就是俊美如玉。张某我，平生最爱美人，不如今夜你我一起喝几杯，聊聊天，抵足而眠如何？”
　　顾青云纹丝未动，稳稳坐着，没有情绪的双眼看着张图那油腻的肥指朝自己伸了过来。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看看，是这张图的手快还是谢无恙的手快。

　　“哎，张兄，你这是干什么？”谢无恙的玉鱼果然化作一杆细长的如意，似轻若重地按住了张图那不大规矩的手，他嘴角挂着微笑，眼里却分明带着一丝寒意，“君子之交淡如水，你这认识的人的方式有些独特了！”
　　张图胖黑的脸上有些不悦，他试着抬了抬手，发现谢无恙那如意颇为沉重，他把手侧了侧，从如意下缩了回来，“你谁啊？多管闲事。”
　　“不才谢无恙。”谢无恙往前几步，站在了刚刚站起来的顾青云旁边。
　　“谢无恙？哪里来的无名小卒，敢管到大爷头上，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张图扬起脖子，大声说道。
　　“不好意思，我这样的无名小卒，说不定比你活得长多了，”谢无恙冷冷笑道，“马尿喝多了就滚，少在柳夫人院里耍威风。”

　　顾青云还是第一次听到谢无恙骂人，他拍了一下谢无恙的肩膀，目光沉静。谢无恙看了顾青云一眼，自知失言，又对张图道，“三日后碧痕小姐选婿，你还是自重一些好。”
　　张图待要再骂，突然头部一昏，手脚有些沉重了。他自知今日喝得有些多，眼前这俊俏公子又有同伴，便有些打退堂鼓，“哼～～我不和你们计较，一番交友美意被人误会，可见你们心胸狭窄。你们这等俗人，碧痕小姐肯定不会看上。咱们三日后再见分晓！”
　　张图色厉内荏地放完狠话，掉头就走，倒叫一直站在一边看戏的卫啸风看了笑话，他打量了一番顾青云几眼，“这人倒打一耙很利索嘛，不过，顾兄你的确是神仙风采。”
　　谢无恙脸色仍然不大好看，他突兀地来了一句，“夜深了，这酒不喝也罢，回客院！”
　　顾青云没有接话，只是向卫啸风起手一礼，然后利落地往院外走去，脚程倒是比谢无恙快了几分。
　　谢无恙见顾青云走得极稳极快，只得匆匆拜别卫啸风，跟了上去。候在一旁的红意点起一只灯笼，三人便一路沉默地往客院而去。

　　刚一进院，顾青云便发现那个搭在梧桐树顶的鹰巢不知道被什么弄破了，两只成年桐鹰扑簌簌乱飞，那几只雏鹰不见了踪影。两只桐鹰只得在薄寒冥冥的后院上空中凄厉乱叫，鹰影蔽空，不大的客院上空顿时更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