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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一出折子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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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红袍婢女带着四个年轻修士绕过温泉东面的小小花格门,外面是一处绿树茵茵的回廊,与其他院落的假叶虚花全然不同,温泉滋润的植物仍是浓绿盎然。
行了半盏茶功夫,回廊尽头又是一方别院。院子中央建着一座不大不小的戏楼,戏楼对面是一处敞院,青石铺地,樟椅木台,古趣横生。
红袍婢女服侍四人坐下后,其中一人便匆匆退了下去,另外三名婢女端上瓜子花生等等人间干果,细细为修士们剥起皮来,只顾青云身侧一时无人,显得有些单薄起来。
谢无恙知道顾青云素来不喜这些,于是转过眼来与那两个刚刚泡过温泉的修士聊起天来。
戏台上戏还未起,顾青云已从谢无恙与旁边两人的对话中得知,方脸的修士名叫卫啸风,是一名练体散修,面嫩的那位名唤鲁宵宫,擅长符术,两人在楼垣城得知这宅院主人柳枝夫人要为女儿挑选夫婿,这才赶来凑个热闹。
谢无恙:“二位一看就是一心向道之人,难道这柳姑娘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荒原美人,才能让二位英雄屈尊来此一趟?可不对啊,那句“美人苦待郎君归”传言难道是谬传?”
鲁宵宫笑了:“谢少侠有所不知,那柳碧痕姑娘倒是没人见过,但传言也不假。”
谢无恙:“此话怎讲?”
鲁宵宫:“那传言中的美人,其实是柳枝夫人。这柳枝夫人也是可怜,夫妻两人修炼刚刚有些进益,夫君便出门历练,谁知这一出去就是二十年,再也没有回来过。柳枝夫人一个人守着这偌大宅子,带着碧痕小姐,艰难生活,很是不易。”
说罢,他目光斜斜扫过侍立一旁的红袍婢女,那婢女眼睛微微泛红,眼里带着一丝真诚的感谢。
谢无恙:“我瞧这宅子仆从甚重,怎么算的上是艰难生活。”
鲁霄宫长叹一声:“这一宅财富,写得不过是柳枝夫人的不易二字。”
谢无恙知道这便是不想说了,于是呵呵一笑,“鲁少侠这不易二字,称得上宅心仁厚,这世上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想来寡母孤女,自然艰难许多,是在下肤浅了。”
卫啸风点了点头:“听你们俩说了半响话,就这句我爱听,咱们修士讲的是夺天机炼己身,不讲什么男女大防,日子能过下去,把碧痕小姐养大,便称得上一句女中豪杰,万不可轻看柳枝夫人!”
几人言谈之间,戏台上已经布好了景,几个戏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三人便停下了闲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戏来。
这戏倒也有趣,讲的是人间少女初入仙门,懵懂间爱上仙门长老,两人两情相悦却被棒打鸳鸯,少女屡遭羞辱不得不遵从师命嫁予他人,新婚之夜愤而自尽。长老修悲痛修炼,终成大能,再来到少女坟前,搜魂不见,才发现往日种种不过是一场情劫,于是突然顿悟,踏破虚空而去,成就一段修炼美谈。
顾青云听着那“原以为今生遇娇花美眷,却不过镜花水月”长调,默默看向谢无恙,只见他手拿玉鱼,悠然地随着拍子一下一下打着板子,只觉得这人便如那戏里的幽魂一般,分明沉疴在身,却这般潇洒畅快。
谢无恙转头朝顾青云一笑,“青云,这出戏不错。”
顾青云的目光停留在谢无恙的嘴角:“嗯。”
春棠院这折戏不过一个半时辰,还没到晌午,已经曲终人散。红袍婢女们迎着谢无恙三人来到回廊一侧的假山后,原来此处别有洞天,一方仅容一桌的水榭建于温泉之上,朵朵虞美人盛放池边,草地上夹杂着细碎的三色堇,白墙掩红花,绿叶映芭蕉,风景宜人,颇有意趣。
一桌佳肴已经摆好,顾青云因为不吃饭菜,早有红袍婢女将他送出春棠院。三人就坐,红袍婢女立于一旁素手添菜。鲁宵宫久坐不适,双臂一抻,展了展腰,一不小心竟将贴着他立在一边布菜的那位红袍婢女推得往后踉跄几步,贴着围栏就要翻进温泉。
鲁宵宫反手一抓,急忙将那位婢女扯了回来,婢女柔弱身子哪里经得起他一拉一拽,一个脚软,直接摔进鲁宵宫的怀里。一时之间,那婢女涨红了小脸,红得好似水榭边那束虞美人,让搂着她的鲁宵宫也不好意思起来。
水榭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婢女带着娇羞手忙脚乱地想从鲁宵宫怀里爬起来,谁知袖袍角又被鲁宵宫的胳膊压住了,慌乱中,刚刚直起的身子反而摔得与鲁宵宫贴得更紧,柔柔的曲线紧贴着鲁宵宫的身躯,婢女的头都羞得垂了下去,只能看见她白皙的脖子和满头的乌发。
旁边布菜的红袍婢女赶紧上前,扶起羞怯不已的婢女,那婢女这才站直身体,又立在鲁宵宫一旁,红着脸低头给鲁宵宫布菜。
一番意外之后,鲁宵宫吃饭便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飘到身边的婢女身上,那婢女红着脸,夹菜的红袖拂过鲁宵宫的肩膀,两人之间突然有了一丝旖旎气氛。
饭桌上的卫啸风与谢无恙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轻轻落了落,便心照不宣地对笑了一下。
待三人饭后,红袍婢女将他们送到门口,红意迎着谢无恙往客院走去,另有两名温柔婢女候着鲁卫两人,鲁宵宫有些不舍,卫啸风只得扯着鲁宵宫一步三回头地往他们居住的地方回去。
谢无恙回来的时候,午时已过,顾青云不在院中,想来已经休息了。
红意到了门口,告诉谢无恙,“午后请少侠休息,晚间夫人安排了众位少侠在夏荷院宴饮,到时候我来引两位前往。”
说罢便福了福身,待谢无恙进院,她轻轻带上院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谢无恙轻松地推开客堂木门,发现顾青云正坐在客堂的白铜暖炉前闭目养神,见他进来,双目锐利地望向他。
谢无恙回身关门,笑着走到顾青云身边:“你在等我?”
顾青云淡淡道:“嗯。”
谢无恙颇有兴趣地看向顾青云的脸,仔细观察顾青云脸上细微的表情,“青云你担心我被这满院的莺莺燕燕迷了眼睛?”
顾青云眉眼未动,眼神清亮,只淡淡“嗯”了一声,一双锐眼便看向谢无恙。
谢无恙心中一喜,笑着拖长了声音,“你放心——我这人向来眼光很高,也只有青云你这般的人方能入眼,你这等人物,全天下能有几个?”
顾青云全然不为谢无恙的话中之意所动,只是抬手在虚空中画了一道隔音咒,这才稳声说道:“这柳宅有问题。”
谢无恙靠着桌子坐了下来,“此话怎讲?”
顾青云抬眼直视谢无恙,那目光仿佛在说谢无恙何必反问这样一句。
谢无恙笑叹道,“青云,这等享受人生的地方,何必想那么多,反正随其自然,虚假之处必会暴露。”
顾青云闻言,语气平平:“荒原方圆千里,多草少树,热则千里流火,寒则万物冰封,自古人烟稀少,居住不易。这里却美婢如云,见人便妖娆动人,佳肴诸多,杂有诸域博物,物景丰沛至此,可见必有妖异。”
“怎就不能是那柳枝夫人傍上什么仙门长老,你看今天那出折子戏,不也有仙门长老爱上无知少女的戏码吗?”谢无恙笑眯眯地化玉为扇,在这被白铜暖炉烘得暖融融的堂中扇起了清风。
“你随我来。”顾青云站了起来,推开堂门走了出去。
谢无恙跟了出来,见顾青云目光盯在那棵巨大的梧桐树顶,走过去问道,“这树有不妥?”
顾青云:“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看见桐鹰衔食而回。”
谢无恙:“'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桐鹰于荒原捕食养育雏鹰,并无不妥之处。”
顾青云顿了顿,“所以得上去看看。”
谢无恙笑了,“那就看看。”
两人想法一致,顾青云便飞身而上,御气立于鹰巢,此时公母二鹰不在巢中,只有雏鹰嗷嗷待哺地独自呆在鹰巢中。
那鹰巢中还留着已经吃完的小型动物骨头,其中几块上还带着没有啃食干净的肉渣,一切看起来颇为正常,但鹰巢一角的东西吸引了顾青云的注意,他的确没有看错,那是散碎的几节指骨。
顾青云踏空往前几步,拨开肥嘟嘟的雏鹰,拿出一张棉布手帕,捏起一节还带着血丝的指骨,然后飞身而下,站在了谢无恙身前。
谢无恙停下了扇扇子的动作,玉扇化环,套在了他的右手腕上,看着顾青云掌上手帕里的这节指骨,他抬了抬眉,“桐鹰食人?”
顾青云把指骨包在手帕中,沉默了一下,还是放进了六棱戒,“桐鹰向来只猎食兔子之类的小型动物,这恐怕是顺嘴捡的新鲜肉食。”
“那就是有人死了,在这荒凉之地出些事情也算正常。”谢无恙笑容淡了下来。
“育雏期间,一般情况下,桐鹰的猎食范围不会超过百里。”顾青云道。
“这日子倒是巧,如今柳枝夫人招婿,死个把人不太吉利啊。”谢无恙说。
“的确如此。”顾青云回身进了正堂,谢无恙转身的瞬间,注意到了客院门缝闪过粉色,扯了扯嘴角,果然时刻有人盯着这院子。
谢无恙一进正堂,就提议下午跟着觅食的桐鹰去找找指骨的主人,顾青云思考了一下,正颜回道:“这院子周围不是符咒就是婢女,我给桐鹰做上标记,待夜深了再去一探究竟。”
谢无恙不再坚持,毕竟,他这般柔弱,自然得听顾青云的。议定当夜之事,两人便各自回房,静待夜间的宴饮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