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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阶级立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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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寒好厉害啊,听说他考高三的数学模拟卷考了满分呢!”同学A说。
同学B立马附和:“真的吗?太厉害了吧,那他高考是不是能考清北?”
“有可能,如果他别老是逃课,”同学A疑惑,“怎么他总是不来上课老师也不说他?”
“如果你不来上课数学也能考满分,老师肯定也不会说你。”
前桌两个同学叽叽喳喳聊了半天,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陈臻堵着耳朵都被吵醒了。
江寒江寒江寒,开学两个月老听见他的名字,她听也听烦了。
迄今为止她听到的关于江寒的八卦包括但不限于中考第一但老不来上课、家里很穷学费用贷款、不上课是因为在帮家里种田、数学天才等等等等。
换到梧桐乡这么一个小地方上高中,陈臻本来就烦得很,周围的同学没有共同话题,也没有好玩的,大家的课余生活只有聊八卦,聊来聊去就班上几个人。
烦都烦死了。
难怪她和这些人没有话讲,她对别人的八卦一点兴趣也没有。
陈臻离开座位去洗手间。
教室走廊外头浓荫遮蔽,夏季梧桐长得正茂盛。
厕所在走廊尽头,陈臻洗完手走出来,迎面一阵凉风。
好凉快的夏天。
城市的高楼大厦密密麻麻,夏季不是暴雨就是暴晒,很少有像这样坦荡荡的天气。
太阳大,风却凉。
还剩几分钟上课,陈臻站在走廊角落吹风,她不想回教室听大家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聊无趣的八卦。
喧闹声很远,这几分钟是独属于她的世界。
她想了很多事情,想到爸爸,不知道他现在在天堂过得好不好,想起以前的伙伴,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新朋友,又想到奶奶家院子里那些鸡。
太可怕了,那些鸡会到处乱拉鸡屎!
这是她最讨厌的事情,有天一清早起床她就在院子里踩到一坨新鲜鸡屎。
那种感觉恶心透了!
安静的气氛没过片刻就被打破,她听见乒乒乓乓电子音乐的声音,就在周围。
她往四周看了看,没人。
奇怪。
她循着声音走过去,声音从墙后传来,还有越发激烈的趋势。
陈臻假装路过,走过楼梯口,余光看见一个人坐在楼梯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而那个人,有几分眼熟。
上节数学课,数学老师在班上问:“江寒是不是又没来?”
他人不就在这么?如果她没认错的话。
他竟然不去上课躲在楼梯间打游戏?陈臻大吃一惊。
那他还考满分?
身后的游戏音效不知不觉停了。
一个人走出来。
“让一下。”男生的声音冰冰凉凉,好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绿豆冰。
陈臻拦在路中间没动,兀自惊讶着,男生没再说话,径直向走廊外走去。
他刚迈出一步,就听见有人好不客气地问:“你就是江寒?”
他回过头,迎上一道毫不避讳的打量眼光,女生穿着白色校服,眉微皱,在看到他显然已有不悦的表情后依然没有收回视线。
男生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继续朝长廊外走。
“你不上课吗?”陈臻多管闲事在后面追问。
江寒没理她,已经走到了外面,阳光晒得他白色校服后背在发光。
他没回答她的话离开了。
上课铃响,陈臻急忙忙往教室走,走到教室,果然一眼看见他的空座位。
来学校还不去上课?
不上课还考满分?
好拽啊。
回忆突然出现眼前,陈臻片刻晃神,眼前的江寒和记忆里的那个男生像是两个人。
她不知道,几年没见,江寒居然变得这么能屈能伸,还会跟别人低头了。
陈臻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让他看得别过眼。
“你解释吧。”她不情不愿。
江寒说:“先上车,找个地方坐下来说。”
于是乎,陈臻上了他的车,制定的规矩没过两分钟就被她自己破得稀烂。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车载电台传出轻柔的纯音乐,窗外街景走马灯一样晃过眼里。
她没问要去哪里,江寒也没说。
这样平静相处的时刻像是梦里的场景,只不过她身边坐的是长大后的江寒,坐在江寒旁边的也是长大后的她。
车开了几分钟,陈臻还是没忍住问:“去哪儿?”
江寒没回答,车辆平稳转弯,四周景物越发熟悉,她看见市游泳馆的标志牌,隔着游泳馆两条街的地方是她以前学校的老校区。
老校区离市区没多远,她大一大二在老校区,大三之后搬到了城郊的新校区。
大一暑假没回家,她在游泳馆泡了两个月,所以对游泳馆那个绿色的标志特别熟悉。
车子驶过老校区校门前,陈臻凑近窗前看。
“你要进去看看吗?”
她拒绝:“不要了。”过了片刻,她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读过?”
陈臻目光灼灼,江寒被迫避开,他没有回答,车子很快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片居民区停下。
“到了。”他很快下车,像是想躲避她刚才的问题。
学校附近多的是小商铺,挂着五花八门的招牌,这样的场景陌生又熟悉。
江寒走在前面,带着陈臻穿过大学城商区里的路,走进一条小道,两边多是电脑维修还有打印店。
C大附近的大学城商区规划就是这样,服装区小吃街在一块,隔着就是整片的电子产品市场,原来只是服务大学生的,后来入驻的商户越来越多,逐渐变成一个A城小有特色的电子产品集市。
整一条街都是广告设计、喷绘打印之类的工作室,陈臻以前很少来这边,但江寒看起来对这里的路很熟悉,领着她左转右转,几步走到了一联排小楼前。
“在二楼。”江寒说。
楼梯在外面,他走上二楼。
她真是脑子让门挤了,怎么他说去哪她就去哪。
只是这么一想,陈臻踏上楼梯,跟在江寒后面一步不慢。
走到其中一扇门前,江寒停下脚步,拿出钥匙,插到门里,似乎犹豫了一秒,才推开门走进去。
陈臻站在门边没急着进去。
房子里拉着窗帘,闷着一股灰尘味,借着门外的余光看,是一间无比简陋的办公室,桌椅都用白布蒙着,一面白墙空荡荡。
江寒走到里面推开窗户,走出来看见陈臻还在门口站着,说:“进来吧,这是五通以前的工作室。”
陈臻半信半疑往里走了一步。
江寒弯腰按下一个按钮,突然,一束光打在白墙上。
白墙上映出蓝色的开机画面。
陈臻望着墙,旁边江寒伸手递过来一个东西,是一个黑色的无线游戏手柄。
他说:“你可以坐下。”
陈臻这才看见白墙前的地板上放着一个垫子,只有一个,她不客气盘腿坐在垫子上。
白墙上投射一个像素风的游戏开始界面,“Begin”的图标一闪一闪,不要想也知道江寒想让她做什么。
她按下手柄上的“A”,游戏开始。
花了几秒钟观察游戏环境,根据游戏指令提醒,又是个勇者斗恶龙的故事。
陈臻选择的游戏形象是一个红头发的长剑侠客,戴着一顶斗笠帽,分不清男女,但是不重要。
她提着剑在画面里砍来砍去,先是不小心被竹林里藏着的暗箭尖刀伤到了,后来摸清埋伏位置后,她再没被暗算伤过。
她在游戏画面里激情战斗,江寒站在一边旁观。
这样的场景有几分熟悉,陈臻脑中忽然掠过这个念头。
容不得她多想,游戏进入白热化阶段,小怪数量达到巅峰。
她点地一跃,长剑大杀四方,第一关结束,画面里浮现一个宝箱。
陈臻按下按钮打开宝箱,抬头看向江寒。
“结束了,我赢了。”
江寒脸上映着游戏画面的冷光,下颌线锋利成线,莫名让她想起她刚刚抽出长剑时的雪刃。
“怎么样?”
“好简单。”陈臻轻松答。
游戏画面里已经出现了第二关的画面,江寒淡淡说:“你先玩,我去接个电话。”说完拿着手机走到门外。
过了十分钟,他再回来,陈臻还在接着玩,可脸上表情已经逐渐扭曲,她按手柄的姿势像是想把手柄捏碎了。
看他进来,陈臻咬牙切齿地说:“这游戏难度梯度设置太不合理了,怎么到后面这么难。”
话音未落,画面里小怪猛扑,侠客血条两秒掉完。
GAME OVER。
“我……”意识到江寒的存在,陈臻把剩下一个字脏话咽回去。
她气得正要重新开局,江寒在一旁语气如常问:“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
她看着江寒:“你说这个游戏吗?”
“嗯。”
“除了难度梯度不合理,这个怪物设置也太随便了,明明角色是个中国风的人物形象,怪物就像从别的游戏里裁下来的,和主题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有进入剧情一点都没有,上来就打怪,打完也没解释……”
陈臻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江寒时而颔首。
陈臻最后吐槽:“这游戏不知道是谁做的,完全就是个半成品。”
江寒听了沉默片刻,说:“我做的。”
陈臻迅速反应:“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她可不想第一天上班就得罪老板。
虽然貌似已经得罪好多回了。
“确实是个半成品,”江寒说,“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做的游戏。”
“第一次?”
“对,你没觉得有点熟悉吗?”他望着陈臻,好似期待她说出某个答案。
陈臻脑中思索,很容易想到那次经历,那是她第一次玩游戏,还是在网吧里。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记得。
江寒眼微亮:“你想到了?”
陈臻点头。
江寒露出一个笑:“这是我模仿那个游戏做的,还很不成熟。”
看见江寒的笑,陈臻略怔,他却很快收起了笑容。
他说:“这就是我一开始在做的事,这些年也一直在做,我看过你的简历和作品,你很优秀,如果你愿意留下来……”
如果没听错,她被夸了。
她被江寒夸了。
她被现在是她老板的江寒夸了。
一个人成为资本家之前要先吃几斤话术集子吗?
要不然江寒现在说话怎么一套一套,说道歉就道歉,说解释还真带她来以前的工作室。
“我不是为你来的。”陈臻说,“我们现在各自有各自的位置。”
江寒点头:“我知道,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我现在可以回答。”
陈臻:“我确实有几个问题。”
“你问。”
“贵司工资按时发吗?”
“按时。”
“五险一金有保障吗?”
“有。”
“出差劳补有报销吗?”
“有。”
陈臻说着停了下。她想问的东西有很多,在面对江寒时却忽然难以问出口。
她心里叹气,脸上微笑说:“我会是一名合格称职的员工,你放心,我要是有哪里没干好你直接开除我得了。”
江寒让她的话逗笑了。
他今天笑了好多回,差点迷得她七荤八素。
陈臻暗吸口气,还好她牢记打工人必备修养。
她在心里一字一句默念:
不、要、轻、易、掉、进、资、本、家、的、甜、蜜、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