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火焰》盒西

6、说巧不巧

　　江寒说好。

　　陈臻有这个自信，江寒不会拒绝，问他之前她猜到他会答应。

　　要问这自信是从哪来的，他是藏着掖着不占理的人，她偏要得理不饶人。
　　她要问他这些年都跑去哪里，有没有好好学习，明明这么聪明一脑子可不能荒废了。

　　她怀疑自己高中班主任附体，要是班主任在大概也会想问这些话。

　　他们高中班主任是个严厉的女老师，人送外号铁手无情，收缴东西一绝，谁的小玩意儿都别想逃过她眼睛，连陈臻都被她收过几次小人书。
　　班主任最喜欢的学生就是江寒，说起他放弃高考这事，她比谁都扼腕。

　　等上菜的时候，江寒没说话，知道他话一直少，陈臻自己找话题，问他：“你还记得陈李老师吗？”
　　江寒正喝水，放下茶杯：“记得。”

　　“她生病了，”陈臻手指摸着茶杯边沿，“还挺严重的，好像是乳腺癌。”
　　“……”
　　陈臻问：“你有回去过吗？”她语速快了些，“我毕业之后再没回去过，这事还是听班长说的，我没有老师联系方式，给班长发了个红包，让她帮忙转交给老师。”

　　他们坐在一家广式茶楼的隔间里，两边竹屏隔开，能听见隔壁桌的谈笑声。

　　陈臻高中之前都在广东那边上学，吃惯了粤菜，高中到梧桐乡，南方水乡城市下面的一个小乡镇，在那之后很少再吃粤菜。
　　两边都吃得淡口，她适应起来很快，在她的记忆里梧桐乡那边的人口味都偏淡。

　　她想起那个卖煎饼的说江寒前几天生病了，还是吃点清淡的比较好，于是就近选了这家在点评网站上口碑还不错的粤菜馆。

　　服务生小姐端上来一笼晶莹剔透的虾饺，一共四只，陈臻拿筷子夹了一只放到碗里，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去吗？”
　　她努力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提起旧事就像端起一杯凉透的开水。
　　她瞥江寒一眼，察觉出他有些走神。

　　江寒重复她的话：“为什么？”

　　“不敢啊，我才不敢再见到她，”陈臻说得理所应当，“怕她看到我现在一事无成，胸无大志，痛心疾首，病情加重。”
　　她一耸肩，语气万分坦白：“我现在就是这种人。”

　　江寒视线这才落回到她身上，他打量她，视线轻飘飘扫过她的脸。
　　他说：“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
　　“我就是！”
　　“……”

　　她眯眼看着江寒：“你是不是很瞧不起这种人？”
　　“没有。”
　　“你就是，你以前就瞧不起比你蠢的人。”陈臻说。

　　江寒皱了眉：“你一直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陈臻说：“我在挑刺，没听出来吗？”

　　江寒被她的话噎了下：“挑什么刺？”

　　“挑你的刺啊，你怎么还没反应过来，我跟你说，你当年一声不吭就没去高考那件事，我现在还在生气。”

　　陈臻真气上头了，话跟连珠炮似的一连串放出来，说完满脸严肃以示她说的都是认真的。

　　江寒视线垂下片刻，再看向她时眼里只剩浅浅歉意：“我很抱歉。”

　　陈臻没应声，江寒说完不准备继续，逼得她只能再说：“你的道歉不该跟我说。”她憋闷，“我也没权力指责你。”

　　说话间，菜一道道上齐了，刚才一时没忍住情绪，话比脑子快。
　　陈臻不愿再往深了说，到时候饭都吃不下。

　　她说：“先吃饭吧，待会儿菜要凉了。”
　　江寒却没动筷子：“你先吃，我感冒还没好。”
　　“这么久还没好？”
　　“在吃药了。”
　　“感冒是病毒引起的，吃药只能缓解症状，你……”
　　话说到一半，陈臻自动打住：“对不起，是我多管闲事，刚刚说话太冲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跟人讲话就上火，”她拿手扇了扇，“肯定是因为天气太热了。”

　　江寒只是听她说着，一边端起茶杯又喝了口。

　　陈臻反应过来：“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江寒摇头：“很久没听你这么跟我讲话。”
　　“我也很久没跟人动过脾气了。”陈臻无奈。

　　天气一热人就没什么胃口，虽然点的是几个爽口的广式菜，陈臻夹了几口也放下了筷子。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楼下大马路上一溜亮起车尾灯。
　　话还是陈臻讲得多，江寒偶尔答几句，也不算冷场。

　　说着说着陈臻跑了神，不知道跑了多久，总之是被江寒的声音拉回来。
　　他说：“我不同意你说的。”
　　“什么？”
　　“一事无成，”江寒重复她刚才的用词，“胸无大志。”
　　“是真的，”她强调，“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
　　江寒只是不置可否的样子。
　　“上个月我还被开除了。”

　　见江寒眉头一挑，陈臻连忙解释：“不是我做错事被开除，是我那个项目组被裁了，”她叹口气，“总之就是倒霉催的失业了。”

　　江寒问：“现在找到工作了吗？”

　　陈臻耸耸肩：“算是找到了吧。”
　　“算是？”
　　“拿到了一个公司的offer，但那家公司奇奇怪怪的，我还不知道能在那待多久。”

　　陈臻全然无意识地和盘托出，江寒听着她的话，问：“哪里奇怪了？”

　　“哪里都奇怪，你知道吗？上次我去那面试，”陈臻说得绘声绘色，“下午两点公司里还没一个人，我还以为那家公司要倒闭了。”
　　江寒像是被水呛到，咳了声。

　　“真是奇奇怪怪的，那个HR也一点都不专业。”陈臻接着吐槽。

　　江寒问：“那你为什么要去？”
　　“我也不知道，虽然奇奇怪怪吧，但是那地方有人味，我下午在另外一个地方面试，出来就做了决定，”陈臻说，“另外那地方就一点人味都没有。”
　　陈臻忽然想起一事：“你说巧不巧，我要去的那公司，老板和你同名呢。”

　　前面的话江寒听了都没大反应，最后一句倒是让他手心出汗，只不过陈臻没看出来他心思变化，自说自话又把话题扯远了。

　　这次饭吃完，陈臻痛心疾首，她的话真的太多了，遇到个熟人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两小时还没说到重点。

　　到家了才想起她还没问江寒要联系方式，也没问他到底为什么当年没去考试。

　　后面这个问题也就算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他不一定乐意再提，但是前面这个问题让陈臻气到半夜没睡着，在床上滚来滚去。
　　A城这么大，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碰到他，要不下次还去那个煎饼摊子守着吧，这样说不定几率比较大。

　　在无限悔恨中，陈臻睡着了。
　　她死也没想到她以为再难碰到的人第二天又见上了。

　　总而言之就是——命运捉弄。
　　*
　　隔天要去五通办入职，陈臻调了三个闹钟，尽管晚上没睡好，还是一大早起了床。
　　化了整妆，穿了身新套装，她要保证第一天万无一失。

　　时间也是卡得刚好，到之前她给张白州发了消息，在五通公司门口等他出来。

　　一个半头粉半头紫，扎双马尾的女生端着吸管杯走过她面前，又退了回来。

　　陈臻和她大眼瞪小眼，互相觉得对方眼熟。

　　女生今天穿了一件金色镶边的LO裙，裙摆蓬蓬的，她看了陈臻好几眼，友善问：“你是不是走错楼啦？金融公司都在对面。”
　　她手指指着对面那幢大楼。

　　陈臻还没回答，一个男声冒出来：“没走错，就是这。”

　　青年西装裤里扎衬衫，头发用摩丝抓过，一股子发廊香味，走到女生面前，小眼睛俏皮一眨，让杨千千翻白眼顶了回去。
　　“张白州你今天穿成这样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你才有病，我穿成这样是有原因的好吗，”他说着转向陈臻，“热烈欢迎陈臻小姐加入我们五通大家庭。”
　　说完自己鼓了几下掌。

　　陈臻还没说话，杨千千先拆了他的台：“谁跟你一家人了，少给自己贴金。”

　　“我今天不跟你计较，”张白州一脸忍耐，转头对着陈臻，“我带小臻熟悉下环境先。”

　　杨千千搓着手臂上恶寒出的鸡皮疙瘩，懒得甩张白州一个好脸色，率先进门。

　　杨千千走了，张白州神色忽然正经起来，说话语气也变正常，对陈臻说：“别介意，小千就是心直口快了点，人是很好的，工作能力也特别强，就是画图的时候千万不能跟她打岔。”
　　他手一张一合比了个手势：“她会爆炸。”

　　陈臻表示她理解，她从门外看了看公司里来了的人，说：“大家好像都穿得挺随便的，我这么穿会不会很奇怪？”

　　张白州指指自己：“不奇怪，你看我不也这么穿吗？”他笑，“就猜到你第一天来不知道行情会郑重准备，我特地换了身和你一样，但是要是你以后想穿职业装来上班也随便，只不过大家会以为你在cosplay。”
　　blablabla……

　　陈臻艰难地从张白州话里提取有效信息。
　　这人废话太多了，比她废话还多。

　　工牌、办公用品都在空桌子上摆好了，张白州领着陈臻走到她的位置，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说：“这些你先收着，工牌不强行要求佩戴，反正也没人戴，会议室和老板办公室你也见过了，茶水间就在会议室隔壁，咖啡无限量免费供应，速溶也有，还有手冲壶，看你喜欢。”

　　陈臻点头，她逐渐接受了张白州的说话风格。
　　虽然废话多了点，至少亲切。

　　张白州环顾四周，挠头说：“我们公司就这么几个人，屁大点地方，没几天就混熟了，你也不要紧张，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我的位子就在——”他伸长手指了下，“在那，就在老板办公室门前面。”

　　“好。”陈臻顺着他指的方向瞧见一张桌子。

　　“你是程序组，组长是王大海。”
　　说着，张白州敲敲工位隔板：“王大海醒醒，来新人了。”

　　过几秒，隔壁冒起一个头：“老子只是趴着，没睡觉，你少污蔑我！”

　　张白州说：“行了行了，老板又不在，你别装了，赶紧来带带新人，我还有事呢。”

　　王大海刚从睡梦中醒来，后知后觉注意到旁边站着的陌生女人。
　　陈臻对他笑了笑，他脸唰一下红了。

　　陈臻鞠了个躬：“组长你好，我叫陈臻。”
　　“陈陈、陈zhen，”王大海说话不利索了，“哪个zhen？”
　　“至秦那个臻。”
　　“哦、哦哦，我知道了。”
　　张白州看王大海和陈臻相处友好，先行撤离。

　　到新公司的前两个小时，陈臻在无所事事中度过，除开填了一堆有的没的文件。

　　王大海说让她等等，他给她安排任务，她等了一个小时，王大海还在电脑上敲来敲去没整好。

　　陈臻没事做开始自拍，正好化了妆，镜头打开，表情还没调整好，原本闹哄哄的公司里一下陷入死寂。

　　跟课间班主任进教室一样。

　　陈臻发现王大海脑袋一下埋低了，她问他怎么了。
　　王大海小声说：“老板来了。”
　　“老板？”
　　他点点头。

　　皮鞋的脚步声停在门口，被这紧张气氛连累，陈臻也莫名紧张起来，背对着门不敢回头。

　　她听到身后张白州提了八度的嗓音：“老板你今天好早！”

　　“有点事，怎么今天大家来得这么齐？”

　　陈臻有点呆。

　　男人的声音，竟然出人意料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