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临江悬

28、梦的本质

　　赵幕遮醒来后看到篝火，身边的幻术师眼睛泛红，像是刚刚哭过。
　　他身子一动，腰部痛得厉害，已经包扎过了。他问魄月到底是谁，什么目的。

　　魄月无奈道：“我也身陷囹圄，无法回答你，你现在哪都不能去。”
　　赵幕遮嘴唇发白，硬撑着要站起来，他还得回去完成使命。

　　魄月心急道：“你应该跟我在一起，我才最需要你！”
　　“你根本不懂！”，赵幕遮气息不稳道，“明皇践踏我祖百姓，好不容易才到今天，我不能就这么逃了，我还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让我临阵脱逃，我还不如就此自尽！”

　　魄月有些无力，赵幕遮为什么有这么多记忆，他在这里生活多久了？难道两个人进来的时候不同，赵幕遮在这里已经待了很多年？

　　自己对他来说就是陌生人，不对，照现在这个局面，自己对他来说还比不上一群陌生人。

　　他慌了神，隐隐有些失控，“你敢走一个试试！”
　　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静生活，难道就要被打破?他不甘心。

　　赵幕遮道，“你拦不住我的。”
　　他伤口裂开，慢慢往外渗血，这是要跟魄月决一死战了。

　　魄月心如刀绞，赵幕遮真要如此吗？不惜杀了我吗。

　　赵幕遮自知自己不仁义，这人屡次三番救他，可他没办法，家里的妹妹，全国的百姓还在等他。
　　“我必须走。”
　　“你说你要去哪，我都陪你。”
　　“我必须推翻这个朝代。”
　　看他这么一本正经，魄月甚至想笑，“为什么？”
　　赵幕遮坚定道，“为我自己的野心，为我朝世代被压迫的子民。”
　　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变，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一片赤子之心。
　　魄月顿了顿，“那我陪你回去，你要做什么，我都随你。”

　　他还能做什么，赵幕遮也许以后还要做皇帝，也许会去娶一个女人，他要成为其他人生命的主角了。

　　魄月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一次次天道的惩罚，在人间日复一日的修行，他丝毫不喊累喊苦，可就是赵幕遮陌生的眼神，不屑的辜负，就让他受不了。
　　再一次，赵幕遮再一次离他而去。

　　因为他落了红尘，因为他入了情网，魄月有移山倒海的通天本事，却始终翻不出赵幕遮这座山。

　　结果早就注定了，回去也于事无补，统帅临阵逃脱，赵军大败，军队溃散，明皇震怒，誓死要讨伐赵幕遮所在的弹丸小国。

　　赵幕遮一下子成了亡国将领，不知该何去何从。
　　魄月眼前的画面快速流逝，一幕幕如走马观花，明明只过了几秒，场景已经大变，赵幕遮身穿破碎囚衣，满身血痕，孤零零地站在尸体堆砌成的尸山上，四周流血漂橹，状如地狱。

　　也许他根本不是赵幕遮，他只是个长得很像赵幕遮的傀儡。

　　魄月也不靠近他，他的心很疲惫，仿佛随时要停止跳动。
　　“你还记得皎皎吗？”
　　这是魄月心里存着的最后一点希望。

　　赵幕遮看向天空，烽火把天空笼罩得灰蒙蒙，仿佛漏了个大窟窿。
　　他语气飘忽，忽然回魂一般，话语间有一丝诡异的兴奋，“你不说我倒忘了，我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叫皎皎，她九岁的时候，被明国过往的商队掳走，现在也该二十几岁了。”
　　说完后，他又丢了魂，好像已经忘记自己是谁，身处何地。

　　魄月怕他寻死，哄骗道，“我告诉你他在哪，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魄月仰望天空，对着发光的系统道，“这剧本我不想玩了，我现在自杀会不会死。”

　　萝莉音系统道说，“不会，可是你的记忆会一直留到下一世。”
　　“那他呢？”
　　系统道，“为增加乐趣度，暂不予告知。”

　　这才第一层，还有十层，继续进行的话，赵幕遮或许可以快点恢复记忆。
　　魄月正想着如何帮他恢复记忆，胸口猛然被一剑击穿！

　　剑上寒光凛凛，魄月疼得差点要晕厥，硬撑着没跪在地上。
　　他看着神志不清的赵幕遮，紧紧闭上眼，跟一个陌生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有青梅竹马的恋人的，明明不是自己啊。

　　不用非得相爱相杀，他没那么难缠，如果恨他，他走就是了，干嘛让他那么疼，他娇气着呢。

　　伤口在淋淋漓漓的流血，魄月疼得意识不清，逐渐分不清现实和梦了。
　　在他模糊的视线中，赵幕遮正往远方走去。
　　魄月抬手够他，可是身上太疼了，他只能微弱地喊着赵幕遮的名字。
　　“你要去哪儿？”
　　又要被丢下了吗，自己好不容易才将他找到的。

　　“我要去找我的皎皎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就这样抛下魄月，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魄月倒在血泊中，静静地微笑，他也要去找人了。
　　去找可爱的，乖巧的，会保护他的，绝对不会伤害他的那个人了。
　　半空中一朵莲花自最外层慢慢裂开。

　　系统说，“恭喜通过第一关。”
　　魄月完好无损的站起来，没好气地说，“一死一伤，这就是你的目的？”
　　系统委屈道说，“神君，我也是没办法，只有你们俩其中一个人死掉才会开启下一个剧本。下一世就好多了，下一世换他来追求你！”

　　魄月还想跟他讨价还价，刚想厉声反驳，嘴都没张开就又晕过去了。

　　****
　　魄月在一个新的纪元醒来，这里是帝国最高指挥部，他是已经昏迷多日的帝国将军。

　　他从床上醒来，还没摸清状况，衣着华丽的仆人从外面领进来一个人，据说是帝国最高分析系统分配给他的配偶。
　　一位面容严肃的老者一脸沉重道，“路西卡，你必须接受他，这就是你的命。”

　　劣等人局促不安地着站立着，谁也想不到，他一个贫民窟出身的，喝着妓/女乳汁长大的卑微贱民，即将与帝国最优秀的将领成为配对夫妻？

　　他用余光偷偷窥望这个未来的妻子，雪白长发，如玉如脂的面容，偷望一眼，仿若窥探到天上神明。
　　他咽了咽口水，收起冒犯的目光。

　　魄月被那一剑刺得不轻，故意冷落那人，只当他不存在似的，一赌气又躺下了。
　　翻来覆去好几次，终于坐起身怒道，“你站在那干什么，还不滚出去！”
　　又不是真正的赵幕遮，魄月一点都不心疼，只觉得心里痛快。

　　那人愣了几秒，终于想起要走，刚到门口又被叫住。
　　“让你走你就走，你是傻子吗？”
　　赵幕遮怔住，“不是您让小人走的吗？”

　　魄月从床上坐起来，披上衣服，一步步向他走去。
　　果然还是那张脸，目测也就刚刚二十岁，是魄月几乎不记得的样子，多少年了，赵幕遮还这么年轻。
　　魄月道，“你叫什么？”
　　“我叫......赫舒。”

　　这次都不姓赵了吗，那下次呢，下次没准就变样子了，自己去哪里找他呢？

　　这又是个新剧本，赵幕遮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次他们是夫妻。
　　魄月不想跟一个陌生人因为系统分配而结婚，那跟配牲畜有什么区别？

　　赵幕遮头发很短，黝黑发亮，神态窘迫，像刚变成人形时那样小心翼翼。
　　魄月环抱住他，感受他平静的脉搏，享受难得的平静。
　　赵幕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他呢。

　　赵幕遮也搂住上将，这人身子颤抖，感觉心里有诺大的悲伤。外面都传将军杀伐狠厉，可他的身体却很柔软，让他禁不住地贪恋。

　　魄月解开自己的衣领，衣服一件件落到地上
　　赵幕遮不知所措，“将军？”

　　魄月双唇将他吻住，“别说话。”
　　赵幕遮有些抗拒，“上将，我们......还没结婚。”

　　魄月专心致志地拥抱他，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包裹住他。
　　他们都做了十几万年夫妻了，早就对彼此知道地彻彻底底。

　　赵幕遮很惶恐，也很享受，这种舒服的感觉，他很受用，他放松身体，尽量让两个人都快乐起来，这是他未来的妻子，这是他的义务。

　　两人达成一种和解。

　　魄月逐渐意识到赵幕遮也许永远也想不起自己了。

　　结婚后，他默默做自己的事，日子过得平淡如水，他没收徒之前就是这样一个人生活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个人死掉，剧本就重启。
　　可是这个结局已经很好了，两个人也可以合法合理的在一起，虽然貌合神离。

　　赵幕遮忘记了过去，可他依旧很听话的待在自己身边，尽着丈夫的责任。
　　这比前一世好太多了。

　　赵幕遮晚上也很温柔，拿出十足的耐心对待上将，他每次都让自己兴奋起来，可是上将并不觉得幸福，上将心里有另外喜欢的人。

　　其实他心里也有一直喜欢的人，是他们卖油邻居的女儿，她们很相配，她不嫌弃自己是个贱民，这是个不切实际的念想，在他与帝国最完美的人结婚那一刻，这个妄想就该破灭了。

　　魄月道，“你在给谁的信？”
　　赵幕遮没法藏了，只好拿出那张揉的发皱的纸。

　　魄月看完这封情真意切的信，信的落款收件人是皎皎，这个人不出意外又是赵幕遮的青梅竹马。
　　皎皎，皎皎，搅什么呢，瞎搅和。

　　魄月觉得荒唐极了，看来赵幕遮每次都有一个爱而不得的人，自己反倒是那个搅局的人。
　　他笑道，“现在看来，倒是我的不是。”
　　赵幕遮不解，“上将......”

　　“既然你喜欢她，那你就回去吧，你是皎皎的赫舒，不是我徒弟赵慕遮。”
　　赵慕遮听不懂他说什么，慌张的摇头，“不是您想的那样，我跟她已经不可能了。”

　　魄月一身轻松，“你不用害怕，我是真心放你走的，如果帝国法律不允许，那我来做这第一个打破规则的人。”
　　“上将......”
　　虽然赵幕遮很高兴自己能离开这里，可这对上将来说太不公平了。

　　魄月拍拍他的肩，“你放心，有什么刑罚，我自己承担。”
　　不能棒打鸳鸯啊，强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有什么意义呢？

　　举国上下都在斥责魄月没有为臣民做表率，魄月却光明正大的亲自送赵幕遮走，“你去吧，去找你真正的爱人。”
　　我也要去找我的爱人。

　　帝国纪元3278年，上将月饮弹自尽，原因不明，举国哀悼。

　　****

　　第三世，魄月从出租屋醒来，是个现代装扮，样式跟现实世界差不多，他揉揉脑袋，难道自己回到现实了？
　　这这这......这太好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到电视响了起来，上面正在播放一档节目，这回赵幕遮成了大明星赵忆。他在舞台上光芒耀眼，在屏幕那端露出从未对魄月展示过的灿烂笑容。

　　那是赵幕遮吗，这次魄月也开始犹疑，那么明媚无瑕的人，完全被打造成万众瞩目的明星了，哪里还是在自己身边时泯然众人的样子。

　　这次距离拉的太大了，他根本没有任何身份靠近他，他只是普通人，那个人却是天皇巨星，走到哪里都有一大堆人跟着。

　　魄月只能每天上网关注他的动态，他去楼下的早餐店吃东西，等待吃饭的学生耳机里播放他的歌，上班族看的是他演的电视剧。
　　魄月心里很微妙，原本只是自己一个人的爱人，如今全世界都认识他了。

　　他心里酸的厉害，还从没有过这种危机的感觉，好像谁都可以占有他。

　　魄月乔装打扮跑去他的签售会，赵幕遮正在台上与粉丝交流，他笑的很撩人，逗得女孩子捂嘴笑。

　　赵幕遮在人群中看到了魄月，很久没见一个男粉丝，他很激动，上赶着要跟他握手。魄月不想跟他纠缠，直接拒绝。
　　赵幕遮有些不好意思，仍然笑道，“我是不是在之前的签售会见过你？”

　　“没有，我是帮朋友来要签名的。”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魄月愣了，没反应过来就被后面粉丝挤开了。

　　他落寞地坐在最后一排，赵幕遮戴着可爱的兔子头饰正跟粉丝合影。
　　他那么开心，即使生命中没有自己。

　　魄月最后还是决定活下来，他舍不得就这样死了。这样就很好了，在谁也不会受伤的世界活着。
　　他循环赵幕遮的新歌，听出一些端倪,也许赵幕遮想起他了？

　　后来每次签售会魄月都去，赵幕遮逐渐认识他了，甚至偶尔还能说几句俏皮话。
　　赵幕遮的粉丝大多数都是女孩儿，魄月在里面显得珍贵又特殊。

　　魄月还会去赵幕遮的演唱会，电影的首映会，综艺节目的录制现场，赵幕遮每次都能跟他对视，笑吟吟地看着他，一脸灿烂，好像从没受过伤的上天宠儿。

　　魄月也笑着回望他，这是为数不多的能让他打起精神的时刻。
　　也许后半生就这样度过了，远远地看着就很满足。

　　直到有一天，媒体爆出赵慕遮有地下女友。
　　魄月一点都不意外，那个女孩真名应该叫皎皎。
　　魄月慢慢适应这种不适感，他所求真的不多。

　　门铃响了，魄月去开门，门外居然是赵慕遮，他瞠目结舌，恍然间以为是赵幕遮回家了，高兴地扑倒他怀里。

　　那人好看的眼神中，满是疏离和陌生。
　　赵慕遮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来这里，他按下鸭舌帽，低声道，“对不起，敲错门了。”
　　魄月失落无比，还是打了招呼，邀请他进屋喝茶。

　　赵幕遮下意识跟着他进屋，丝毫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两个人生活并无交集，闲聊也没有话题，魄月面对这个有点架子的大明星，不知如何招架，他这次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跟他有瓜葛了。

　　魄月问，"你今天没有通告吗?
　　赵幕遮也很困惑：“我从保姆车上下来，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里了。”

　　他凑的很近，几乎跟魄月贴在一起，魄月很不自在地离得远些，赵幕遮把这当成是粉丝的矜持。
　　他揉着魄月的发顶，温柔发问:“你很紧张吗？”

　　魄月这一世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躲闪着他的目光。谁知赵幕遮反而兴奋起来，不合时宜的地点，不合时宜的人，很契合的氛围。

　　赵慕遮把他逼到沙发一角，嘴唇贴上去，深深地缠住魄月的舌头，欺负的意味暴露无遗。

　　魄月一开始还在挣扎，这是离他十万八千里的陌生人，他不该招惹的，虽然很不愿意，后来也被强迫着开始纠缠。

　　他明白这个人不是赵幕遮，可是又忍不住沉沦。

　　赵幕遮此刻也不清醒，这人有蛊惑他人的手段，他以前不喜欢男人，可就是忍不住想要欺辱他，亲吻他，疼爱他。

　　夜色深沉，两个寂寞灵魂在交融，不知如何开始，也不愿结束。
　　第二天魄月醒来后，赵幕遮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电话号码。

　　魄月想扔掉那纸条，可是又忘不了在这陌生世界唯一的温暖，于是赵慕遮后面就经常来找他，煞有其事的跟他在小出租屋约会。

　　电视上有时会播放赵幕遮绯闻女友的消息，赵幕遮偷偷看魄月的态度，那人没有任何感觉，好像电视上说的那个人他根本不认识。
　　原来魄月根本不在乎他，是他自己自讨没趣，他惺惺的闭上眼睛。

　　赵幕遮化作普通人安静躺在魄月怀里，银质耳钉闪闪发亮，头发是栗色的，脸型精致的不像人类。
　　魄月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这次他不打算自杀，他要努力生活，直到赵幕遮不再需要他。

　　赵慕遮问，你爱我吗。
　　魄月说，爱，也不爱。
　　赵幕遮说，你真的是个渣男。
　　魄月说，我就是渣男，你最好赶紧忘了我。
　　赵幕遮说，我不，我要永远记得你。
　　魄月说，好啊，记住你说的话。

　　赵幕遮出道4周年的演唱会上，魄月花大价钱买了第一排的票，大荧幕上正在播放梦里月光，赵幕遮激烈的跳着舞，挥舞毛巾，光芒耀眼。他手拿话筒，汗珠晶莹剔透自脸上滚落，好像八音盒里旋转的小人，又好像永不落灰的圣洁雕像。
　　气氛正盛时，赵幕遮蹲在魄月面前的舞台上，笑的很开心的大声唱歌。
　　爱在月光里燃烧，我想你每日每夜，每分每秒。

　　镜头转到魄月身上，所有人都在看他，很多女粉丝拍照，尖叫，魄月被闪光灯照的睁不开眼。
　　赵幕遮笑着看着他，距离很近又很远。

　　就这样也好，地下情人也是情人啊。
　　魄月冲他挥手，要跟他一起唱。

　　下一秒，赵幕遮中枪倒在地上，美丽的笑容瞬间凝固。
　　魄月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离得太近，鲜血几乎全溅在他脸上。

　　四周的嘈杂仿佛都消失了，赵幕遮就那样毫无生气的倒在舞台上，跟魄月只隔着半米远。

　　魄月脑中一片空白，他无声叫喊着，被人群挤到最后面。
　　这是真的吗，这不是真的吧。

　　别这么残酷，别这么为难。
　　结局不是结束，真理就在眼前。

　　魄月这次没有醒来，他在一片虚空中，那声枪响还在耳畔。
　　魄月躺在地上，不想动弹:“这里是哪里。”
　　系统说，因为你主观意识太强，不愿进入下一段，所以这是虚空，也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点。

　　魄月已经无力挣扎，可他还在担心赵幕遮，“如果我就停在这里，游戏会结束吗？”
　　系统说，赵幕遮会自己进行游戏，并且逐渐忘记过去。
　　魄月心中又忍不住咒骂，看来现在是非前进不可了，可他心灵遭受了极大创伤。
　　系统问，你还要继续吗，如果他自己进行也可以，只是记忆会丧失。

　　魄月直接一掌锤到地上，想让他放弃，见鬼去吧。
　　坐以待毙不如绝地反击。
　　大不了老子下一梦境直接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