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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皇宫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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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朝将领傅将军的侄子,唐家小公子。”
唐穆想着魏献的话,抬眼看向前方。
方才还一脸严肃的小公子回头张望,确认吴涣等人没有跟来,顿时换上一副天真笑脸,雀跃道:“哇!哥哥们平日就是这样跟人说话的?也太威风了吧!”
“喂,红鸡,”小公子忽然唤他,“你在这儿待多久了?”
唐穆略一思索:“一年有余。”
小公子好奇问:“你为什么来这儿?”
唐穆没有立刻回答。小公子紧接着又问:“你后悔吗?”
唐穆倏然顿住。记忆中,似乎从未有人问过他是否后悔。可真要说起,他又该从何悔起。是后悔违抗向庸与吴涣?后悔救了靳新?后悔离开寺庙?还是后悔当年没能带阿妈一起逃?抑或是......后悔遇见她?
不远处走来的下人打断二人交谈:“主子,请随我走一趟。”
“你们怎么回事?人我都买下了,还要干什么?”小公子叉腰挡在唐穆身前。
下人并不理会,只恭恭敬敬低头候着。
“你说,是不是他们欺负你?”小公子皱起眉头,气鼓鼓地瞪着那名下人。
分明是个贵公子,却偏要替个奴仆出头。魏献完全向着他,并未阻拦。
唐穆蹲下身,下意识想揉一揉他的头发,旋即发觉失礼,将手收回,轻声道:“没有,没人能欺负我。我在此生活了一年多,即便要走,也须同下面的人交代清楚。”
小公子这才收敛怒意看向他:“好。过几日我便随哥哥离开,等我来找你。”
唐穆微微一怔,而后缓缓露出笑意。
“魏献,我们走。”小公子从下人身边经过时,故意踩了对方好几脚。
没走多远,他又折返回来:“其实我与五哥打赌。他说这里没有好人,想叫我见识世间险恶,好让我死心,但我不信。”
唐穆嘴角动了动,未来得及回应,小公子已跑远了。
“主子,吴大人已在场内等候。”下人出声提醒。
——
擂台上死过不少人,地上血迹干涸斑驳,场边架满刑具与刀刃。
曾有醉汉在夜间误入此地,起初以为闯进了屠宰场,直至看见台下堆着的尸体和零星碎沫,才知哪是什么屠宰场,分明是地狱。
唐穆走入场内时,吴涣早已站在擂台中央看着他:“在你之前,我才是场中第一,三年来从未败过。”吴涣扔给他一把长刀,“打一架。”
“若我赢了呢?”
吴涣嗤笑:“怎么?指望我说赢了就能走?我记得你来时我就说过,能离开这的,只有死人。”
唐穆刀还未出鞘,吴涣已持刀攻来。唐穆反应极快,横刀格挡。
“我看过你太多比试。你善守亦善攻,总等对手露出破绽而后一击制胜。但今天,你没这机会。”
唐穆险险躲过一记拦腰横斩,被迫与吴涣拉开距离。
双刀交击,铮鸣刺耳。吴涣眼中尽是狠厉:“这么急着换主子,是我对你不够好?”
“主子?你还真把自己当条好狗。”唐穆不欲缠斗,一脚将他踹开。
吴涣稳住身形再度冲来,劈下一刀的后,一记重拳狠狠砸下,唐穆以剑身格挡,剑刃弯折变形,仍挡不住吴涣的蛮力。
吴涣一拳击中唐穆头部,打得他脑内嗡鸣,眼前发黑。唐穆几乎站立不稳,天旋地转间,又几记重拳落下。
“你凭什么离开?你比我更强吗?!”
唐穆吐出一口血,嘴角颤抖,半晌缓不过气。
吴涣又道:“怎么趴下了?不是想走吗?我早说过的,你要永远烂在这里。”
他见唐穆竟还能挣扎起身,撑着地面哑声道:“我才不会烂在这......只有毫无信念的人,才会留下。”
吴涣指节攥得咔咔作响,一字一句道:“你有信念?那我偏不让你如愿。”
他几拳带风,狠狠砸下:“三年未有一败的是我,最强的是我,连我都不配离开,你也休想!!”
唐穆躲不过便硬扛。吴涣察觉他咬牙硬接,下手愈发狠戾。
“求我。”吴涣步步紧逼。
“再来。”唐穆满嘴是血,仅说出两字,又咳出几口血沫。
吴涣将人狠狠掼在地上:“真是个硬骨头,看来平日没白挨打。”
唐穆摇摇晃晃起身,拾起地上那柄已然弯折的断刀。
“拎着把破刀有什么用?刀废了,就和你一样彻底烂了。”吴涣嘶吼,“认输!”
唐穆抹去嘴角血迹,站稳身形:“再来!”
吴涣蓄足全力:“好,今日我便打死你。”
望着吴涣挥拳冲来,唐穆忽然想起小公子那句“你后悔吗”。
悔,他后悔了,后悔没有从一开始就彻底终结这一切。
他要与此地做个了断。纵是废了、死了,也绝不烂在这里。
吴涣一拳砸下,正中唐穆横挡的弯折刀身。
断刃猛然弹起反向吴涣袭去,他万没料到唐穆竟还有还击之力。
吴涣拳势落在唐穆身上,唐穆硬扛不退,第二拳来时刀光忽转,预判了吴涣的进攻轨迹,唐穆抬手挥砍,血光迸溅,吴涣半条手臂应声而断。
“你——”
吴涣惨叫倒地,断臂处血流不止。
唐穆强撑着意识朝他走去,啐出一口血沫:“断了......就不是刀了?你既选择徒手相搏,早该想到。”
“你竟猜到了我出拳的规律。”
唐穆在他身前站定,声音低哑:“还没明白吗?不是我猜到你拳头的规律,而是你每一拳,都在按我的引导落下。”
唐穆有意不还手,甚至硬接重击,在数拳之间,悄然引导着吴涣的攻势。他往哪躲,吴涣便往哪打;他护身体何处,拳头便落向何处。
唐穆承认吴涣很强,三年不败绝非虚名,但他从不擅长观察,无论是局势,还是潜藏的杀机。
唐穆扔下刀,一拳又一拳,将昔日所受折辱尽数奉还。
吴涣痛苦哀嚎,口齿不清地嘶喃:“从来只有权力操纵权力......你以为打场为何能存在,你知道那么多秘密,出去只会死得更惨......”
唐穆重重一拳砸在他脸上,将这一年积压的愤恨彻底倾泻。
“就是因为你们怕,才选择顺从。就是因为你们怕,才先杀了自己!”
吴涣一把抓住唐穆的手臂:“我怕什么?!是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这里是笼子,外面也是笼子。就算出去了也不过是换一个笼子,到哪儿都是任人摆布!”
唐穆揪起吴涣衣领,逼他直视:“我绝不会任你们摆布,纵有千千万万个你、千千万万个向庸,我也绝不服从。”
最后一拳落下,吴涣彻底昏死过去。
场内一片寂静,唐穆支起摇晃的身体往外走去。
外头下了雨,地上湿滑。他走了几步就走不动,抬头看着满天细雨。
忽然传来的声音让唐穆骤然警觉,回头望去,竟是小公子。
“红鸡,我来带你离开。”
唐穆强撑最后意识向他走去,却几步踉跄,视线逐渐模糊。
彻底倒下前,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恭敬地唤道:“殿下。”
*
梦中,一个女人满面怒容。她一巴掌甩在唐穆脸上:“你竟将金锁的事告诉了别人?”
“走,马上离开!”女人着急的将他赶出门,“带着金锁离开,你要找到真相,否则永远别回来。”
唐穆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全然陌生的屋里。
“醒了?还有一炷香便要出发,先去马车旁候着吧。”
唐穆坐起身,所说伤口已经上了药,但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他循声望去,只见魏献正立在桌旁收拾东西,目光却落在他身上。
“你们是宫里的人。”
昏迷前,唐穆看见了跟在魏献身后的侍卫,也听见了魏献对小公子喊出的那声殿下。
“从今往后,你也是宫里的人。既为殿下办事,学着机灵些。记住我交代的话,进了宫,说话务必谨慎。”魏献将一个包袱挎上肩头,朝门外走去。
窗外人声嘈杂,叫卖声与询价声交织。
唐穆走出屋门,见街边摊贩整齐排列,路人往来穿梭,孩童踮着脚围在糖葫芦摊前张望。
微风和煦,原本喧闹的市井人声,此刻听起来竟让心里平和。
“这边。”魏献朝他招手。
马车早已备好,下人静候四周。不多时,小殿下从屋中跑出,一跃上了马车,欢声道:“回去咯!”
他钻进马车后,马车上的小窗忽然被推开,小殿下探出脑袋朝唐穆唤道:“红鸡,你伤好些了没?”
唐穆颔首:“多谢殿下关怀。”
小殿下缩回椅中,忽又想起什么,再次推开小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一直叫你红鸡,若被二皇姐听见,准又以为是我胡乱给下人起名。”
唐穆听见魏献轻咳一声,他想起先前嘱咐,略作思忖,应道:“唐子真。”
“你也姓唐?这么巧。”小殿下随口一说,未等唐穆回应,又自顾自道:“至秦臻?算了不管了,就叫这个臻。”说完便重新躺了回去。
马车穿过数条街巷,唐穆抬头望去,前方就是宫门。
几名内侍上前相迎,见了小殿下后都躬身请礼,唤了句:“六殿下。”
以前在打场时,唐穆就曾听看客们提起过六殿下钟童。因其年纪最轻、相貌与性格最似皇上,故在他几位哥哥中最得皇上宠爱。
步辇早已候在一旁,钟童几步跑上去又躺下,魏献跟随一旁,唐穆便跟在他们之后。
穿过朱红宫门,眼前是一条宽敞的汉白玉大道。
一路遇见不少宫人,见到步辇上的小殿下纷纷恭敬行礼。
步辇停在一座宫苑前。唐穆抬头,望见匾额上三个大字——枢阳宫。
钟童才下步辇,宫人们立刻围拢上来,有的问候他是否劳累,有的禀告说冰饮鲜果已备好,请他入殿享用。
他回头看了眼唐穆,吩咐道:“你在此等候,稍后随我去个地方。”
宫人来往不绝,但大多面色严肃,低头疾行。
将近日落时分,钟童才慢悠悠从殿中走出,魏献紧随其后。
他已换上一身锦衣华服,很是贵气,与宫外的小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腰间的玉佩他未曾取下,唐穆这才注意到,那玉佩上刻的是桔梗花。
钟童再度乘上步辇,唐穆静默跟从。行至另一座宫苑,凌阳宫。
他几人到了宫外便听见里头的说笑声。
“讨论什么?加我一个。”人还未到,钟童的声音已先传进殿中。
里头的人早知是他,笑着应道:“正说起你呢。”
钟童疑惑:“说我?该不会在讲我坏话?”
殿中坐着的是五皇子钟崇,以及看上去更沉稳年长些的四皇子钟序。魏献见到二人,立即躬身行礼。
殿内摆了好几张案几,上头尽是精致茶点。
钟童落座后忽然问:“大皇姐和二皇姐呢?”
无皇子钟崇应了句:“大皇姐病了,阿离前去照料,此刻应在来的路上。”
“又病了?”钟童低声自语。
“都怪那个不知廉耻的太监,”钟崇抱怨道,“勾引皇姐被流放荆州纯属活该。只是皇姐因为这事日日忧心愧疚,这才郁结成疾。”
“皇弟不必过于忧虑,大皇姐会无恙的。”四皇子钟序扯开话题,目光转向门外陌生的身影,“你不是同五弟打了个赌吗?你二人谁赢了?”
“自然是我。”钟童一脸炫耀模样。
见五哥嘟着个嘴很不服气,钟童便朝门外喊道:“唐子臻,进来让我五哥好好瞧瞧。”
殿内静了片刻。一道高挑俊朗的身影应声而入。
唐穆步入殿中,依礼躬身:“见过三位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