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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竞技场(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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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过道旁,一排下人正跪着求饶。
唐穆经过这里,见向庸正挥着鞭子挨个抽打。
“叫你们输!叫你们不争气!人家都亲自上场了,竟没一个打得过?”
与魏献交手的分明是专业打手,和这些跪地的下人毫无干系。即便向庸真要教训下人,又何必偏偏选在唐穆的必经之路,这般刻意,任谁都看得出他别有用心。
“没出息的东西,连老子都哄不好,还有本事哄别人?你们也配!”
向庸手中的鞭子粗且带有倒刺,抽得下人连连磕头,哀嚎不止。
见唐穆走近,向庸指着下人骂道:“还要别人替你们出头找场子?真是白养你们了!”
鞭尾扬起,地上的下人闭上了眼睛。那一鞭却迟迟未落下来,下人睁眼看去,竟是唐穆抬手抓住了向庸的手腕。
“怎么,赢了打斗就看不惯我教训下人了?”
唐穆松开手,只道:“比试快结束了,被人看见不妥。”
向庸冷嗤一声将他推开,转而朝下人喝道:“都没听见?被人瞧见了不好看,还不滚?”
几个下人颤巍巍起身,踉跄着从唐穆身边走过。一名小厮迟迟站不起身,一条腿早已血肉模糊,像是被人硬生生给打断了。
唐穆俯身将他扶起。向庸不耐地骂了句:“磨磨蹭蹭,鞭子还没吃够?”他扬手又是一鞭抽去,这一鞭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唐穆手臂上。
唐穆吃痛闷哼一声,衣袖破裂,一道血痕顺着手臂流下。
向庸故作恼怒:“还敢让主子为你们受伤?都不想活了?回头一人再加一百鞭!”
那小厮腿一软几乎瘫倒,唐穆将他从地上提起,他才一瘸一拐地慌忙逃开。
“呸!没良心的东西!”向庸对着逃远的下人骂了几句,见唐穆正要离开,忽又厉声道:“站住。”
他绕到唐穆身前,目光从流血的手臂移到他脸上,突然抬手往伤口上一掐:“你是不是忘了,你只是他们的主子,不是我的。方才你让我在下人面前丢尽颜面,我该怎么罚你?”
手臂上的剧痛让唐穆眉头紧蹙,他未出声,脸色却渐渐发白。
“不如按老规矩,”向庸慢条斯理道,“让院里的下人每人赏你一耳光,就算给我解气了。”
一次是侮辱,两次是他的恶趣味,次数多了,便成了服从性的驯化。当自尊被反复碾磨,人不再是人,做狗便也无所谓了。
唐穆指尖因痛楚微微发颤,却仍将日积月累的情绪压回心底。他正要开口,却有下人匆匆来报:“老爷,那位贵客说要单独见主子。”
“单独?”向庸咬着这两个字,目光在唐穆脸上扫了一圈,“还交代了什么?”
下人见他面色阴沉却强压怒火,低声回道:“没、没了。”
向庸将鞭子扔到下人怀里,抱臂冷声道:“还杵着?没听见他要单独见你?”
唐穆刚迈步,又被向庸伸脚拦下:“等等。回去换身衣裳,把伤口处理干净,别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有人虐待你。”
*
擂台场外的纳凉亭此时已安静下来。比试结束,看客散去,一扇屏风将亭子隔出内外两重空间。
魏献守在屏风外,见唐穆走来,比了个“嘘”的手势:“公子睡着了,你且稍候。”
唐穆立在原地等候,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嬉笑声。
他循声望去,见几个年幼的孩子正跟着下人往合厢院方向走去。
“这些的孩子真是自在,公子若瞧见了,不知该有多羡慕。”
“羡慕他们?”唐穆疑惑。
他不懂位居规则之上的小公子,为何要羡慕任人摆布的人。正如魏献也不明白,唐穆望着那些嬉笑奔跑的孩子时,眼中为何满是忧虑。
“嗯。有些地方尽是条条框框,人一旦被框住,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动作就都不是自己了。”魏献忽然看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唐穆。”
此话一出,魏献骤然变色,厉声斥道:“混账!你可知你口中说的是谁?那可是当朝傅将军的侄儿,唐家小公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冒用他的名字?”
叫了快十六年的名字,怎么就成了别人的。
唐穆一时语塞,见魏献神情肃厉不似说笑,他心里满是疑惑,可话到嘴边又收住了。
魏献显然没料到他如此无礼,只得压低声音嘱咐:“待会儿公子若问起名姓,你可想清楚了再答。若还想活命,说话前先动动脑子。”
屏风后传来些许响动,哈欠声轻轻传来。
魏献即刻躬身:“公子,人已经到了。”
“好,”屏风后传来懒洋洋的童声,“把屏风撤了吧。”
唐穆未曾想,屏风后竟是个年幼的孩童。这般年纪便来打场挑选随侍,这位小公子的心思真是异于常人。
那小公子慵懒地窝在躺椅里,说:“你今天打得不错,连魏献都不是你对手。”
魏献将身子俯低:“是小的技不如人。”
他坐起身,指尖敲了敲桌面,魏献立刻上前斟茶,“你知道本公子今日为何而来吗?”
“知道。但您为何......”
“为何偏来这种地方选人,对吗?”小公子托腮看着他,“我对吴涣说,身边眼线太多,分不清身边的究竟是谁的人。但对你,我倒想说是缘分。”
他把玩着腰间玉佩,忽然问:“你觉得吴涣此人如何?向庸呢?他俩谁待你更好?”
他的问题直白得突兀。唐穆略一沉吟,方道:“吴大人坚守规矩,向来都是言出必行。向老爷平日看着严苛,但私下里却很有个性。至于谁待我更好,”唐穆摇头,“说不出,二人都教了我不少东西,我无法评判。”
小公子捶着桌子大笑起来:“都说你不会说话,我原以为是个闷葫芦,没想到你这么有意思。”他敲敲桌面,魏献便端了杯茶朝唐穆走去。
“公子赏茶,还不谢恩?”
“多谢公子。”唐穆正要接过,却忽然缩回手,脸色微变。
魏献慌忙解释:“小的方才只是稍微碰到了他,不知道怎么就......”
小公子见唐穆突然捂着手臂,竟有血从袖口渗下,挑眉道:“你这么厉害还能被人欺负?”
唐穆当即跪倒:“并无此事。向老爷与院里众人待我极好。这伤是我不慎弄到的,请公子恕罪。”
“你急什么?我有提向庸吗?”小公子这句话,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气氛安静片刻,他问:“红鸡,你想离开这里吗?”
“想。”唐穆脱口而出,又补充道,“但进了此地,从无人能离开,纵是权贵也不行。”
他伏在地上,只听小公子轻轻“哦”了一声,语气里尽是倨傲:“我也不行么?从来只有我想要便能做到的,无论是什么。”
听见这熟悉的口吻,唐穆心下一跳,差点没控制住自己抬头去看。好在多年对情绪的把控,让他学会即使心里有波动,面上也毫无波澜。
恰在此时,吴涣领着端满佳肴的下人走近亭外。
他躬身一礼:“向老爷身体不适,特命小人备上最好的菜肴,给您赔罪。”
这般敷衍的说辞也敢搬来搪塞。世家子弟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品尝过的,敢对他自称最好佳肴,已是轻慢。
贵客亲临,身为打场主事,即便病重也该挣扎来拜,如今却只派个手下应付,分明是瞧对方年纪小,觉得不必费心,说穿了,就是看不上。
唐穆见小公子露出一副好奇的模样,吩咐道:“魏献,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
魏献走出亭子逐一看过,又取银针试了几道菜,方回禀:“公子,都是些寻常鱼肉。”
小公子失落着跌回椅中,嘟囔道:“没意思。和你们今天的比试一样,毫无诚意。”
说者或许无心,听者却有意。吴涣整日奔波却只算听令行事,真正该出面的人始终未见踪影。这句没诚意骂的是谁,不言自明。
“罢了,既然你们这般怠慢,我也无需拘礼。”他朝魏献使了个眼色,起身朝亭外走去,“答应给的报酬,过几日自会差人送来。”
“什么报酬?”吴涣正不解,见唐穆从亭子走出。
吴涣瞳孔一震,惊疑之色几乎难以掩饰,只能用目光死死钉在唐穆身上。
“公子,此人不可。”
“怎么?”小公子打断吴涣的叫唤,语调转而严肃,“不满意?告诉向庸,钱我花了,人我自然要带走,若他不满意,让他亲自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