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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竞技场(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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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吴涣早已在屋外等候多时。他见唐穆背着林九一回来了,先是难以相信,随即迅速恢复惯有的镇静。
下人们将林九一从唐穆背上扯下来时,林九一已经没了气。
吴涣下令将尸体拖去处理,唐穆挣扎着不同意,却又挨了一顿毒打。本就伤势不轻,加之情绪剧烈消耗,他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再醒来已是两日之后。
“听说你和向老爷打了个赌?”吴涣抱臂站在榻前,俯视着他,“能从老爷子屋里把人带出来,你还真让我开了眼。”
唐穆抬手活动了一下关节,随即扶着头坐起身,没有理他。
“明天就是下一场比赛。不管你和老爷子赌了什么,小心别把自己玩死了。”
唐穆转过视线,静静看向他:“你担心我?”
吴涣“呸”了声:“你恶不恶心。”
“明早公布押注价码。在那之前,多想想怎么赢吧。”吴涣说完便转身出屋,吩咐几人守在门外。
次日一早,吴涣亲自将唐穆带到擂台场。
押注价格已公布,不少人正围在榜前议论:
押红鸡一百两,赢则回本;押黑鸡五十两,赢可赚十倍。
今日规则:凡不服红鸡者,皆可上场挑战。输者无惩罚,赢者额外得五倍。
红鸡是上一轮获胜者,黑鸡则是他的对手。
吴涣终于嘲笑了句:“看来这场赌局,你没有胜算。”
价格的悬殊和不对等的待遇,预示着不少人会押注黑鸡。这就是向庸所说惊喜。
“怕了吗?”
吴涣回头看了眼一路沉默的唐穆:“敢挑战向老爷,你活该。”
唐穆走入擂台,看台上的人纷纷对他指指点点。
鸡王的价码竟远低于对手,连庄家都不看好的比赛,看客们自然更不愿押注。
直到对面走来一个男子,看台上的目光齐刷刷投去,疯狂的叫喊瞬间爆发:
“朱清,宰了他!”
“朱清,老子押了你一千两!”
那名叫朱清的男人站上擂台中央,朝唐穆勾了勾手:“你就是唐穆?”
唐穆抬步走了过去,一记拳头就挥了过来,他侧身闪躲,朱清毫却无章法连续挥拳。
“听说上一场比赛,你没杀对手?”
朱清一拳重重落下,正中唐穆胸口,唐穆顿时咳出一口血来。
一长一短两把刀被扔上擂台。朱清抢先拾起弯刀,长刀则被踢到唐穆脚边。
未等唐穆出招,弯刀已擦着他的眉骨划下。鲜血瞬间涌出,刺痛了他的眼睛。
唐穆几乎看不清朱清的动作,只能凭借刀锋划过的声音来格挡。
弯刀重重砸在长刀上,朱清的力量远超唐穆,速度也快得惊人。
“你做了我们一直想做的事情,我相信从今往后,会有不少人敢像你这么做。”朱清嘲弄一番。
弯刀再次划落,唐穆身上增了新伤,伤口不深但足够疼,足够耗尽他最后的力气。
“还能坚持?”朱清的声音带着散漫的笑意。
弯刀再次落下,深深扎进唐穆左肩。刀身抽出瞬间,朱清一脚将他踹飞出去。唐穆连连后退,接连咳出好几口血。
“可以啊,但也仅此而已了。”
呼吸间带着血腥味,唐穆感到全身的疼痛与疲惫,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他知道与朱清存在着力量与速度的差距,他们对打斗技巧的认知也完全不在一个高度。
唐穆所熟知的招式在朱清面前完全使不出来,朱清早已将他看透,总能在他准备出招前先压制他。
看透......
唐穆忽然意识到什么。朱清的步法绕着他移动,步子带着试探。
又是一记弯刀劈下,唐穆几乎凭借本能躲开,弯刀接连砍下,刀刀直逼要害。
朱清的刀法快而狠,每一刀都笃定对手没有还击之力。
唐穆继续防御、躲闪、格挡,用更狼狈的姿态承受着压力,身上新伤不断。
“别只躲呀,你倒是认输呐!”
尽管朱清用言语刺激,唐穆却只专注于观察对方动作,没有多余精力回应。
长刀与弯刀的最大区别,在于攻击距离。
长刀令对手难以近身,必须始终保持安全距离,即便后手出招,也有逆转的可能;而弯刀需主动寻找破绽压制对手,看似攻势凌厉,实则难以周全防守,若后手出击反而难以突进,因此只能先发制人,以强攻取胜。这正是朱清虽占尽优势,却仍不断试探他是否有反击之力的原因。
看穿这一点,唐穆开始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朱清也察觉到了变化,他的弯刀再无法凭借速度和强势威胁到唐穆。
“怎么?真就一点力都使不上?只会躲?”朱清继续挑逗,干扰唐穆思绪。
两人都知道,若弯刀不能再击杀对手,朱清便再无主动进攻的机会。
既然弯刀难以为他取胜,他会丢掉弯刀吗?不,唐穆笃定,他不会。
在朱清动身前,唐穆先一步攻击他。朱清反应迅速,收刀抵挡。
“你觉得以你的力气胜得过我?”
唐穆不应,抽刀直落,刀尖击中朱清胸前的刀面。
“你的反应,真快。”
朱清不应他赞赏,回道:“你能想到用长刀压制弯刀,你的反应也很吓人。可惜力气还得再练十年!”
朱清踹开唐穆,就在他将抵在胸前的弯刀抽开,长刀在这一瞬间直直刺入。
“你......”
朱清难以置信地被逼得连连后退。在他即将跌下擂台时,唐穆猛然抽回长刀。
朱清跪倒在地,捂着不停留血的伤口:“破绽。”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唐穆第一刀软弱无力,只为引他抵挡,给他制造一个看似能翻盘的假象。
唐穆给自己留了条绝路,却也为朱清设下陷阱,只要朱清转守为攻,在挥刀的那一刻,长刀就会比弯刀更早刺入他的胸膛。
“你很强,”唐穆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不卖破绽,我赢不了你。”
朱清被压制,看台上炸开了锅。
“朱清杀了他,我的一千两啊!”
“朱清!爬起来!”
“废物!站起来啊!!”
唐穆看向看台上的人,已经有人蠢蠢欲动想要下场。
身前有动静,朱清偷偷捡起弯刀想要偷袭。唐穆察觉不妙,长刀毫不犹豫地抹过对方脖颈。
朱清彻底倒地。看台上有人带头嘶喊:“上去宰了他!”
“杂碎,还我钱!”
喊声迅速蔓延,几个男人跨过看台冲了上来。其中一个捡起地上的弯刀疯狂乱砍:“赔钱!那是我娘的丧葬费!你赔给我!!”
唐穆不惧来势,长刀毫不留情砍下那人的手,随即将人踹翻,一脚重重踩住,刀尖缓缓刺入。
看见这一幕,本是要冲上来的几个男人脚步一滞,没再往前。
“你竟敢......杀看台上的人......”
他早已不在乎,他早已经看破规则。
不,应该说这里没有规则。
向庸允许看不惯他的人上来挑战他,但这也无疑默许了挑战者十有八九会死的结局。
众人只看见明面的规则,却无人深究背后的陷阱。
唐穆算是明白了,向庸不蠢,吴涣也不蠢。
无论今日他是死是活,赢家都是庄家。唐穆若死,朱清便是下一个红鸡,押注只会越来越大,庄家只需在下一场稍动手脚,就能吞尽红鸡身上所有押注;朱清若死,这一局押在他身上的钱同样尽归庄家囊中。
向庸故意增设不服可挑战的规则,拉大二人赔率,再将看客的不满引向杀了朱清的人。他们若杀唐穆,不过解一时之气,押注依旧血本无归,若反被唐穆所杀,其余人便不得不因恐惧而屈服。
那些明面上给看客的规则,哪条不是为了诱使他们下注,而真正藏在暗处的规则,才是擂台场的生存之道。
操控者是看客吗?不,是庄家。在这场赌局中,除了庄家,所有人都是3十有八九的棋子。
吴涣带着人上场制止动乱,他将唐穆带走,场内还是一片混乱。
出了擂台场,吴涣说道:“向老爷赌你一个顺从,你赌那些人只是为了赢钱,你两到底谁赢了呢?”
唐穆掠过他,就好似这个人不存在一样,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
规则由人制定,亦被人打破,最终又被人重塑,若规则始终因人而存废,是否可说,人即是规则?
唐穆在竞技场待了一年多,身价已今非昔比。
从前吴涣会动手打他,逼他听话,如今却连吴涣都得看几分他的脸色。
今日场内来了位贵客,比赛还未开始,押的钱却已经超过在场所有人。
唐穆站在看台上,漠然望着下方被众人簇拥入场的身影,他试图融入这些看客,让这场赛事与他无关,这里的所有人也与他无关。
一年多过去,他的头发已快长到肩头,他用一截布条将头发松松系在脑后。
他长高了不少,数日训练让他早不像刚出寺庙时那般单薄。五官长开了,眉眼愈发清晰深邃,如今已全然看不出和尚模样。
他收回视线走下看台,趁无人留意,悄然走出擂台场。
另一边,因贵客的到来,吴涣为安排赛事和确保对方看得尽兴而忙碌着。
听说这次来的是某位大人的小公子。他此行另有目的,想从比赛中挑个合适的人做随侍。
那位小公子的下人曾问过吴涣,是否有合适人选推荐?吴涣不是没想过唐穆,只是没说出来。
正思忖该派谁上场,吴涣一转身,恰撞见从竞技场出来的唐穆。
唐穆见了他,也不招呼,径直走过,宛如未见。
“喂。”吴涣叫住他:“今日你不必上场。今天都是新人,没什么看头,你去歇着吧。”
唐穆瞥他一眼,转身继续朝原方向走去。
因有贵客在场,吴涣特地下令,今日只可分胜负,不可决生死。
看台中央一方软榻四垂纱帘,榻上倚着个懒洋洋的雍贵少年。
少年十岁上下,金簪束发,腰佩无瑕美玉,身上样样尊贵。
少年一双桃花眼生得极好,右眼下一点泪痣,更衬得他五官灵秀,竟显出几分女相。
他懒懒打了个哈欠,满脸倦意地看着台上毫无看头的比试。身旁下人瞧出他兴致缺失,低声问:“公子,可要传吴涣来问话?”
“不必,”他摆摆手,有些困倦。
少年拈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清甜汁水霎时在唇齿间漫开:“魏献。”他忽然唤道。
魏献立即躬身:“在。”
“你学功夫几年了?”
魏献想了想:“回公子,有十年了。”
“哦。”少年淡应一声,目光落回擂台上那两打得卖力,却实在无趣的人身上。
“魏献,我看得乏了,想找点趣事提神。”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视线轻轻扫向魏献,“既然你会功夫,不如你去?”
魏献未抬头,却已心领神会:“公子吩咐,小的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