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竞技场(二) ...
-
阳光洒进屋里,屋内有个女人忙碌的身影,唐穆头昏昏沉沉,视线也模糊。他没看清女人是谁,下意识唤了句:“阿妈。”
女人走了过来,声音轻柔:主子,您唤我?”
看清眼前的人,唐穆的情绪一瞬间变得失落。这里是打场,这里没有阿妈。
唐穆躺在塌上,身上和脸上的伤都被敷上了药。昨夜死了的小厮已经不见了,但地上的血迹让唐穆清楚的知道,昨夜的事不是假的。
唐穆撑着身子坐起,昨日的画面在脑海中重现——
他从未见过那场面。擂台,打场,人们贪婪的目光,以及没有被杀死的少年。
他不自觉地攥紧被角,手指微微发颤。窗外阳光和煦,他却只觉得冷,一种从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的彻骨的寒冷。
他掀开被子冲出门去,沿途的下人纷纷恭敬地唤他主子。唐穆一路奔跑四处寻找,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这是一座圆环状的院落,与外界隔绝的院墙高达三丈,墙体由特殊材质打造,光滑无比,没有任何可供攀援的借力。即便武功再高的人进了这里也难出去。
唐穆只好往回走。穿过回廊时,忽然被人叫住:“昨日就是你赢了比赛?”
他抬头看去,一个衣着华丽体态臃肿的老爷正不紧不慢从对面走来,身后几名大汉殷勤地搀扶着:“向老爷,您慢点儿。”
院中的下人早已对来来往往的面孔麻木,可这位向老爷一出现,他们却一个个脸色发白,慌忙低下头。
“别急着走啊,聊会儿。”向庸脚步一挪,堵住了唐穆的去路。
“和尚杀人可真是新鲜,大家下注也都是图个新奇。不过我始终觉得你下不了手。我赌赢了,昨个还真得谢谢你。”
向庸打量着唐穆,视线在他身上游移。
昨夜死去的小厮说过,合厢院的老爷们最喜欢男人。唐穆胃里翻滚,一阵恶心顿时涌了上来。
“听说你在找林九一?”向庸对上唐穆的视线,“被我猜中了是不是?你说吴涣这人到底是好人是坏人?他一边叫你们别接近合厢院,一边又向我透露你们的事,我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不过,我倒挺喜欢他这会来事儿的作风。”
“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向庸玩味地审视着他,目光邪气而露骨:“林九一在我院里,但我赌你,不敢跟我走。”
良久沉默后,唐穆言道:“你赌错了。”
“哦?”向庸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你敢跟我走?看看,这就是第一名的胆量。”他朝身后大汉笑道,“早知你这样,我也不必带这么多人,还以为得把你绑过去。”
他抬手轻佻地掐了掐唐穆的脸颊,问:“为什么?”
唐穆面不改色,只平静地回答:“因为,赌注。”
昨日的经历让他明白,这个地方有一套大家都默认规则,谁赢比赛,谁有资格活。
正如斗鸡场上的鸡王,赢的越多,押在它身上的赌注就越大,庄家又怎会轻易让它死?
吴涣也说过,在他身上押注的人越多,他就越值钱,也越能活得长久。
只有当鸡王输给更强的对手时,才是它真正死日。
向庸冷冷哼了声,眼神从轻佻的打量变得锐利,目光骤然凝聚:“哎呀,你又赢了。行啊,那就走呗。”
向庸一甩袖子转身,故意将袖子甩在唐穆脸上。
——
合厢院坐落在院子后方,也就是需要从擂台场穿过去到另一个院子。
这里是一处四合院落,格局并不封闭,下人在院子里穿梭忙碌。
向庸停在一间儒雅竹舍门前,大汉抬手将门推开,恭恭敬敬将他请进去。
“来吧,他就在里面。”
扑鼻的脂粉气呛得唐穆一时难以适应。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从房梁垂落的五颜六色的丝绸。
越往里走,唐穆越犯恶心。地上散落着碎布条、刀具和头发。桌上摆着两指粗的木棍、鞭子、铁链等各种刑具。
向庸在茶几前坐下,啜了口茶,朝纱帘后扬了扬下巴:“他就在那儿。”
唐穆走上前,手攥住纱帘,停顿片刻,才缓缓掀开。他自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在看清那人之后,还是震惊了。
林九一躺在榻上,双手双脚皆被缚住,铁链勒在颈间已磨出一圈红肿。大大小小毫无规律的伤口遍布全身。
染红的绷带紧紧缠绕在他腰间,他本不该那么瘦,但布条勒紧的地方却异常纤细,深深嵌入血肉。
当脚边那根粗细刚好、沾着血的木棍映入视线时,连向庸身边的几个大汉都忍不住抬手捂住口鼻,发出压抑的作呕声。
唐穆愣住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
他勉强走了几步后,步履踉跄,最后跪倒在榻边。他脑中轰鸣一片,眼前一片晕眩。
向庸投了个视线过来:“看够了?”他兴致忽起,走到唐穆身边挑衅了句:“你的杰作,我很满意,你呢?”
几乎未经思考,唐穆上手掐住向庸的脖子,眼眶猩红:“我杀了你!!”几记重拳接连砸在对方脸上。
几个大汉见状上前将他扯开,唐穆却如疯了一般又要扑上去。
“哈哈哈哈!”向庸躺在地上笑得愈发病态、扭曲而猖狂。他捂着脸做了起来,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唐穆,用惋惜的语气问道:“我可太喜欢你那劲儿了,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
唐穆挣扎不止,却仍旧无法动弹,怒骂了句:“狗东西!!畜生!!”
声音吵醒了床上的人。林九一僵硬的扭头看来,眼皮艰难地抬了抬。
他嘴唇颤抖着,声音无力、含糊念了句:“和尚......逃......”
这一声,击垮唐穆所有强硬、不甘与不屈,压得他喘不上气,也将他碾碎。
他再也用不上任何力气。他越反抗,束缚就越牢,越想挣扎,就越挣脱不了。
“来,狗吠一个我就放了你。”向庸提了提衣摆站在唐穆面前,那居高临下的表情尽是嘲弄。
“人人都认为鸡王活的久,是因为押在它身上的赌注够多。但你们错了,全都错了。它之所以活得久,不是因为它能赢来多少财富,而是它足够顺从。唯有顺应人心,才能活得长久。”
向庸将唐穆扶起,拿起桌上的匕首递给他:“恨我吗?或者说恨你自己吗?来,给你个机会,杀了我。杀了我,你就替他报仇了。”
唐穆的手紧紧握住匕首,杀与不杀只在他一念之间,但这一念代表着希望,也代表更深的绝望。
忽然,他垂下了手,匕首就这么从他手中滑落。
看着地上的人将所有情绪与恨意压下,向庸突然蹲在地上看着他,双手捧着他的脸,声音因过于激动而颤抖:“疯了,都疯了!你是疯的,我也是......”
他眼眶留下喜悦的泪水,看着唐穆的目光里满是极端的欣慰:“你和我......竟然是一类人。”
向庸忽然将唐穆搂进怀里。唐穆在他耳边清晰地说道:“我要带走他。”
向庸轻轻推开了唐穆,没听清一般,缓缓问了遍:“什么?”
唐穆抬起眼,那双早已麻木空洞的眼睛直直望向他,重复道:“我要带走他。”
“去哪?”
“去对面的院子。”说出这句话时,唐穆自己都在心里嘲笑自己无能。
向庸不乐意了,站起了身:“你拿什么筹码和我谈判,你还有什么筹码和我谈判。”
看着榻上人破碎的身体,听着向庸在耳边狂笑,一个疯狂与绝望的念头在他心里滋生。
“我。”
向庸疑惑看着地上的人:“你?”
唐穆站起了身,说道:“你刚才说鸡王是因为顺应人心才活得久,我不信。我赌看台上的操控者们就是为了赢。”
向庸神色变幻不定,时而笑,时而嘴角抽动,半眯着眼打量他。
“你是筹码?”向庸声音森冷,逼近唐穆时,语气变得低沉:“好啊,既然你是筹码,那下次比赛时,我会给你一个大惊喜。”
话已至此,唐穆不顾向庸的挑衅,走到榻边解开绑着林九一的绳子。
他将人背起就要走,向庸带着玩味说了句:“小唐穆,我期待着你输。”
穿过擂台场回到院子,下人们都投来一种惊奇的目光。见唐穆背上的人血流不止的惨状,有的人紧紧捂住口鼻,有人被吓得不敢去看。
唐穆脚步越来越沉重,越往前走,越看不清前面的路。
“和尚......”虚弱的声音传入唐穆耳里,如刀在心上一遍遍划过。
唐穆意识到,自己的眼眶早已湿润,只是那滴泪水还逞强着不肯滴落。
他艰难迈出最后几步,嘴里重复嘀咕着“林九一,对不起。对不起,林九一。”
一只冰冷到几乎没了温度的手轻轻覆上他的嘴,下一刻,林九一在他耳边轻轻道了句:“唐穆......谢谢......”
唐穆脚步停了下来,再也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