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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寺庙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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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换季,树上的落叶打着旋飘落在地。
有礼向来爱干净,若是看见墓碑前满地的落叶无人打扫,想必又要皱眉了。
唐穆蹲下身,将落叶拾进箩筐,又把积了灰尘的地方都清扫了一遍。
“干净吧?应该挺干净的。”
这一刻,他仿佛看见有礼点头认可的模样。
“我要离开了,以后应当不会再回来。”
他声音很轻,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你会怪我吗?我是说,如果我以前就告诉你总有一天我会走,你会怪我吗?虽然你总说想做什么便去做,可也从未想过我会如此自私吧?”
唐穆盯着墓碑站了许久。
叶子落在他肩上,风一吹,又轻轻飘落。
都说时间能让人遗忘,可唐穆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非但没有被他忘记,反而在记忆中越来越清晰,恍如昨日。
他至今仍记得自己因练武伤得最重的那一次。
那时,他的小腿全肿了,腿根处青紫交错。他总握住带刺的木棍当剑耍,手上伤口从未愈合过。
那是他第一次在有礼面前露出这些伤口,也是第一次看见有礼眼中泛起泪光。
有礼讲述自己的经历时没有哭,日夜咳嗽喘不上气、难受得在床上打滚时没有哭,甚至喝那极苦的药也没有哭。可他看见唐穆满身的伤,他哭了。
“师兄......”
唐穆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
彼时的有礼已被病痛折磨得苍白消瘦,整个人形销骨立,如一张薄纸,早已不见当初的少年模样。
有礼悄悄抹去眼泪,许久才开口:“如果不是六净师兄告诉我,你最近走路一瘸一拐,连笔都握不住,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他的语气并不像责怪。有礼从来如此,只要唐穆喜欢,他从不反对。
可他难受,看着唐穆为做喜欢的事而弄得浑身是伤,看着唐穆被六净训斥时委屈的模样,看着明明很累却执意来照顾自己的唐穆,他哪一次不心疼?
他时候后悔,后悔当初送给唐穆那本武书,更后悔没有阻止唐穆练武。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唐穆成为他想成为的人,去阻止唐穆做想做的事。
诸多情绪压在心口,他甚至想骂唐穆一顿,但最终开口却是:“柜子里有药,你拿过来,我给你上药。”
唐穆愣愣地看着他,片刻后起身取来了药。
唐穆摊开手掌,露出触目惊心的伤口。这些伤口结痂后又一次次被撕裂,痕迹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明显。
“别人看了都难受,你不觉得疼吗?”
有礼一边替他上药,一边低声说:“因为这些伤,你现在连笔都握不住。握不住笔,又如何握得住剑?”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许久他才生气道:“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如何保护别人?”
这是有礼第一次带着怒气对唐穆说话。
“师兄,”唐穆望着为自己上药的有礼,“我是故意的。”
有礼抬起头,脸上写满惊讶:“为什么?”
“六净师兄不让我见你,住持不让我见你,其他师兄弟也不让我见你,可我偏要见你。你想见我,我知道的。”
“他们都是为了你好,他们担心我的病传染给你。”
“我不怕。”唐穆打断他的话,“我想见的人,哪怕要付出代价才能见到,哪怕要踩着刀子才能见到,我也一定会这么做。”
“你,”有礼一时语塞,“你向来固执,道理悟不懂就往死里悟,功夫学不会就往死里学,我又何曾拦过你?只是你现在这样,哪里还像个出家弟子。”
唐穆心头一紧,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师兄。”
“嗯?”
“你会永远像现在这样替我擦药的吗?”
有礼的动作明显一顿,很快恢复如常:“不会。替你擦药就意味着你受了伤。与其如此,我宁愿永远不再为你擦药。”
“我是说......你会一直在吧?哪怕不像现在这样,哪怕不是擦药,你也会一直在的,对吗?”
有礼用纱布仔细包扎唐穆的手,期间一言不发。
见他脸上神色平静,唐穆心头酸涩难忍,也明白了。
“子真。”
唐穆眼中充满不安,他害怕有礼说出他不想听的话。
他们都知道答案知道结局,但有人仍想逃避——
“会的。”
听见有礼的话,唐穆紧绷的神情稍稍一松。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会一直陪着你。”
一场大雪叫他认清现实,若不是冻得发肿的耳朵提醒有礼在那个雪天永远沉睡,或许他就信了有礼的话。
唐穆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总想着离开,是不是自己太自私,所以老天才要这样惩罚他?如果真是这样那他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只要有礼能醒过来,他哪儿都不去,他永远守在有礼身边,他会放下所有执念。
“对不起又有什么用?你还是食言了。”
***
六净准备了些斋饭和书籍准备出门。
距离他上一次去看有礼,已经过去一年了。
现在正是落叶凋零的季节,想来墓前堆满了叶子。
都知道有礼爱干净,所以这次去,六净准备好好打扫一番。
他将东西收拾妥当走出屋门,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取走了桌上那枝黄色菊花。
菊花是有礼最爱的话,自然是要带着去的。
六净提着斋饭背着行囊,快步走着。
他来到有礼墓前,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住了——
墓前没有落叶,碑上没有灰尘。
一株菊花,正静静躺在墓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