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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1章 秋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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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园林可以不去,耦园要先去。”钱乔笑道。
二人来到耦园,恰逢这里正在举行一场明制汉服婚礼,二人静静围观。
见邱林目不转睛盯着,钱乔手一指,问:“你想要这样的吗?”
邱林摆摆手,道:“不用了,太复杂了,看看就好了。”笑了一下,又说,“而且看别人的婚礼更有意思啊,自己反而什么都看不到的。”
钱乔哭笑不得:“这话说得……”
待到汉服婚礼的仪式结束,二人又往厅里走去。
一进门厅,见了堂前的匾额,“偕隐双山!”钱乔叹道:“这个说法好极了!”一下拉了邱林的手,说,“我们也来拜一拜!”
邱林哭笑不得,被钱乔搂着拜了三拜。
接着,钱乔手里忽然多了一片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红枫叶,“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他笑着念了那句刚才婚礼上宣读的婚书的结尾,然后就要将红枫叶往邱林头上戴,被邱林一把夺过,笑着往他脸上丢去。
继续往里走,经过城市山林、载酒堂、城曲草堂、安乐国,然后来到西园。
前方有导游带着一群游客,向湖石花坛走去,只听女导游高声说:“园主沈秉成在北京得到了一块汧阳石,把这块石头剖开,发现里面有鱼形图案,于是他把这块石头制成了两方砚台,他和夫人严永华一人一个。这座藏书楼,就叫鲽砚庐。”
钱乔不禁微笑道:“这园主克死了两位夫人,终于有了第三个夫人,得了这化石,又造了一座佳偶天成的园子,有点像常熟的红豆山庄。不过在文人里,也算十分注重男女平等了。”
邱林白了他一眼,道:“三个夫人很普遍啊,古代的女性缺乏锻炼,医疗又不够,小到一点风寒,大到生儿育女,很容易就死掉了!”
他们先进了鲽砚庐前的织帘老屋,看介绍,织帘取自南朝齐时,吴兴沈麟士一边读书一边织帘的典故。
邱林疑惑道:“一边读书,怎么一边织帘?织补这种活,在古代不都是妻子干的么?”
钱乔却忽然呵呵地直笑起来。
邱林微皱了眉,嗔道:“你傻笑什么呀!”
钱乔笑道:“我想起那个天天躺在妻子织布机下面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纪昌了!”
邱林也忍不住笑了,走过来打了一下他的胳膊,笑骂道:“你好烦!”
他们又进到鲽砚庐去看,直到出来,见邱林始终在手机上写着什么,钱乔等了一会儿,邱林重又抬头,递来了手机,说:“送你一首耦园的诗。”
钱乔瞄了一眼,故作惊讶地说:“才四句啊?”
邱林噘了嘴道:“这是绝句!在耦园,旧诗不是更应景吗?”
钱乔笑了,仔细看去,那写的是:
都道人间相逢晚,双砚何曾慕鲽鹣。
书台夜雨云援月,长向杼梭伴织帘。
出了耦园,他们又去了网师园。入夜,经过沧浪亭,一池灯影,映照水色长廊,桥岸停靠着一只小木船,园内围墙里传来缱绻的戏腔。
邱林见木牌上写着《浮生六记》,思索了一下,说:“好像是现代原创的昆剧。”
钱乔望着那水面的游廊,说:“这就算是实景版昆剧了吧?”
湖光潋滟,只听小生唱道:“便今日点赴秋兴,不改侬春风模样……”
忆起书中种种,邱林喃喃自语道:“写尽浮生悲欢,不改侬春风模样。沈复、芸娘的爱情,倒是比《西厢记》真实多了。”
钱乔笑了一下,说:“小时候陪奶奶看戏,后来历史巫老太提起《西厢记》,才想起来,原来那是《西厢记》,就找来书翻了一下。”
邱林一听他叫出高中历史老师的绰号,不禁笑了,也努力回忆着,想起巫老师是特别讲过《拷红》。《西厢记》,邱林记得一些经典唱段,但整体并不十分喜欢。
“说到这个——”钱乔打开背包,从装信的盒子里,翻捡着了一封,抽出其中一张信笺,递来,邱林接过,就着昏暗的街灯,见那纸上写着:
西厢
莫不是五百年前冤家
眉目如画,疯魔病发
小红娘却在那笑哈哈
世间有这等傻瓜
心肝儿早已被拿
如何挨骂也不怕
薄雾羞花,香霭窗纱
闷坐西厢待月华
玉影隔墙鸳鸯瓦
何无鹊架,咫尺天涯
悔不将情根早拔
误我无尽的春夏
掩了纱窗去梦她
枝桠如麻,数点惊鸦
今夜读书又作罢
红娘陪她喝着什么茶
清味颇佳
再去把那墙根踏
扫兴而下
见信儿躺在了榻
什么缘法
你怎生这般痴傻
许我无尽的春夏
邱林惊讶又尴尬,忍耐着读完,不禁叫了声:“肉麻!”将信纸丢回给他。
钱乔哈哈笑了起来。
“不对——”邱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钱乔,“这是什么时候的?”
钱乔眨了眨眼,转了转眼珠,道:“忘了……”
“忘了?!”邱林怀疑地看看他,嫌弃道:“要是我那会儿看到,我肯定就再也不理你了!”
钱乔白了一眼,道:“你没看到,不照样还是没理我么……”
邱林有些羞涩难堪,转过身去,望着水面。
钱乔又道:“你要说真实,《西厢记》不比《牡丹亭》更真实吗?一个是男子的爱恋,一个是女子的爱恋,哪个更可耻吗?”
“《西厢记》的原型《莺莺传》更真实!”邱林争道,“至于《牡丹亭》,加了神话,可不就百无禁忌了?”
钱乔笑道:“前年不是有个12月21世界末日的传说吗?我当时想着,灵魂一旦出窍,就能飞去找你了。”
邱林哼笑一声,“那个晚上玲真和我在看恐怖片,压根忘了那个事。”
钱乔笑道:“我来了,不是更恐怖吗?”
邱林白了他一眼。
“以前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去学校演过。”钱乔说。
邱林点点头,“我们学校也去了。”
“那一阵超级流行,有同学来,非拉我们乐队几个人去参加曲社,老师见了我们,说太好了小生太缺了!不过看到乌泱泱的女生,第二节课我们就逃了!”
邱林笑道:“全是女生,还不开心吗?”
钱乔笑了一下,说:“他们不喜欢民乐,更别说是戏曲了。不过为了表示歉意,我们写了一首歌。”
“什么歌?”邱林问。
钱乔点开手机里的印象笔记,找到了多年前的一条,邱林接过一看,那歌词是:
惊梦
一场春三二月天的心事
觉醒在一段幽暗的短梦里
芍药湖石畔惊鸿的影子
几番锦梦一兜珠玑的绮丽
偶然间似曾相识
又听他折柳问诗
月光也安静俊逸
雨在云雾间迷离
牡丹亭上瓦砾敷了苔衣
檐下燕子衔来春泥
故事被光阴久久地剥离
姹紫嫣红稍纵即逝
旧花窗何时蔓上了藤枝
垣墙寂寂不曾移易
朝夕相待谁人苦心孤诣
是眉间心底的在意
夜空初霁听秋虫长唧唧
梅根埋玉湖山幽契
游丝飞絮两依依
故园青草又萋萋
花开花落几今昔
别来还似初相识
她竟然还是画上的样子
落梅新柳眼中无尽的相思
这人世似真似幻的底子
可以染写更多的梦与未知
邱林读时,听钱乔又笑着说:“有个吉他手作的曲。”
邱林微笑道:“真想听听呢。”
“乐队演唱过一次,记得有视频,以前的硬盘里应该有。”钱乔说。
邱林略低下头,到此时,也更加感慨,那些年,真的错过了许多。
见邱林似乎有些落寞,钱乔笑道:“钢琴不好听吗?”
邱林点点头,说:“你前两次弹的,比秒速还要好听。”
“嗯”,钱乔忽然兴奋地说:“李闰珉,我最喜欢了,爱和思念,两种情绪交织着,欣喜又悲伤。”
听他如此说,邱林有些怔怔的,继而说:“我最喜欢的昆曲其实是《桃花扇》,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
钱乔一愣,有点意外,转念又想起张岱的“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忍不住说:“国破家亡,总是百姓苦,真是庆幸我们生在这样的太平盛世。”
邱林微笑了一下,说:“我们明天回去吧。”
“好。”钱乔微笑答道。
水面对岸,园中的咿呀之声仍断续传来。邱林拉过钱乔的手,要拉他走。
钱乔问:“你不再听会儿了?”
邱林微笑道:“何必听到曲终人散?”
这已是第三个夜晚,钱乔几乎整夜搂着自己,邱林沉溺在他的臂弯中,忽然又生出一丝不安,她料定,回去后,钱乔势必要拉自己同居,可是婚期还没有定,万一……万一怀孕了该怎么办……
回到武汉,钱乔先去了书店,邱林来找何玲真。玲真一听邱林说钱乔父母10月将去广州提亲,十分意外,转念又冷笑了一下,道:“这该不会都是他早就计划好的吧?”
邱林眨了眨眼,仔细想去,桩桩件件,都像是冲进了漂流的转弯口,似乎嗖一下,就晕头转向地过去了。
玲真又问:“那你现在要搬去他那里啊?”
邱林迟疑了一下,说:“我也不确定。”
玲真笑道:“那你先住我家好啦。”
邱林犹豫:“可是……这太打扰你们啦……”
玲真笑道:“不会啦,芮靖经常晚上值班,你能陪陪我也好啊。”
邱林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当钱乔听到这个消息时,非常生气,叫道:“让你住她家!这个何玲真,到现在还想拆散我们啊?!”
邱林哭笑不得:“不是啦,因为芮靖经常值班……她让我陪她……”
钱乔仍是愤愤的,不发一言,过了一会儿,终于说:“那芮靖不值班的时候,你来陪我吃晚饭行吗?”
邱林微笑点点头。
10月3日,钱乔、邱林从武汉出发,钱乔父母从无锡出发,一起在广州会合,与邱林妈妈与继父陈允见面。
双方家长商量下来,计划将他们的婚期订在明年的5月2日,在敔山湖酒店。
10月4日,钱乔送父母上了飞机返家,他们二人回了武汉。在走之前,邱林妈妈把户口本交给了他们二人。
回到武汉后,邱林仍住在玲真家。
10月8日这天,早晨九点半,芮靖一早七点就去医院了,玲真正和邱林在吃早餐,听到门铃响了,玲真来开了门,一见是钱乔,十分意外,朝屋里喊道:“邱林,钱乔来了。”
邱林闻言,从餐椅站起,走来向他道:“你——这么早来干嘛?”
“找你有事。”
邱林问:“什么事?”
“找你结婚。”
邱林愕然,“什么?!”
钱乔说:“我们回来之前,你妈妈给了你什么,带上跟我走。”
邱林想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微皱了眉道:“现在?!干嘛这么着急。”转身就要回餐桌去。钱乔却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腕拉住了她。
何玲真这时已经坐回餐桌,她拿起面包,咬了一大口在嘴里咀嚼着,斜瞟了他二人,见钱乔这样的举动,顿时明白了,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钱乔,你好意思吗,之前躲得远远的,现在突然又来逼婚,你是不是有病!”
邱林和钱乔听了玲真这突然的一声喊,都愣在了原地,邱林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
玲真看了看沉默的钱乔,又说:“邱林爸妈应该不知道,你们之前分手过半年吧?”
钱乔仍是沉默。
玲真又坐下了,端起橙汁喝了一口,说:“你觉得,我不赞成你们在一起,是不是?我现在告诉你,你不要仗着你们认识得早,就以为可以随便欺负她,而忽略真正对她好的人!”
这时邱林终于走过来坐下,拉了玲真的手道:“不是的,你别这样说。”
钱乔终于开了口道:“我对邱林的感情,只需要她一个人知道,不需要向旁人证明。”
玲真一听他这话,气得又咬了一大口面包,然后嚷道:“是啊,她开心,她难过,都是她一个人的事,你也不会知道的!”
“你们都别说了!”邱林插言,然后叹了一口气,向钱乔道,“你这样真的很不礼貌,我们还在吃早饭。”
钱乔顿了一顿,道:“我早饭都还没吃呢。”
玲真听他这话,愣了一愣,几秒后,忽然忍不住笑了,叹了口气道:“同龄的男生果然幼稚!”说完她站起,又去厨房端来一只碟子和一只杯子,往餐桌摆了,向钱乔道:“哪!别说我不招待你啊!”
钱乔走过来坐下了,邱林站起,往他的杯子里也倒满了橙汁,又夹了一块烤过的面包放到他碟子里。
钱乔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便小心地吃了起来。
三人低头无言地吃着,一会儿后,邱林转眼看看玲真,玲真也抬眼过来看看她,忽然窃笑了起来。
吃完后,玲真将三只杯子收进托盘,邱林叠起了三人的碟子,她们一起走到厨房,邱林把碟子搁进水池,玲真笑了一下,故意大声说道:“我来洗,你还是赶紧走吧!”
邱林哭笑不得,捏了一下玲真的肩,道:“那你晚上少看点恐怖片吧。”
邱林跟着钱乔来到服务中心排队领证,钱乔拿着了红本子,呵呵笑了一阵,向邱林摇了一摇,道:“这下,你可以带着你的织布机搬过来了!”
邱林哭笑不得,连忙走上前要打他。
钱乔拉了她的手,笑道:“对了,还有一个事情。”
邱林问:“什么?”
钱乔说:“你还打算回童心山丘吗?”
邱林低头想了一下,说:“可以吧……”
钱乔说:“现在不行了。”
邱林问:“为什么?”
钱乔道:“因为要请你做云湾的老板。”
邱林诧异:“那你干嘛?”
钱乔笑道:“我做伙计。”
邱林白了他一眼,道:“我才不要从早到晚跟你待在一起,烦死了。”
钱乔笑着揽了邱林的肩,道:“明天来书店吧。”
邱林瞪了他一眼,“干嘛,结婚第二天就要我帮你干活了?!”
钱乔苦笑,“只是请你来吃晚饭。”
等钱乔和邱林再回到玲真家时,玲真竟然在帮邱林整理衣物,见他们来了,笑道:“这么快?”
钱乔道:“今天人少。”
玲真白了他一眼,道:“你可真会打算。”
钱乔道:“我都打算了九年了。”
玲真笑了一下,说:“看在你这么轴的份上,就恭喜你了。”
钱乔笑道:“谢谢你,一直照顾邱林!”
玲真笑了一下,向客房指了一指,道:“邱林的那些书……我知道打包是你的强项!”
钱乔笑了。其实大部分的书,在邱林搬来时,已经打包好,只是最近邱林又拆开了几包,现在重新用气泡膜包起,用小箱子装了。
钱乔下到地下车库,将车子开到路边,然后一趟趟地坐电梯,将一个个箱子搬上车,邱林在他的车旁等着,玲真在家里等着门,看钱乔一趟趟地来回,已经气喘吁吁,白了他一眼道:“现在知道累啦,我搬家的时候跑来无事献殷勤,邱林搬家的时候,你人倒没了。”
钱乔愣住了,一会儿后,向玲真道:“对不起,麻烦你们了。”
等钱乔上车,已经满头大汗,邱林给他递来一张纸巾,道:“我之前是花钱找人搬的,你今天非这么着急要搬……”
钱乔叹道:“没有,是何玲真的话让我汗颜。”
邱林一愣,随即笑了,叹了口气。
回到钱乔家,他们俩一起将一个个箱子搬进客厅,然后邱林就一直整理到了夜里11点,晚饭都没吃。她感叹道:“总是到搬家,才感觉东西多呀!”
钱乔叹道:“很晚了,明天再弄吧,睡吧!”
邱林叹气,“可是堆在这,怎么走路呢?”
钱乔睁圆了眼睛,道:“你睡觉又不走路!”
邱林叹道:“看起来你已经没地方给我摆了,明天买两个书架摆过道吧。”
“行!买个房子都行!睡吧,老婆——”钱乔走过来搂了邱林的脖子哀求道。
邱林白了他一眼,“你——”
钱乔叹道:“我都独守空房一个月了!”
邱林哭笑不得,“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钱乔又道:“我要哭了!”
邱林笑了,盯着他的脸,说:“那你哭一个看看!”
钱乔忍不住笑了,然后故意噘着嘴,故作委屈。
邱林笑着一推他的额头,说:“狼来了的孩子,这招不管用了!”
钱乔苦笑了一下,道:“那我就在蜡烛里加点药把你迷晕!”
邱林呵呵笑道:“说得就好像你不用呼吸一样!”
钱乔又搂住她,叹道:“真的不用拆了,我们很快还会搬家的!”
忽然钱乔又想到了什么,拉着邱林到书架前,抽出沈沉的两套绘本,说:“沈老师的新书,五一那天你没来……”
邱林翻开了扉页,十分诧异:“居然写了我们俩的名字?”
钱乔窃笑,“怎么童心山丘的人会以为你是回老家结婚的呢?”
邱林白了他一眼道:“我可没这么说!”
“而且——”钱乔呵呵笑着,“当我说你在老家的时候,沈老师竟然以为你有宝宝了!”
邱林大惊,“你瞎说什么?”
“我可没说,他自己以为的——”钱乔耸了耸肩。
邱林微皱起了眉。
钱乔又笑道:“你可别让老先生失望——”
话还没说完,邱林就攥起拳头推了一下他的胸口道:“你走开!”
邱林洗完澡出来,午夜已过,见钱乔在床头点起了三个高低不一的圆柱形粉色蜡烛,她凑近,见火焰在一片宽而扁的木片上高低跃动着,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木芯?”
钱乔点点头。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听着木芯燃烧时发出极轻的哔啵声。
邱林悄声道:“这就是你说的烧柴声?”
钱乔笑了,伸手揿灭了电灯,这时,三只木芯此起彼伏的哔啵声更显清晰了。
邱林侧身在床沿坐下了,盯着烛芯高低舞动的火焰,钱乔略弯了腰,按住她的肩膀,笑道:“新婚之夜,不是要高烧红烛吗?”说罢低头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