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尾海头》水何清澄

30、第30章 潮汐

　　当窗户洒进耀眼的阳光，邱林渐渐醒来，慢慢睁开眼，一旁钱乔还在沉睡着。邱林一见枕边自己的睡裙，连忙拿过又套上了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心乱跳了好一会儿，渐渐地，听钱乔还是悄无声息的，便又慢慢抬起头，在枕头上撑起手掌去看窗外。
　　连绵环绕的湖光山色映入眼中，太阳的光线照进她眼中，啊，这就是敔山湖——真是风和日丽，景物秀美，忍不住要赋诗一首——想起叶馥的话，邱林忽然落下一滴泪来。
　　这时钱乔察觉邱林起了身，伸手拉她的胳膊，邱林转回头来，钱乔见她脸上挂了一滴泪痕，有些惊讶，随即微笑着把她拉下重新躺回枕头上，伸手擦了擦她的泪痕，说：“先问问你，想在哪边办婚礼？”
　　邱林一愣，一会儿后将头一低，说：“按习俗就好，敔山……很好。”
　　钱乔摸摸她的头发，凑近前要吻她，邱林却躲开了，说：“喂，该起来了——”
　　邱林翻身躺平，忽然感觉腰上压到了一件衣服，一惊，呆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把手伸进被子去够那件钱乔的T恤，抓到了以后，在被子里把那T恤卷啊卷直卷成了像一颗包菜，她翻过身，低垂着眼，在被子里把T恤搁到了钱乔身上，说：“这个，你自己洗吧。”
　　钱乔正哭笑不得之间，邱林已经翻身下床走了。
　　吃过早饭，邱林问：“你给你爸妈带了什么回来？”
　　钱乔从提包里拿出一只小叶紫檀的笔筒，一盒狮峰龙井，一条丝绸围巾，一条MIKIMOTO御本木珍珠项链，邱林打开一看，心中纳闷，这不是跟当初给自己妈妈的一样吗？
　　她看看钱乔，钱乔笑道：“是啊，当时买了两份。”
　　十点半的时候，在客厅沙发坐着的二人听见了开门声，是钱乔父母回来了，他二人站起来到门口迎接他们。钱乔父母微笑看看邱林，邱林叫了一声“叔叔、阿姨”。
　　钱乔的妈妈很清秀，钱乔的眼睛、嘴巴很像她，他的眉毛、鼻子、面部轮廓和爱笑这几点却像他的爸爸。
　　钱乔的爸爸笑了一阵，说：“不好意思，他老是这样，回来当天才跟我们说，你们昨天晚饭和今天早饭吃了吗？”
　　邱林微笑。钱乔插言道：“爸，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不晓得自己做饭吃吗？”
　　他们来沙发坐下，看到了茶几上的礼物。
　　“哎呀不用买东西的，家里都有。”钱乔爸爸说了一句。
　　她妈妈又微笑道：“过完年钱乔就说了，你们现在终于回来了。”
　　钱乔爸爸又呵呵笑了两声，说：“时间差不多，走吧，我们早点去吃饭吧。”
　　他们四人来到附近临湖的一家餐厅，点过菜后，钱乔爸爸先开口向邱林道：“钱乔说你家搬去广州了？”
　　邱林点点头。
　　他爸爸笑道：“广州挺不错的，你妈妈身体还好吧？”
　　邱林说：“他们身体都蛮好的。”
　　钱乔爸爸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一趟广州？”
　　邱林转头看看钱乔。
　　钱乔说：“十一假期怎么样？”
　　钱乔的爸爸点点头，又笑道：“今年这边也新开了两家很不错的酒店，就在湖对岸。”
　　他爸爸指了一指窗外，又说，“不过，你们也可以自己拿主意。到时再跟你妈妈商量一下吧。”
　　这时钱乔的妈妈微笑着说：“是啊，这里的习惯你妈妈应该也知道一点，或者，广州那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习俗，我们可以商量。”
　　钱乔忽然笑着插言道：“听说广东那边新娘要穿金线织的龙凤褂，手臂戴满金手镯，真的假的？”
　　邱林一惊，眨了眨眼，说：“不知道啊……我也没参加过当地婚礼……再说，我们家也都不是本地的……”
　　钱乔和他父母都笑了。
　　钱乔又向父母说：“3号可以吗？我提前帮你们买好机票，到时我和邱林从武汉过去，我们直接在那边碰面吧。”
　　他父母点点头。
　　钱乔又说：“我们今晚就回去了。”
　　他爸爸意外，“今天就走啦？不再住一晚吗？”
　　钱乔看看邱林，笑了一下，说：“邱林只有两天假……”
　　邱林也转眼看看他，心中好笑，这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回家后，钱乔父母回房午休了。
　　邱林和钱乔在阁楼的露台站着，看看敔山湖，又看看钱乔。邱林问：“你明天有要紧事啊？”
　　钱乔说：“可以有，也可以没有。”
　　邱林怪道：“什么嘛。”
　　钱乔忽然凑近她的脸来，笑说道：“我怕你今晚睡不着。”
　　邱林白了他一眼，道：“到底谁睡不着！”
　　钱乔忽然抱住邱林，笑道：“我以后都要睡不着了！”
　　邱林连忙捂住了耳朵，紧闭了眼睛叫道：“啊！受不了你！”同时挣脱了他。
　　钱乔笑个不停，邱林忽然又问：“你票买好啦？”
　　钱乔摇摇头。邱林诧异：“还没买？！那你怎么说回去？！”
　　钱乔耸耸肩，道：“走到哪算哪儿咯。”
　　邱林捶了他一下，道：“我看你是想去睡桥洞！”
　　钱乔笑道：“睡桥洞也比沙发强。”
　　邱林想了一下，说：“要不，我们先就近去一趟苏州吧？”
　　钱乔诧异：“去苏州干什么？”
　　邱林说：“我……想去看看枫桥。”
　　钱乔笑了一下，搂住邱林的肩膀，说：“想想才发现，只带你去了杭州看毕业展，和到上海书展，都没带你正经出来玩过。你想去哪儿，就直接说啊，有时间我都会陪你去的。”
　　邱林心中叹道，我已经感觉每天都在瀑布里漂流了。
　　钱乔看着敔山湖边有许多人在草地上放风筝，忽然想起来海口公园放风筝的约定，指了指湖边，向邱林道：“你想去放风筝吗？”
　　邱林一看到那些风筝，百感交集，不禁白了他一眼道：“不想！”
　　钱乔哭笑不得，摇了一摇邱林的肩道：“怎么了呀？”
　　邱林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被他摇下来了，于是顺势靠在了他的肩膀，用手捋了捋刘海，而后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苏州和武汉都是古城，沉厚古雅，所不同的是，武汉宏伟磅礴，雄浑浩瀚，而苏州玲珑雅致，一切都像是精雕细琢而出。如果说杭州是高门闺秀，庄严明华，苏州更像是小家碧玉，那种清幽内敛，仿佛翡翠绿的园池中一尾小小锦鲤，偶然啄破了水面，撞见有来人，便立刻又向水深处沉去了。
　　华灯初上，他们走过铁岭关，站在枫桥上，望着水面五色变化的灯带，随着涟漪浮动。钱乔说：“苏州的城门以前都是码头，还有古码头在东西山，太湖边，你要是喜欢，可以多待两天去看看。”
　　“太湖？”邱林有些诧异，随即道：“对哦，我们连着这太湖嘛，不过，难道要站在这边的码头远望故乡？”
　　钱乔捏捏她的脸颊，笑道：“你也有千里眼了。”
　　邱林哼笑了一声，道：“我就是来看看现场，你到底是在哪儿发那么多感慨的。”
　　钱乔苦笑着，道：“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你要取笑我多少年？”
　　邱林微笑道：“不是取笑你，有感慨也是难得的事情。张继写枫桥诗的时候，满天霜寒，理想破灭，唐伯虎也是，他落魄时住的桃花庵，是特别穷苦的地方，周边很多坟墓，种桃树本来是为了辟邪的，但他还能写出那么美的桃花诗。你所发的感慨，好像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但更是对这个地方的寄托。”
　　钱乔笑道：“像苏州、杭州这样的富贵温柔乡，灯火阑珊，小桥流水，窈窕佳人，多少男人经过，都要折在这里的。”
　　邱林一听他话风突变，不禁微皱了眉。
　　钱乔笑着，又继续道：“要是有美人在身旁的话，他们肯定开心得顾不上写诗啦……”
　　邱林忍无可忍，握拳去捶了一下钱乔的肚子，钱乔“喔”地叫了一声，笑着捂住了肚子，忽然另一只手搂过邱林的脖子道：“送完诗歌，就该以身相许了。”
　　邱林又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然后推开他向前跑下桥去了。
　　今晚的月亮似蒙上了一层纱，邱林想起当年钱乔那句：“江枫冷月又一次沉落。”
　　站在听钟廊桥上，看着一直紧紧跟随的月亮，寒山寺的普明塔影影绰绰，这月亮是远古的，枫桥也是古老的，周边的建筑物、道路、街灯却很新，新旧之间，光阴磨洗的痕迹，已经看不见了。
　　他们又走到惊虹渡，水面霎时间开阔起来，眼前的京杭大运河，浩浩汤汤，伸向一望无际的夜空。邱林看看身旁的钱乔，不禁慨叹，和他仿佛又到了一个新的起点……逐渐感到自己的心，也随那流水远去了。
　　九点半，人群已经零星，枫桥要关闭了，他们原路返回走出来，到附近找了个酒店办入住。
　　进到房间，钱乔打开提包，拿了衣服，先进去卫生间洗澡，哗哗的水声传来，一会儿后，他忽然向邱林喊道：“你能帮我个忙吗？”
　　邱林一疑，转头看到他伸出来的脑袋，问：“你落什么衣服了吗？”
　　钱乔伸了食指一指，道：“毛巾。”
　　邱林把他包里的毛巾拿了过去，递给他，却忽然被他抓住了手腕，一下拉进了卫生间，大惊，转眼间，身后的门已被钱乔关上。只见钱乔笑着说：“我把你落下了。”然后揽住邱林的背将她推到了花洒之下，热水喷淋下来，邱林的头发和衣服一下子都被淋湿了，眼里也进了水，她“哎呀”叫了一声，连忙用手去揉眼睛。这时又感觉钱乔伸手在解自己的衣服，生气地转过身，喊道：“你出去 ！”
　　钱乔被她这么一喊，吓得缩了手，喃喃地道：“出去冷……”
　　邱林瞪着钱乔道：“冷？！我看你是皮痒！”
　　钱乔伸出手掌，赔笑道：“好好，那你先洗，我先出去。”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笑了一下，说：“我帮你把衣服拿过来。”
　　邱林洗好，穿好睡裙出来，钱乔又窜进了卫生间，三分钟不到就出来了，一下跳到了床上，抱起邱林。
　　邱林叹道：“上蹿下跳的干嘛呀！”然后背转过身去。
　　钱乔从背后将她抱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邱林无法动弹，叹道：“你知不知道你像什么？”
　　“什么？”钱乔问。
　　邱林说：“你像个蚂蟥一样，黏在人身上吸血，甩都甩不掉！”
　　钱乔愕然：“你见过蚂蟥？”
　　邱林摇摇头，说：“反正就是形容的这样。”
　　钱乔笑道：“你怕牛蛙，肯定也会怕蚂蟥的。”
　　邱林捂住耳朵，叫道：“别提那两个字！”
　　钱乔笑道：“蚂蟥……你形容得倒也贴切。”说时将邱林的肩拨转过来，按住她的肩膀要吻她。邱林一把抵住了钱乔的胸口道：“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钱乔笑了：“什么游戏？”
　　邱林说：“你先躺好。”
　　钱乔于是又躺下了。邱林说：“这个游戏叫123木头人，就看我们谁先动了，就算输。”
　　钱乔哈哈大笑了起来，又咳了一声，转过身来，凑近邱林的耳朵，道：“我可以不动啊，但有一部分是不受我自己控制的……”
　　邱林先是疑惑了几秒，继而恍然大悟，忙伸了两只手去捂他的嘴，喊道：“从现在开始，你不准说话了！”
　　钱乔顺势向后躺去，叹了口气，道：“话都不让说了……”
　　邱林嗔道：“和你不熟！”
　　钱乔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嘛！”
　　邱林紧闭眼睛，捂住耳朵，将脸埋进被子，轻声喊道：“救命啊……”
　　这时钱乔也随她钻进了被子里来，笑道：“那我把灯关了？”
　　邱林低垂着眼，道：“你话太多了，还是把嘴关了的好。”
　　钱乔笑着起身，将灯一一熄灭，随后又躺下，紧紧抱住邱林。邱林忽然想到，说点别的，兴许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说：“我今天看到，苏州到处都是卖红豆汤、红豆圆子的，明天早上我们去吃吃看吧？”
　　钱乔听她提到“红豆”，心一沉，忽然不说话了，好一会儿，邱林纳闷，以为他睡着了，便轻轻推开他。钱乔却又一下把邱林搂紧了，轻轻地道：“还记得我们在顾山买的红豆吗？”
　　邱林听他提起此事，才想起，当时那两颗红豆，全放在他身上了。
　　只听钱乔又说：“当时两颗红豆就在我的口袋里，旁边郑赫舆跟我说，你不会再来找我了，我才忽然意识到，你也许不会一直等我……”
　　这时邱林感觉有泪水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一惊，刹那间，过去五个多月的思念忍耐也一齐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她轻轻抱住钱乔的肩膀，说：“就算我死了，也会一直等你的。”
　　这时钱乔听出邱林也哭了，伸手来擦她的眼泪，然后吻她。这一瞬间，邱林想到乡野间的细水长流，想到台风中的排山倒海，是不是因为在异乡，总能令人感到孤独，感到悲伤，旅途之中唯一的伙伴啊，我们彼此依赖。
　　将一颗红豆，落在心上，然后经由极致的愉悦和极致的痛苦浇灌，终有一天，她会破土而出，冲天而去。
　　当邱林哭着扑进自己怀中时，钱乔忽然就对红豆释怀了，这个夜晚，比昨天的重逢之夜更加难忘。分开这么久，见邱林竟然没有哭泣，没有埋怨，钱乔忽然怀疑，她只是信守诺言，从年少到现在，一直都是自己在强求，她在被动接受，看她的反应，除了惶恐，就是迷糊。自己在思念和冲动之下占有了她，她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却依然排斥自己亲近。现在，那两颗从前的红豆，终于证明，两个人的心是长在一根枝蔓上的。
　　第二天邱林醒来，无比困倦，感觉浑身要散架了，爱情使人脱胎换骨，书中的理论如今到了自己身上也无法免俗，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太傻了！
　　钱乔却还是神采奕奕，早餐时吃了一碗红豆圆子，又一碗酒酿圆子，还说：“苏州的酒酿比我们家那的淡多了！”

作者有话说

　　将一颗红豆，落在心上，然后经由极致的愉悦和极致的痛苦浇灌，终有一天，她会破土而出，冲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