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尾海头》水何清澄

32、第32章 花园

　　第二天早上，钱乔来云湾书屋时，带了一大束粉色的花，里面最显眼的是粉色睡莲，其余是粉色的郁金香和玫瑰，还点缀着白色绣球与满天星。
　　“乔哥你买花干嘛？有什么人要来吗？”陈晓辰问。
　　钱乔笑笑不答，将花束摆在了文创区的柜子上。
　　午饭时，周舜玉窃笑道：“这个月他又经常出去吃饭了，是有第二春了吧？！”
　　黎凡笑叹：“都知道买花了，进步了呢……”
　　窦广林忙“嘘”了一声，向身后看了看，“别说啦，小心被他听到……”
　　傍晚时，邱林来到云湾书屋，大半年不曾来了，门口的摆设都换了，收银台顶上悬挂下一些云朵形状的气球。
　　邱林穿着浅灰的雪纺衬衫，烟粉的直筒裙，长发仍是束在身后，她提了一下白色挎包的长肩带，走近收银台，准备向陈晓辰打招呼。
　　“邱老师？！”陈晓辰看清是她，十分惊讶，转念一想，却也在意料之中，随即笑道：“乔哥在里面等你哪！”
　　邱林也向他微笑点点头，说了声：“你好。”然后向里走去，只见书架中央一棵一米多高的玻璃松树，摆在一个白色落地许愿池底座上，不禁呆住了，走近看了看，顿时想起，这便是在摩天轮上，钱乔说的那棵玻璃松树吧，那通体的晶莹剔透，仿佛冰雕和雪原上的雾凇，不禁想伸出手摸一摸，但又看到树下放着一块牌子，写着“请勿触碰”，便住了手。
　　底座的许愿池中，有一些清水，蓝幽幽的，水里竟真有几十个硬币，邱林怀疑，这是客人丢的还是钱乔自己摆进去的？又有些纳闷，既然玻璃易碎，那设这个许愿池，丢硬币的话不会容易砸到吗？不禁摇摇头想着，这糟糕的设计。这时却有两个女生惊呼着凑过来，站在玻璃松树前大笑着自拍起来，邱林连忙退后几步让开了她们，叹道：这还成一个打卡点了……
　　这时有钢琴声传来，邱林循着钢琴声又往里走进去，心里疑惑起来，钱乔不会又要众目睽睽献曲吧。
　　钱乔看到邱林走了过来，微笑了一下，转身走去，拿来了那束花，一下举到她面前，包花纸一阵响动。邱林一愣，但还是立马伸手接着了。
　　钱乔又坐回了钢琴边，邱林瞥了一眼曲谱——Reminiscent（回想）。
　　旋律开始时有些悲伤，逐渐亢奋，邱林忽然忆起第一次在这里，近距离听钱乔弹钢琴的情景，那时悲伤犹疑，现在欣喜感激，那时手里拿着他的围裙，现在他竟然准备了花束，不禁觉得好笑。
　　一曲终了，钱乔站起，忽然上前抱住邱林，猛地一撞，邱林吃了一惊，感觉怀中的花束都要被他压扁了。
　　男孩们早都哄笑着从背后走近。窦广林笑着喊道：“乔哥你在求婚吗？”
　　周舜玉、黎凡也开始起哄，乱拍着手直喊：“答应他答应他……”
　　他们身后，那两个女生客人也望了过来，同时窃笑起来。
　　邱林不禁呆了，钱乔笑了一下，转而揽了她的肩，朝向男孩们道：“开什么玩笑，我们都已经领证了！”
　　三人一阵惊呼，交头接耳，连声道：“天哪！ ”“什么时候？”“今天吗？”
　　钱乔转头，见邱林开始现出局促又害羞的神色。
　　收银台那边的陈晓辰早就听见了他们在里面的哄笑声，但店里有客人又不敢离开收银台，只好焦急地张望着，朝里嚷道：“什么情况？！”
　　钱乔笑笑，“好了好了不闹了，我们去吃饭了。”说完便拉着邱林的手往外走，到门口时，陈晓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钱乔朝他笑了笑，就和邱林出门去了。
　　吃完晚餐，钱乔又拉着邱林来到五楼的露台，一会儿后，地面中央广场的彩色喷泉开始隐约绽放。
　　露台的夜风不停吹动着邱林手里的花束，她的手有些酸，于是把花换了个手继续握着，瞟了钱乔一眼，道：“之前回你家的时候为什么不弹，非得现在来这么一下……”
　　钱乔呵呵笑了一声，道：“他们都以为你把我甩了跟别人跑了——”
　　邱林一惊，睁大了眼睛，随即又听钱乔继续笑着说：“我要不这样，怎么挽回我损失的面子……”
　　邱林哼笑了一声道：“你自己没脸同别人讲。”
　　钱乔转身又来拥抱邱林，邱林连忙伸手把花移开了，耳畔传来钱乔郑重的声音：“以后我不会再放手了。”
　　邱林将手里握着的花束，轻轻靠在了钱乔背后，夜空的霓虹从四面包围过来，车流和人声从地面逐渐隐去，这一瞬间，我们在城市的中心，而你在我生命的中心。
　　两天后，钱乔果真要带邱林去看房子，他们跟着中介，进入高层一套复式的江景房。钱乔道：“我之前看过几个，觉得这个最好，你看呢？”
　　邱林走到落地玻璃窗前，向外看去，这样熟悉的江景，是从小看到大的。
　　转头，见墙上已经刷过，中介又向邱林解释了一遍：“原来房主进行了一些基础的硬装，但因为要调职去别的城市，才中止了装修出售，这个位置和高度，都很难得的。”
　　邱林转了一圈看看，却没说什么。钱乔向中介笑道：“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再联系你好吗？谢谢！”
　　夜晚，邱林坐在钱乔的书桌前，看着窗外的花坛里，几排稀疏的绿枝。
　　钱乔走进来，端来了一杯牛奶放在桌上，问：“你在想什么？今天那个房子，觉得不好吗？”
　　邱林说：“没有不好，就是你这院子里的木香和种的花还挺可惜。”
　　钱乔笑道：“我已经不需要东墙窥玉了。”
　　邱林白了他一眼。
　　钱乔说：“没办法，花园和江景只能选一个。除非，也有那种顶楼带露台的，但我听说，打雷闪电的时候，三十几层会感觉非常近，感觉大楼都在晃，你会不会害怕？”
　　邱林微皱了眉，叹道：“那还是算了。”一会儿后，又说，“结婚前搬走的话，就来不及看到明年的花开了。”
　　钱乔说：“不一定，要看装修时间。今天那个比较快。”
　　邱林转念又道：“可你以前不是说，住在一楼，放书比较方便吗？”
　　钱乔道：“考虑开一家分店，两边应该够放的，而且，往后要增加文创和音响设备，不会再囤太多书了。”
　　邱林点点头，“那就你喜欢的这套好了。”
　　钱乔笑道：“不赶着装修的话，我们也能住到四五月，就能看到木香和欧月开了。”
　　邱林微笑道：“谢谢你，总是这样提前打算。”
　　钱乔微笑着说：“我也希望，能在这儿多待一点时间，记得第一次的时候，你能来，我真的好高兴。”
　　“高兴有人帮你打理花园？”邱林白了他一眼。
　　钱乔苦笑，“我要不这样，你会来么？我觉得，我一定是上辈子辜负了你，这辈子才这么离不开你。”
　　邱林匪夷所思，“一般不是该说，再续前缘吗？”
　　钱乔笑道：“这也算啊，有些是前生没能在一起，今生修到了一起。前生我欠你，今生我补偿你，才是更常见的。而且，最初时候你的样子，不就像我前世欠了你的一样！”
　　邱林哭笑不得，“别再胡说八道了！”
　　“我说真的，其实当时敔山有很大的新华书店，以前薄荷我从来没进去过，可是有一天，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召唤，就跟钱倍、钱泉说，我要停一下，他们陪我进去了，我就看到了你，后来发现原来你就在我班上。等我再要去书店，他们就不肯陪我了，但好几次你都没注意到我，而且你总是很快看一眼就走了。直到那天你看那本杂志看了好久，我才有机会和你说话的。”
　　邱林惊讶，“你跟了我好几次？！真是狼子野心！”
　　钱乔吐了吐舌头，“我是狼来了的孩子。”
　　邱林顿足，“流氓！”
　　钱乔揽了她的肩膀，笑道：“我现在已经合法了。”
　　3月初的樱花季，钱乔带邱林回到太湖佳绝处拍婚纱照。
　　他们选了一套白色婚纱、白色西装，在樱花盛放的太湖边；一套灰绿色婚纱、墨绿色西装，在松林和竹林中；一套白色校服，在樱花树下。
　　钱乔又特别加了一套明制水绿色的汉服，在长桥花漪的园林里；一套白旗袍灰西装，在七孔拱桥上。一套白衬衫牛仔裤，两人在江尾海头的江边骑着单车。
　　当看到钱乔公布出来的婚纱照时，顾唯忽然联系邱林，说想送他们一套婚礼鲜花，是之前叶馥在南京订的，按规定不能退，但公司特别为顾唯无限期延迟。他对邱林说：“叶馥说过，这是你帮她选的，现在也就当作她给你的祝福吧。”
　　邱林惊讶，我帮她选的？一时间不明所以，直到顾唯发来了一个网页链接，邱林点开一看，那花艺的主题是“莫奈的花园”，猛地想起，三年前和叶馥偶然的闲聊，那是在圣诞节，叶馥问自己婚礼用什么花好看。
　　邱林说：“好看的花很多啊，看你喜欢就好了。”
　　叶馥问：“你觉得什么花好看？”
　　邱林找出手机里以前拍的阳台开花时的合照，发给她道：“我之前买盆栽，卖家说，这是‘莫奈的花园’的配色，就是鹅黄的玫瑰与粉色的郁金香。”
　　叶馥纳闷：“怎么看出来是莫奈的花园了？”
　　邱林笑道：“就是个说法罢了，莫奈的花园什么都有，还是混种的，或许因为鹅黄和粉色比较嫩一点吧。要很莫奈的话，不是该用睡莲才对吗？”说时笑了起来，“但睡莲切花打理很麻烦的。”
　　邱林忆起这些，满心哀伤，她阳台的那些盆栽，因为怕给玲真添麻烦，并没有带走，就留在了租屋，不禁深深叹息。
　　当晚，邱林给钱乔看阳台的照片，“这几盆花，你看见过吧？”
　　钱乔看了一眼，随即点点头，问：“怎么了？”
　　“叶馥看到过这花，就说想在婚礼上用。”
　　钱乔静静听她说下去。
　　“搬家的时候，花盆没有带去玲真家。”
　　钱乔轻叹，“本来可以放到我这来。”
　　见邱林显出哀伤的神色，钱乔十分愧疚痛心，抱住她道：“对不起，你要再买些盆栽吗？”
　　邱林顿了一顿，转而说：“今天顾唯和我说，叶馥选的婚庆花艺，不能退，延迟了，顾唯想送给我们，你觉得怎么样？”
　　钱乔思索了一阵，道：“顾唯应该是觉得，叶馥也愿意把花给你吧，要不然就只能浪费掉。如果顾唯以后再结婚，他怎么忍心用这套花。”
　　邱林听了，怔怔的，久久不言。
　　“你在想什么？”钱乔问。
　　邱林叹道：“你说得对，顾唯还会再结婚，叶馥在他身边五年，可是顾唯还有五十年的人生。”
　　邱林说完，又陷入沉默。
　　钱乔说：“他再结婚也正常，找不到也正常，他那样的个性，很难再有一个热情而勇敢的叶馥爱他。”
　　“热情而勇敢……”邱林不禁叹道，“大概只有学生时代，才能热情而勇敢吧。”
　　“不是——”钱乔道，“不看什么时候，就看性格，你和顾唯都是特别隐忍的性格，你们爱自己，多过爱他人。”
　　邱林一愣，却也不知该如何辩解，气闷又悲哀。
　　钱乔却还在说下去，“你们这样，总让身边的人感觉，自己是一厢情愿。”
　　邱林十分难堪，忍不住推开他，“你干嘛这样说，我都已经和你结婚了。”
　　钱乔急道：“因为你总是多心，还什么都不说。”
　　“我多什么心了？”邱林说时落下泪来。
　　“我宁可你能同我吵一吵。”钱乔又说。
　　邱林的眼泪汹涌而出，不愿再争执下去，转身要走。
　　钱乔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抱住了她，有点尴尬地笑笑，“你干嘛哭，我说错你了？”
　　邱林仍流着泪，不说话。
　　钱乔笑道：“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和我斗嘴的样子了。”
　　邱林一听，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将脸埋在他肩头，摇了摇头，把眼泪擦在了他的蓝色衬衫上，然后挣脱了他的手，转身快步走了。
　　钱乔侧头看看肩上一片潮湿的泪水，苦笑了一下，又走去追上邱林，揽了她的肩膀笑道：“快去洗澡，补充下水分。”
　　邱林一听，哭笑不得，用手肘用力推了钱乔一下。
　　清明这天，二人照例来给叶馥扫墓，邱林带来了粉色郁金香和鹅黄欧月混合的花束，她对钱乔道：“叶馥是为了去看婚礼用的花才被撞的。”
　　钱乔愕然。
　　邱林盯着墓碑上叶馥的相片，忍不住埋怨道：“既然花都选好了，干嘛还跑去看，你不嫌累吗？”
　　一会儿后，又喃喃自语地道：“以前总听说有老人给家人托梦，两年了，你也不给我们托个梦，你是找不到办法，还是没有自由？”
　　暮春的风依旧席卷而过，墓碑前的三束花，在风中窸窣作响。
　　邱林又说：“5月2号我就回来结婚了，离得不远，但愿你能看到我们。”
　　这时钱乔也开了口道：“顾唯身体已经好了，到时也会来。他要把你选的花艺送给我们，我们很感激他，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
　　无言的风在身旁温柔地吹拂着，顾山郁郁葱葱。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邱林终于说：“等花都布置好了，你要过来看看。”
　　出了墓园，他们和顾唯约在当初和叶馥装修好的新房见面，进去之后，全是原木色的家具。
　　顾唯说：“都是叶馥选的。”
　　“挺好看的。”邱林微笑道。
　　他们在每个房间转了转，邱林想起，叶馥曾在视频里给自己看过，她银铃般的笑语还在耳畔，身影也摇曳着穿梭其中，仿佛就要向自己扑来。
　　邱林抬眼去看顾唯的表情，他心中一定更加百感交集，却难以从他的脸上捕捉。
　　回家的路上，钱乔问邱林：“你也喜欢原木色吗？”
　　邱林点点头，“很干净和温暖的感觉。”
　　钱乔犹豫了一下，说：“不过，我打算将店里那台钢琴搬回家，要搭配的话，黑胡桃木的会更合适。”
　　邱林一愣，但又想到，他是必然要在家里摆钢琴的，也就随他，于是说：“黑胡桃木也挺好看的。”
　　钱乔忽然笑了，说：“都是我做主，好像不太公平，你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邱林也笑了一下，问：“其他还有什么？”
　　钱乔想了一下，说：“你的穿戴、宴席、喜糖、婚礼流程……”
　　邱林眨了眨眼道：“喜酒喜糖爸妈选就行了。”
　　钱乔笑了下，又说：“婚礼需要一个证婚人，你觉得请谁比较好？”
　　邱林一愣，思索许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钱乔叹了口气，也有些犯难，想了一下，又笑道：“要是请高中老师来，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
　　邱林哭笑不得，“你觉得哪个老师最喜欢你？”
　　钱乔无奈地笑笑，“不知道，我只知道巫老太最喜欢你，因为你历史一直是第一。要不我还是把钢琴老师请来吧，感谢他赋予了我这唯一的优点。”
　　邱林忍不住笑了，转念又问：“你该不会……婚礼上也要弹吧？”
　　“那必须的呀！你想要哪一首？”钱乔笑问。
　　邱林想了一想，说：“只要不是《梦中的婚礼》就行了。”
　　钱乔一听，不禁笑弯了腰，道：“你是在否定克莱德曼的品味吗？”
　　邱林略有些尴尬，“不是啦——”又忍不住笑了一下，说，“因为那个是打电话时的等候音啊，听起来有种——‘怎么还不接电话’的心烦！”
　　钱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想了一下，又说：“我挑了一首，你肯定不会烦的。”
　　“什么？”
　　“暂时保秘。”他笑道。

作者有话说

　　夜空的霓虹从四面包围过来，车流和人声从地面逐渐隐去，这一瞬间，我们在城市的中心，而你在我生命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