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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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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钱氏把桌面拍得地动山摇。
她本就是带着气来的。
这场琼华宴本是为她亲儿袭爵所设。万事俱备请柬全都散发完之后,卫霖突然提出要一起追封他那短命的死鬼娘。如若真在今日的宴会上同时宣了这两条旨,她的脊梁骨不是要叫人搓断了!
准备这许多时日,没想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卫霖就是故意的!
她恨卫霖,自然不喜沈柠与整个沈家。只是因为娘家母亲的顽疾毫无起色,太医院也束手无策,无奈之下才好言温和地对待沈家姐妹。没想到沈棠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臭丫头,竟然当众让她下不来台!
不知怎么,她看到沈棠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就联想到卫霖骄傲冷漠,却一直被众人赞作俊美无双的面孔,不由得更加生气。
“鬼话连篇!胡言乱语!今日我就代沈家老夫人教训教训你这个臭丫头!来人,给我掌嘴!”
屋里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当众教训别人家的女孩,可有些不地道。
不过国夫人向来飞扬跋扈,沈棠的态度又确实猖狂。
沈家的门第比国公府差着一大截儿。说到底,国夫人打了沈棠,沈家还真能来国公府兴师问罪不曾?
沈棠这个亏,吃定了!
屋子里大都是先前被沈棠敷衍搪塞过的,此时心里畅快,只等着看好戏。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沈柠,她几乎要用尽全力抿住嘴角,才不会不小心笑出来。
会些医术很了不起吗?不懂审时度势,还不是要被当众掌嘴。
她装模作样地求了两句情,被钱氏无视后,顺势掏出帕子掩住嘴巴,以免一会儿露出不太恰当的真实表情来。
沈棠却一点也不担心。钱氏先前拍桌子那声巨响,招来许多人,卫霖也在其中。
趁着两个妈妈向她奔过来的空档,她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盒,朝着卫霖的方向颠了颠。木盒里装着新配给卫霖的外伤药。如果这盒样品符合要求,回去便可以开始大量制作。
看在这盒药的份上,卫霖也不会任由自己被欺负。
哪知卫霖立在人群后头,如一尊雕像一般纹丝不动。他眼尾微微下压,眼光里甚至还盛着点凉凉的看笑话的意思。
沈棠:……那好吧。那就让她瞧瞧,闳七娘那些人敢不敢在国公府内动手。
两个粗壮的妈妈一前一后走上前,牢牢捉住沈棠的胳膊。
沈棠抬起头,漫不经心瞟了眼横粱,果然看到一片火红的衣角。
“给我先掌嘴二十,看她认错不认!”
钱氏身后闪出来一个身高体健满脸横肉的婆子,手掌蒲扇一般,一看就是专门做这个的。她走至沈棠跟前,高高地撸起袖管。
“且慢!”
人群中突然飘过来一道清朗的嗓音。
沈棠扭头,看到江越慢慢走过来,少年的神色完全不似那一日在沈府。他穿一件靛青色锦袍,沉稳内敛,目光逼人。
沈棠不由长睫垂了垂,这下用不到闳七娘出手了。
“国夫人,”江越躬身施礼,“沈二小姐是灵儿的朋友。夫人也知道灵儿那丫头最为护短。还请夫人高抬贵手,就别为难沈二小姐了。”
不过两句话,就把沈棠揽在公主府羽翼之下,虽然是商量的口吻,措辞却算不上很客气,谁都能听出他嗓音里的坚决。
沈棠,他保定了!
钱氏暗暗权衡,为了个沈棠,跟公主府杠上可不划算。再说两家还有亲戚关系……看江越的态度,他与沈棠正在议亲的传言八成是真的。
这个面子必须要给。
她心里的怒气还在横冲直撞,却只能强忍着压下去。
“世子说笑了,我怎会跟沈二小姐……”
“慢着!”
钱氏一愣,今日这是怎么了?她寻着声音瞧过去。
是卫霖!
人群朝左右闪开,卫霖走上前来。他长身玉立,天人之姿,偏偏眉目冷淡,孤傲不逊。众人被他气势所慑,不由自主齐齐退后一步。许多人都看到他额上那道斜插入鬓的伤痕,细如虎须,妍如秋叶,都露出惊艳的表情。他的皮肤极白,那疤痕极红,相互映衬之下,不似人间颜色。
卫霖微微欠身,“夫人指责沈棠鬼话连篇、胡言乱语,可有依据?”
钱氏下意识道:“外面都在传……”
“所以夫人更信谣言。”
“我……”
钱氏其实是有些怕卫霖的。
她嫁入卫家的时候,卫霖只是个五六岁的孩童。那时老夫人还在,亲自抚养卫霖不说,还把他护得严严实实,她想安插个眼线到他身边都不能。
老夫人过世的时候卫霖十岁,做得一手锦绣文章,性格温和恭顺,甚好拿捏。那时她怀着身子,正谋划如何除去继子,好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国公府的嫡长子,将来名正言顺地承爵。
转年,卫霖开始习武。钱氏嗤之以鼻。
卫霖十五岁,钱氏还是没能除掉这个眼中钉。继子羽翼渐丰,她却束手无策,最后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当时她以为两全其美的法子——毁其心志、安插棋子。
她给卫霖屋里送了个妖艳的女子。
她还记得当时鲜血溅满她的前襟。十五岁的卫霖还是少年人稍显单薄瘦弱的身量,他倒提宝剑,剑尖的血珠一滴滴滚下,落在汉白玉地砖上,刺得她眼睛生痛。
“夫人说我看上这个女人,可有依据?”他声音平稳的没有一丝波澜,似乎在问她天气如何。
那是她永远不愿意去回想的一幕。
之后,卫霖搬到外院,两人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就算碰见,也很少打交道。这似乎是双方达成的没有宣之于口的一种共识。
至少,钱氏是这么认为的。
今日琼华宴,她没想到卫霖会来。
卫霖神色淡漠,无论看向谁,眼光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沈棠确实不会治病,夫人那些话可算恶语中伤?”
众目睽睽之下,钱氏当然不能露怯,她挺直腰板,“你怎么证明沈棠确实不会治病?”
卫霖清冷的眸子缓缓环视一周,但凡被他眼风触及到的,背后便无端升起一股凉气,“在场哪位可以证明自己不会治病?”
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噤口不言,诺大的正厅鸦雀无声。
钱氏气得心口疼。卫霖当着外人的面跟自己叫板,这还是第一次。她当然不能退缩!
“咳咳”她朝底下使了个眼色。领了掌嘴差事的婆子肩膀一抖,硬着头皮道,“奴……奴才不会治病。”
卫霖瞧都没瞧她一眼,只有冷若冰霜的声音,透出一股萧杀之意,“证明给我看。否则便是鬼话连篇、胡言乱语,按府里的规矩……”
婆子心里一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大公子饶命!大公子饶命!奴才确实不会治病。我……我曾经治死了一只受伤的白兔。”
卫霖淡淡扫她一眼。
婆子脖子一凉,“不但治死过白兔,我还治死过……治死过狗,还有猫,还有……还有一个五岁的……”
“闭嘴!”钱氏眼看着婆子惊慌失措,生怕她再说出点什么震惊四座的话来。
众人不由思量:钱氏要卫霖证明沈棠不会治病。可她身边的婆子在胡言乱语生拉硬拽之下都做不到。
事实就是,证明会什么很简单,可是证明自己不会……确实强人所难。
沈棠给灵清县主和沈府老太太治愈旧疾,传得像模像样,却不是大家亲眼所见。而沈棠也无需证明什么。
正堂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卫霖肃然盯着钱氏,“夫人应向沈棠道歉。”
钱氏手指倏然蜷起,指甲几乎要嵌入扶手之中。向一个十五六岁身份低微的臭丫头道歉,真是疯了。她成为国夫人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你——”她被卫霖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眸子一瞥,下半截话便卡在喉咙里。
那个杀千刀的卫建深怎么还不来?这府里头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了?
屋子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大可不必。”沈棠突然开口,她提了提被压住的手臂,“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钱氏赶紧点头。两个妈妈慌忙松手,还顺势给沈棠拉了拉袖子上的褶皱。
沈棠朝卫霖点了点头,便大摇大摆地走出正堂。
宾客异常尴尬,生怕钱氏今后记起自己在场,再生出些恨屋及乌的情绪来,于是纷纷装作刚见到彼此的样子攀谈,接着先后找借口离开正堂。
钱氏气得好半天没站起来。
正堂外,沈棠瞧了眼跟在她身边的江越,“刚刚谢谢世子解围。”
江越脸色一红,之前那份沉着坚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主要是表哥的功劳,他们没伤着你吧?”
沈棠伸展手臂给江越看,“没有。”
江越傻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今日出门之前已经打好腹稿,见到沈棠之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可刚刚才经历了那样的场面,是不是应该再多安慰她几句,以显出自己的关心?这样一犹豫,两人之间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
江越终于鼓足勇气,“二……”
沈棠:“世子忙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江越:……他看着沈棠的背影越来越远,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