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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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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沈棠到底会不会医术?”
“大将军不是亲口说了,沈棠不会医术。再说这世上如果能有那般出神入化的本领,咱们大衍也不会有所谓的五十大限了。”
“不管沈棠会不会治病,她的态度也太嚣张了。今日以后,名声定然是臭了。”
“也未必吧,我就挺喜欢她的,一点不做作。”
沈棠并没听到众人的议论,就算听到,她也不会在意。她寻了一处安静的所在,叫人端过一壶茶,边喝边等卫霖。
研制新药真是费银子。不过几天,她已经把府中领到的月例二十两和从郑青处赚来的八十两花个精光。
今天得让卫霖付些订金才行。
一刻钟之前,国公府正堂,沈柠随着人群走下台阶,快步赶上卫霖,“霖哥哥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卫霖见沈柠眉头紧锁,似乎藏着什么心事,便把她带到花园里一处人迹罕至的小花园内。
花园四周植着一人多高的灌木,曲径通幽,里面四四方方几块花圃,各色花草争芳斗艳。一张汉白玉四方桌摆在当中,上面陈列着热茶和几样点心,是给游园到此处歇脚的贵人们准备下的。
院子开阔又幽静,最适合谈话。
卫霖在石桌边停下脚步,“怎么了?慢慢说。”
“霖哥哥,柠儿碰到一件为难事。”沈柠摆弄着帕子,欲言又止。
卫霖今日特别耐心,连声音都显得比平常温和,“是什么事情?”
沈柠忽地低下头去,眼圈渐渐泛红,“前几日有个书生来沈府外寻二妹妹,我没敢让老太太知道。可这件事情终归瞒不住多久,万一他今后来闹,对二妹妹的闺誉多有妨碍。”
卫霖的眸光黯沉下去,“什么书生?”
“新野来的,二妹妹在庄子上养身子认识的。那书生说二妹妹与他有婚约,说好了明年要成亲。可是后来府中去接,二妹妹不声不响便走了,因此他才来寻。看那样子,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男人听了这话,眉头渐渐舒展,“这事不难。不过是攀附权贵的无耻之徒,拿银子打发了去便是。不消惊动老太太。”
沈柠神色窘迫,颊边浮起一层可疑的绯红,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可是……那书生说,二妹妹……二妹妹与他已经……已经……”她吞吞吐吐,虽然没把句子说全,可是话中意思谁都能听出来。
卫霖眉目间寒霜骤起,“他如今在什么地方?”
“悦来客栈,他名叫罗训之。”
“这个事情交给我。你放心,那个书生不会再找上门。”
沈柠不由心中冷笑,看来她的猜测没错。卫霖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沈棠,甚至当着她的面也毫不避讳。可笑的是,听了自己的话,卫霖竟一点都没怀疑沈棠跟罗训之的关系。
事情交由他来办,只有一种结果:罗训之永远不会再有机会接近沈棠,沈府,甚至是整个清都。
卫霖拔步就走。沈柠在后头唤住他,“对了,霖哥哥,罗书生额上有一条伤疤。”她抬手碰触自己的额头,指给卫霖看,突然轻轻“呀”了声,“就与你的这条差不多。”
卫霖脚步猛然调转,素来清冷如寒冰的表情上出现了一条裂纹,他缓缓问,“你说什么?”
沈柠佯作不知,“霖哥哥,你怎么了?”她一边问,一边从石桌上取来那壶热茶,斟满一杯递给卫霖,动作自然得毫无破绽,“那书生叫罗训之,暂住在悦来客栈。”
卫霖下意识接过茶杯饮下半盏,“你说他相貌有何特征?”
“哦。”沈柠恍然,“他额上有条疤痕,无论位置,还是颜色形状,都跟霖哥哥这条很像,当真有些奇怪……”
卫霖随手把茶杯放在桌上,掉头就走,方向却不是出府去的。
沈柠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篱之间,才低头瞥了眼卫霖放下的那半杯茶,嘴角勾起个冷笑。
“啪啪啪。”寂静的花园里凭空响起清亮的掌声。
“大小姐好手段,卫某甘拜下风。”一道温和且带春风般笑意的嗓音响起。
沈柠丝毫不见惊慌,敛去眉目间的阴暗和冷森,这才转身。
卫廷远正站在不远处眉目含笑望过来。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谢谢叔叔垂怜柠儿,施以援手。”
儒雅俊美的男人背着手缓缓走近,“可知道那女人是谁了?”
随着他走进,沈柠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她抿了抿唇,“还不知道,不过很快就能知道了。”
卫廷远叹了口气,安慰她,“遇到这样的事情,卫某实在不忍。大小姐莫要伤心太过,一切都要往好处看。”他随手拾起石桌上盛着半盏残茶的青玉杯,举到眼前,对着阳光转了转。茶汤色泽清亮,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卫廷远随手把茶水泼在花丛中,“只是,卫某实在好奇,我那侄儿素来谨慎入微,大小姐如何哄他喝下这半盏茶汤的?”
他确实好奇。
那一日,沈柠如约来到古凤庄,进门就哭,一边哭一边凄凄惨惨地诉说:卫霖心里有了别人,她这个未婚妻却一直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她不敢跟家人说,而卫家,除了他这个叔叔也再无人能够施以援手。
卫霖心里有了别人?卫霖那块千年寒冰?呵呵。
沈柠的鬼话,卫廷远一个字都不信。可这个游戏他十分喜欢:沈柠年轻美貌,气运旺盛,又很爱自作聪明,况且还是卫霖那小子的未婚妻,与她周旋有趣极了。
他就想瞧瞧,沈柠到底耍什么花招。
于是他安慰她,故意做出爱慕却又碍于身份痛苦忍耐的模样。
沈柠再无顾及,一股脑说出她的计划:在琼华宴这一日,让卫霖喝下情药。卫霖想要解药,定然会去找那个女子。她只想知道卫霖喜欢的女孩是哪个,并且会成全他们。她只求一个真相大白。
可是卫家她不熟,她需要一些帮助:一个安静无人打扰的所在;一种无色无味没有解药且药力强劲的情药。
卫廷远最爱蹚浑水,何况能让他那个清高孤傲的侄子吃瘪,他很愿意。
只是有一点,卫霖一向谨慎小心,又与国夫人钱氏不合,在府中内院,他不会饮食任何东西。
当时沈柠信心满满地说她有办法。
没想到她真办到了。
他带着两分意趣的眼眸盯着她。
沈柠扭着帕子,语气又娇又软,似在撒娇,“柠儿不能告诉叔叔,这是个秘密。”
从那一日古凤庄开始,私下无人处,沈柠便称卫廷远为叔叔。
只是她口里的这声“叔叔”,叫得很是婉转暧昧。这是她给卫廷远的甜头。
卫廷远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宠溺道,“罢了罢了,卫某一世英名,怕是要折在你手里了。”
沈柠暗暗得意,卫廷远这个裙下臣,不但办事爽快,而且特别知分寸、守礼节。她对他越来越满意。
现在,她要执行计划的下一步,在卫霖沈棠苟合的时候,当场捉奸。
沈柠朝卫廷远袅袅婷婷行了一礼,“多谢叔叔体谅,柠儿先告退了。”
她抬步往外走,突然双膝一软,身体里冒出一股强烈的异样来。
沈柠一直认为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
当她听到探子回报,沈棠寄居的那户人家有个叫罗训之的书生,书生额上有条伤疤与卫霖一模一样,她就知道自己的计划一定会成功。
原来,沈棠到新野之后第三年,照看她的两个家人便死了。之后,沈棠一直借住在罗家,与罗训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有一次,罗训之陪沈棠上山采药,不小心跌落悬崖。万幸挂在崖壁一棵大树上,才捡回一条性命。这次意外,给他额角留下一条疤痕。
可笑的是,这样出生入死的过往却抵不过富贵的诱惑。
沈家去接,沈棠马上与罗训之一刀两断。
她还记着,沈棠回府的那一日,卫霖练功不小心,划伤了额头。那样一条小伤,几日便应该痊愈。可之后在公主府见面,他额上的小伤已经变成一条鲜艳细巧的红痕。
她从来没想过这是沈棠的杰作。
想必因为心中还有些舍不得那小情郎,所以从她回府之初,就缠上卫霖。怪不得宁安公主寿辰那日,卫霖会出面维护她。
只是,在卫霖额上弄出一条一模一样的疤痕?
呵呵,愚蠢!
上一世,与沈棠青梅竹马的是卫霖,两人大婚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沈柠心里清楚,沈棠对卫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
可是,她却走了一步昏棋。
沈柠太清楚卫霖在乎什么。
那样骄傲的人,一旦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心里一定恨极了沈棠。
他恨到饮下掺药的茶水而不自知,一向谨慎的他居然把最大的忌讳抛在脑后。
沈柠心中苦涩,更多的却是痛快。
此时此刻,卫霖应该正与沈棠对峙,很快,两人饮下的情药就会同时发作。
因为之前种种,卫霖一定以为是沈棠所为。虽然无奈之下与她媾和,心中却定然痛恨之极。
这个时候就该轮到她登场,“惊恐万状”地撞破两人奸情。更妙的是,皇帝驾崩卫霖获封摄政王的消息会一同传来。
啧啧,这一天对于清风明月一般的卫大将军来说,必将成为一生最大的污点,刻骨铭心!
等这场闹剧结束,她作为完美的受害人,顺顺当当与卫霖大婚。对自己,卫霖一辈子愧疚;对沈棠,他只会一辈子痛恨。
上辈子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两夫妇,终于成就彼此一生的怨悔仇恨,可太让人快落了!
只是这个完美的计划里,她错算了一步。
她突然脚下发软,无力迈步,接着她感到卫廷远伸手扶住了自己,“大小姐,不舒服吗?”
男人温润的气息猛然欺近,沈柠心中一荡。接着,一只大手覆上她的腰肢,并且沿着腰线往下抚去。
沈柠花容失色,可四肢绵软,使不上一点力气,她半倚半靠在他怀里,猛然醒悟过来,“是你——”
卫廷远依旧保持着先前那副谦和模样。除去四处游走肆无忌惮的那只大手,他的表情里让人分辨不出一丝异样和欲望,他一本正经道,“大小姐一定是没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一会叔叔来教你。”
——
卫霖跟沈柠分开后,疾步往花园深处走去。很快,他便依照那些暗卫的藏身之处,分辨出沈棠的所在。
他想到第一次在沈府意外相遇,沈棠看着他额头血痕发出的那声叹息。
第二天,她临时配了一罐药膏给自己。
之后每次见面,她都盯着自己的额头。
“我觉得挺好看的。你五官太冷,这条疤很配你。”
“对不住啊,这个外伤我可能还不太擅长,第一次治。”
信口雌黄的辩白犹言在耳,漫不经心的表情一闪而过。
卫霖手指捻起两颗玄铁钉,泛红的眼角泄出杀机。
她这样戏弄自己,他倒要问问清楚——
不过,应先去趟悦来客栈,沈柠的话也未必全然可信。
他骤然转身,往来路上走去。
晚春的阳光透过树梢投下斑驳的影子,在他脚下摇曳生姿,仿佛在说:看,我多快活,我要享受这大好春光!
卫霖眉角下压,眸中寒芒微闪,衣袖鼓动,随意一荡。
“咯吱咯吱”象腿粗的树干凭空晃了两晃,等一片白衣悄然飘远,茂密的枝叶才“哗啦啦”一阵乱响,大树齐根截断,轰然倒下。
之后,一棵,两棵……一整排华盖森森的大树无一幸免。
在最后一棵大树倒地的一刹那,卫霖感到心脏猛地一跳。接着,全身血液江河倒流般,一齐往下腹涌去。
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中药了!
卫霖赫然簇紧眉头,简直不可理喻!沈棠!你太过分了!
刹那之间,他已经提气飞奔而去,空中只余一道雪白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