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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正月里,雪一直没法落下来。天总是阴沉着,偶尔一片沙沙细雨,夹杂着细小的点点冰珠。

      烧着充足暖气连呼吸都带几分热度的屋内,女孩穿着和服白袜,规规矩矩地跪坐。整间屋子,扩大到整个本家,都是些对老规矩看得很重的人,连味道也一模一样,被漫长时间发酵腐烂的蜜柑。

      在腐烂的蜜柑们看不到的地方,宁宁的两个大脚趾头在屁股后打架。

      来五条本家之前,五条悟低头看打扮一新着振袖盘发的宁宁,开口问:“穿着习惯吗?”

      宁宁正与紧缠头发的小金鱼发饰作斗争,发饰是垂着流苏的,快步走、一扭头,流苏便和头发丝黏黏糊糊缠一起了。五条悟看了看,弯下腰、伸手,轻轻松松把发饰理了出来,比照了下位置,将小金鱼给她簪在鬓边最合适的地方。

      宁宁实话实说:“不习惯,但很好看。”

      “那今天这么漂亮就不能打架了喔。”因为弯腰的缘故,五条悟架在鼻梁的墨镜微微滑落下来,露出苍蓝如无垠天空的眸子,瞳中映出漂漂亮亮的小少女。

      “会有人约打架吗?”语气立刻带了些兴奋。

      “嘛~说不定呢,中二病的少年也会莫名其妙扯喜欢女孩的小辫子。”

      “什么是中二病?”

      “青春期少年的综合性征啦。比方说因为想要快点长大过分强调自我,制定只属于自己的规则,对世界理所当然的进行批判。因为渴求认同寻找志同道合的同伴,又会因为构建世界不同向其他人开战。就是这样……再一提,并不是每个大人都经历过中二病时期,比如我就完全没有,从来没有喔。”

      从出生起就立于咒术界顶点凌驾束缚规则之上的六眼,自然不会有惧怕规则挑衅的心态。但相反的来说,也是另一种持续时间极长中二病的存在,他试图颠覆破旧世界,制造新的规则。

      “嗨嗨,理论知识讲解完毕。”五条悟直起身,将滑落的墨镜推了回去,六眼通过漆黑的镜片看女孩,“然后呢?如果小宁宁碰上试图教训你的老年中二病,会怎么办?”

      “是对方单方面挑衅还是约架?如果是挑衅,那我肯定揍人。”宁宁毫不迟疑,“再让自己表面看起来狼狈些,定义成互殴或者弱势方正当防卫。”由此可见,她早已仔细研究了桌面放着的两本规则科普。

      不错的答案啊。

      愉悦的笑声从五条悟喉口溢出,连带胸膛都在轻微颤动,笑得开怀。他拍了拍手,稍稍收敛情绪,用满含笑意的声音继续说道:“如果碰到有人专门找你约架呢?”

      那就是另一个价格了。宁宁严格遵守佣兵原则“等价交换”,对方找她约架=要求见识她的武斗能力=需要支付相应酬劳。她认认真真竖起一根食指,说道:“普通约架,不破皮不见血,支付一档酬劳。”

      再加上一根中指:“教学类型点到即止,多加一份报酬。”

      又立起一根无名指:“生死战斗突破极限,再翻三倍,医药费和全程康复护理全包。”

      说着可怕话题的女孩面不改色,脸上一片认真,还煞有其事般点了点头。

      五条悟终于忍不住,毫不遮掩地放声大笑。不知哪句话正好戳中他的笑点,他笑得倚着背后的墙捂住肚子,墨镜顺着鼻梁滑落,可以看到眼角处不慎笑出的泪花。

      如今正襟危坐的宁宁回想着出门前五条悟大笑的模样,还有对方甜甜的糖果香,比现在在场各位腐烂的蜜柑不知道好闻多少倍。

      随便任场上多道明显或暗藏的目光打量,她只垂下眼帘目不斜视,盯着自己面前的食盘,端起小杯茶饮。

      表面摆盘精致漂亮的食物如流水那般一道接一道摆至面前。杂煮,很凉;鱼肉,不是喜欢的口感;佐料,全程清淡无比。秉承不挑食原则的宁宁认认真真全部吃完,在心底默默将五条本家打入黑名单。她总有一种好像已经吃过饭食,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吃的感觉。

      借着和服宽大袖子的遮挡,她偷偷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小肚子。从胃到心灵都很空虚,这里虐待兔子。

      腐烂的蜜柑味道在饭后更浓了些,他们团团围住了宁宁。

      五条家的小辈挂着矜持又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和宁宁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明明身高并没有高出多少,却带着些许俯视的意味:“请问是分家的宁宁小姐吗?”

      ——

      远离小辈的交际带,身份地位更为尊贵的大人物们在张开结界的隐秘和室商量事宜。

      禁闭的和室如同巨大的茧,一张张苍老的面孔围坐在茧内。他们绝大多数都不曾在当代的五条家露过面,好似刚从坟墓爬出的干尸,凑在吸氧机前艰难夺取几分生命力来到这里。和他们相比,那些五十岁双手置膝挺背端坐在尾席的长老们都像是气血旺盛的年轻人。

      在开展第二次工业革命迈入电气时代都已经过了一百多年的现在,这间和室还是使用着最传统的蜡烛。高脚烛台一左一右静置,晕开暖橘色的光,照亮了坐在众人首席年轻家主的脸。

      五条悟抬眸环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在座每一位都颔首行礼。

      惨白

      干枯

      腐败

      糜烂

      每次召开这样的会议,五条悟都觉得身边坐着一批带着腐烂味道反复复生从黄泉溯游的灵。什么啊,是拖着残躯也要爬上十二位英灵高椅指点江山的鬼魂么。六眼隔着纯黑的眼镜看这些大人物,面无表情。

      “自室町时代,五条家与望月家族签订束缚已有五百余年。五条受束缚制约保护每一任望月继承人,代代如此。但是,2006年神奈川事件之后,当代望月单方面主动解除约定,缠绕整个五条家族的束缚也理应就此消除。诸位,于此代消弭家族长达五百余年的束缚,是值得庆贺的事。”

      于凝静庄严气氛中第一位开口发言的老者背部佝偻成无法再曲折的弓形,就像刚拔掉吸氧机的紧急病房病人。每说一句话就发出剧烈的咳嗽声,让人怀疑他下一秒是否就会因呼吸不畅而窒息。

      老者抚掌,在座众人神色肃穆相继配合。

      “那么,五条悟。族中长老汇报你在束缚消除之后依旧和望月族人牵扯不清。牵绊五条家族五百余年的束缚已然砍断,再无瓜葛。五条悟,你身为当代大家长,作何解释。”

      满座寂静。

      五条悟从小便讨厌这种论调。胆小多事的老家伙,满口大义正论,掩盖着自己谋取利益的贪心窃喜。时间酿不出醇厚的酒,只会慢慢侵蚀半截入土的身体,腐化成让保守者迷醉的烂橘子。

      他平静地抬眸,开口:“没有,我本来就没有打算给出任何解释。说起来,长老们对族内宣传的难道不是来自分家的五条宁宁被家主收养么。”

      “强词夺理!”右侧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出言,看起来属于长老团中的激进派。五条家遵循古老的家族制度,大家长于一族之中地位最为尊崇,普通族人见到大家长都是满怀敬意地问好。这样公然以呵斥式的语气对待身为家主及实质代行的五条悟,实属罕见。

      激进派长老动怒:“据汇报,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很可能与望月家有所牵连。若是再如六百年前那样,五条家族屈辱订下被压制的束缚,众人当如何谢罪!”

      年老的大人物们带着不容反抗的质问:“五条悟,你还要如何维护那个女孩?”

      ——

      本家的庭院内,年轻人们微笑,彬彬有礼:“宁宁小姐,请问可以同您交流咒术吗?”
      从这句话说出来开始,原本还算热闹的庭院像是被强行摁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每一道目光或疑惑或敌意都投向了宁宁,沉默地注视着她。

      午饭后灰白浮云弥漫长空,光线迅速阴沉下来。悄然刮起了风,空气显得格外冰冷干燥。白气从宁宁的嘴中哈出来,缓缓消失在干燥的冷风里。感觉要下雪了。宁宁用手摩挲着五条悟之前所送伞的伞柄。她正站在枝条满盖冰晶的树旁,风一吹,有细细碎碎的透明冰珠沿着风向飘洒。

      持青蓝色伞的女孩身形很好,是女孩中少见的高挑型,只是被和服包裹着看不出肌肉起伏。她就那样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无半点紧张慌忙。浅浅的琥珀色眸子对上打头的年轻人,粉嫩的唇瓣张合,问:

      “既然是约架,你们的筹码呢?”

      话语出乎意料的极其张扬。

      ——

      和室满座沉默,尤其是坐于尾席的“年轻”长老们,双手置于膝上,脊背挺直,笔直的直视前方,在家主与大长老的交锋中不敢有半分松懈。

      在这种寂静中,笑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地位极高的长老们惊怒,斥责的目光投向首席的五条悟。一位五条家族的大家长,竟然,竟然在这种肃穆场合毫无半点正经相。面对衰老到连皮带肉都干瘪的老橘子们,五条悟以手掩面出声嗤笑,低低的笑声从胸膛涌上,毫无顾忌地溢出喉口。

      “我说啊,各位。”他仍未停止发笑,嘴角拉开嘲弄的弧度,“和望月签订束缚的,到底是谁啊?”

      “五条悟,你……!”

      “嗨嗨,就是我啦。”明明是长老怒斥的断句,五条悟却毫不在意的接了下去。墨镜已经笑到滑落鼻梁,他伸手直接摘下一直遮掩着自己的墨镜。时隔多日,六眼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隐隐绕着白雾的苍蓝色眼瞳,似茫茫云天永无边际的延伸。

      他抬眸,嘲弄不自量力之人的弱小,怜悯死守陈旧腐败的愚蠢。

      直面当世最强的六眼,众人突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再度开口:“和望月订下束缚的从来不是五条家族。五百多年前,亲身同望月达成束缚是的是那一代五条家主。束缚代代传承,只有每一代的五条家主才是望月的续约人。”

      “啊,所以呢。”

      五条悟露出恶劣的笑,六眼带着嘲弄与怜悯:

      “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到处忙活着急什么呢?急着去重症监护室再吸两口氧吗。”

      ——

      来自本家及各分家的一众小辈都聚集在了庭院,沉默等着这场戏剧上映。

      众人目光下,看起来乖巧的女孩吐出张扬的话:“既然是约架,你们的筹码呢?”

      带头的年轻人一愣,又立马恢复富有涵养的模样。他伸出手,像行绅士礼那般转了半圈,指向在场所有人,回答说道:“这里的所有人,都有筹码。”

      宁宁再问:“有多少限制?能不能用武器?”

      “可以。”

      “打到破皮流血呢?”

      “可以。”

      “唯一的限制只有术式,除此之外,只要不杀害对手或是让对手重伤,没有任何规则。”年轻人含笑说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

      术式?新鲜词汇,回去再问五条悟。听着年轻人的讲述,宁宁明白了对方制定的有很大发挥空间的规则。

      天空中,灰白色的流云缓缓地飘,两三片、三四片晶莹的东西从阴沉厚重的云层中飘落。又起风了,夹杂着雪花从宁宁眼前飘过。落雪了。她摸了摸伞柄,再次确认:

      “可以下狠手,对吧。”

      ——

      ......!!!

      气极咳嗽到看起来快要窒息的长老终于喘过气来,紧紧盯着一脸笑眯眯假装尊老爱幼的五条悟。长老声音沙哑,道:“你别忘了,你是五条家族的家主。”

      又是这种听似好言实则威胁的话,就像扎在腐烂橘子里开出的带刺花。

      五条悟收敛笑容,平静地环视在座所有人,说道:“我也要告知诸位一件事。别忘了,五条宁宁是我家孩子。”

      ——

      带着流苏的金鱼发饰、足袋、木屐……宁宁束紧和服的宽袖,摘下金鱼发饰,弯腰脱去木屐与白袜,然后将它们整整齐齐摆在檐下。

      转身,抓着伞,在众人略带敌意的视线中十分平静。

      现在飘着的雪花还很小,刚落到地上就融成了水。宁宁赤着足,站在庭院冰凉微湿的地上,慢慢撑开青蓝色的伞。

      迎着五条家小辈们跃跃欲试挑衅的目光。

      她咧开嘴,眼神一寸一寸的亮起来:“好的,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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