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5章 奴儿骄 ...
-
“住手!”
见她们闹成这样,钟雯萱怒喝道:“没大没小的,像什么样子?把主子气坏了可有你们好果子吃!”
钟雯萱声音稚嫩,却气势十足,两个丫头不怕自家主子,却对钟家的人怕得很,更何况是目前持家理事的钟家大小姐?听到呵斥,两人双双扭头,见识她来,立时像是泄了气般消停下来,小云甚至吓得哭了起来,喏喏地哭求。
“奴婢错了,求大小姐宽恕,只是,只是奴婢真的没偷……”
钟雯萱懒得听她废话,快步踏进屋里,到周青红跟前柔声安抚,又问她发生了何事。
周青红见她来,便渐渐平息下来,细声细气地道:“昨儿你送了大钱来,我就收在那床边的抽屉里,想着也没外人,便懒得再去买锁锁上。谁想到今儿一早起来,我想拿大钱买些针线来,就发现钱叫人摸几十个。”
说到这,她看眼两个丫头,又将眼合上,两颗泪珠滚落下来。
“她们是我陪嫁的丫头,素日里虽与我有些口舌之辩,我心里还是待她们更亲近些,亦不想她们担上罪责,只是叫她俩来问话,若是一时糊涂拿了钱,还回来就是了;若不是,我也不会逼她们白白担下这样的罪名,谁知我才问两句,她两个便闹将起来,吵得家里都听见了,没的惹人笑话……”
说到此处,她又捂着脸低泣起来。
钟雯萱听得直皱眉,开口厉声训斥她俩:“你们几辈子的福分用尽了才托身到周娘子身边做陪嫁,跟着她到咱们家来吃喝不愁的供着,只叫你们做些伺候她日常起居的轻省活,你们还不知足,怕是要叫张大娘把你们丢出去,叫你们在外头饿着冻着,卖去别家做苦力,或是叫官人判了你们罪,你们才晓得厉害!”
话音刚落,两个丫头便吓破了胆,她俩都是几经倒卖才跟到周青红身边,知道钟大小姐话里说的都是轻的,若是经年的老妈做主发狠,卖去矿里、窑里、营里,才是真真要受苦,两人忙不迭地开口求饶,哪里还有方才脸红脖子粗的胆子!
两人嘴里喊着开恩,钟雯萱只当没听见,面上还是厉色,她们发了灵光转了向,朝周青红不断磕头作揖,周青红经不得她俩哀求,面带不忍地扯了扯钟雯萱的手,与她说。
“大小姐别为我这点子小事气坏身子,说来这事也是我的不是,她们两个自来便失人教养,这些日子里我也没能教她们懂事,是我无能……”
“娘子莫要自降菲薄,两个丫头不服管教,欺负主子,哪里还能寻主子的错处?”钟雯萱缓下神色,叹了口气,“我知道,她们是你陪嫁来的,打狗也要看主人,既然你要护着她,我也不好多言。”
听她缓了神色,两个丫头大喜过望,钟雯萱却哪会叫她们全身而退,又转了口风:“不过下人做错了事,总是要罚,罚重了怕伤你们主仆情谊,且你们主仆一体,她们若失了颜面,也相当于伤了你的颜面……”
钟雯萱的语调很慢,两个丫头知道自己因着自家主子,算是保住了自身,但听她说到这,只觉砰砰直跳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她说出什么背地里折磨人的法子来做惩罚。
周青红巴不得钟大小姐能狠狠地惩治这两个没上没下的东西,好叫自己解气。
原来这小云小霞两人虽是她的陪嫁,身契随着她的嫁妆一起送进钟府——在大面上,她后娘还不敢作什么妖——只是她自幼没有贴身的丫头,这两个十四五岁的却是出门前后娘去牙婆那临时买来的。
两个丫头自幼被卖,多年来几经辗转,虽还没破身,却长成乖张奸猾的样子。她虽说是个主子,两个丫头却瞧出她在府里一无地位二无依仗,十分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平日里偷闲躲懒不算,还肆无忌惮地顶嘴、偷吃,这两天送来自己餐食里难得的蛋,她俩都能昧了去!
这样欺压自己的奴婢,周青红恨不得把她们整死!
昨日里周青红得钟雯萱暗示,便与她做了局,顺着她的好意,欲整治两个丫头给自己解气。
只是听到钟家大小姐此时细致和缓的话语,说到“主仆一体”“伤了自己颜面”,她才回过味来,一时间改了主意。
她知道,这两个丫头毕竟是自己陪嫁,不能严惩,只能留在跟前花心思慢慢“教导”,叫她们能为自己所用才是上策。
而对钟大小姐,则一面感激她替自己着想,一面敬佩她小小一个人儿,处事竟能如此周全。
钟雯萱抬眼望向周青红,见她面容有些呆滞地怔忪着,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将她唤回神来:“周娘子,我看不如这样,就罚她们三个月不许吃早饭,再有,叫她俩打扫你的东跨院好了,正好叫洒扫的陈二嫂子轻省些。”
云霞两人见她搞搞提起轻轻落下,顿时松了半口气,转头又殷殷切切去看周青红的意思。
周青红这才扯出个笑来:“你能这般顾全我,我还有什么不乐意的,依你便是了。”
话音落下,云霞两人心中的大石头才终于落了地——如大小姐所言,同样是当奴婢下人,在钟家作为未来填房夫人的陪嫁可比旁的舒服太多了,何况周氏性子绵软好伺候,在她跟前老老实实伺候不犯错,比什么都安逸。
周青红和钟雯萱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暂且将两个毛丫头收拾服帖,周青红的日子过得顺遂起来,日常与钟雯萱也开始走动,只她到底是在待嫁,多是叫丫头喊钟大小姐去她院里一起说说闲话做做绣活。
钟雯萱和翠红两个已经将翠红自己的两件夹袄做好了,她自己就开始那绣绷绷着帕子开始做绣。翠红哪里知道绣花要学多少东西才好开始下针,也不讶异,只乖乖听自家主子安排,接过缝制云霞两人衣裳的活,踏踏实实练着走针。
周娘子也不知她连个启蒙女先生都没有,每天只在清晨捧着绣谱掩人耳目,这些天夸了她好几回绣活做的精细灵巧,钟雯萱都只回以浅笑,说是按着母亲留下的绣谱学的——她这么回话,周娘子便不再细问了。
钟雯萱下针很快,这几日做的都是福禄寿喜纹样的帕子,花纹繁复,几乎布满整条素帕,是系在腰边装饰用的帕子,细看针法简单,针脚还显得有些稚嫩凌乱,正是她为文老夫人贺寿用的礼品。
十条帕子整整耗费十五日功夫才做完,钟雯萱只在日头好的时候坐在屋外做绣活,恐伤了眼睛;又让翠红每两刻钟提醒自己起来活动活动,揉搓手指。
待最后一条帕子完工,从绣绷上取下来,饶是钟雯萱做惯了绣活,也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这些天她确实是累着了,夜里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星罗密布的针眼。
“姑娘最后一条帕子绣好了?正巧,姑娘叫定制的木匣子今日也到了。”翠红接过钟雯萱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的前后翻看,“真好看呀!”
钟雯萱见她满眼惊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是图样繁琐些,算不得精巧。好了都拿去抖落抖落,明天都到正日子了,今晚还有得忙呢。”
翠红听罢,忍不住瘪起了嘴。
明日便是文老夫人的寿辰。前几日她按着自家主子吩咐,去买回一两银子香炉,二两银子檀香,订了一两半银子的木架木匣,今晚得将这十条耗时耗力的帕子搭在木架上,燃香熏烤一夜,明日天一早就得拿汤婆子装上开水,将帕子一条条熨烫平整,再一条绣帕隔着一条素帕,整整齐齐地装进新制的木匣子里。
甩手任翠红去忙活着摆木架子,钟雯萱歇息片刻缓缓神,又去翻箱倒柜,将明日要穿的衣裳行头取出来,这个今儿睡前便要准备好的。
第二天,钟雯萱心里装着事,遂起了个大早,而翠红老早已经醒了,十张染着檀香味儿的绣帕熨得平整,正等着钟雯萱亲手装进匣子里。
钟雯萱净面洁手之后,才屏息凝神,将帕子一张张平整地叠放在木匣里,最后销上盖子,才松了口气。
之后便是梳头吃饭,饭毕擦了嘴又洗了手,才拾掇起来。
衣裳是早就撑开挂在床头的,脱了旧衣裤,钟雯萱便只着中衣了,预备要穿的自然是文老夫人吩咐给她制的衣裳。
与她往常的衣裤不同,大家小姐日常穿的都是裙装,这样见客穿的裙衫除了布料用得更光亮,还更多了不少刺绣花纹,显然造价不菲。
钟雯萱在翠红的谨慎帮助下,先穿上柔软泛光的绫裤,再套上绸制的长裙,罩一件显然是同块料子裁制的外衣,检查一番前后整齐,才踏上一双荷包绣鞋。
之后又拆了大辫子,左右挽成双丫髻,各点缀了一朵薄薄的银花;两边耳珠早在呱呱落地不久便穿了孔,平日都拿茶叶梗插着,现今也换成了银丁香;左腕缠上一串红豆香串,腰间系了一条滚边绢帕,裙裾坠着铜兔裙铛。
周娘子惯常见她布衣布裤,听闻她要出门,匆匆赶来送她一送,见着一身翠绿缀朱的钟大小姐,一时间竟被震慑地不敢上前,愣了数息,钟雯萱发觉她来,对她露出个笑来。
她这才缓过神来,上前两步,伸手欲摸,却终是未敢触碰,脱口惊叹道:“哎呀!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大小姐这般装扮起来,活脱脱京中贵女的范儿呀!好看!真好看!”
带着车马来接人的陈妈妈本看她欲伸手,面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又见她停驻下来,眸中艳羡满盈,却未有一丝阴霾,两条眉毛才舒展开来。
钟雯萱被她直白的夸赞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才开口:“周娘子过誉了,我哪里算什么贵女……这是文府来接我的陈妈妈。”
陈妈妈听言,走上前来对她行李:“这位便是周家娘子吧?老奴是翰林博士文家府上老夫人身边的奴才陈氏,前来接钟家大小姐过府,赴老夫人五十岁寿宴,您且放一万个心吧——钟大小姐是咱们老夫人心尖尖上的嫡亲外孙女,咱们定给您看顾好,寿宴过后,定给您好好地将人送回来。”
周青红只是个秀才家的女儿,哪里见过这番阵仗——那陈妈妈虽是个奴才,却是官家的奴才,一串言语带着朝廷命官命妇的介绍叫她越发瑟缩,一时间怔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钟雯萱见她面露惊慌,心里又是一叹——这人日后竟是要做自己母亲的?
她柔和了神态,替她解围:“陈妈妈是外祖母身边得力的老人,周娘子放心,叫我随她去,晚间就回。”
“哎……好……”周青红听了她的话才转目看她,见她稚子模样的脸上带着叫人安心的泰然自若,不觉有些自行惭愧,再扭头去瞧陈妈妈,陈妈妈虽神色恭敬,躬身行礼,脊背和脖颈却是挺得笔直,面上云淡风轻,松弛的眼皮耷拉着,看不清眸光,叫人愈发不能揣测。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找回声音来:“陈妈妈多礼了,文家书香传世,文夫人和蔼慈祥,你带大小姐去外家府上,我自是放一万个心的——大小姐去吧,我在家等你,且替我向文老夫人问一声安。”一边说,一边朝外福身行礼。
钟雯萱略侧身躲了躲,待她起身才脆声应她:“是,我记下了。”
遂在陈妈妈的帮扶下,带着翠红乘上车,陈妈妈接着偕另一个文府的丫头上了车,过了片刻,陈妈妈确认车上诸人都坐稳当了,超车外吩咐:“启程回府。”车夫这才驱赶大马儿发车前行。
周青红痴望着青蓝布罩的马车渐行渐远,神色逐渐落寞下来——这只是她未来丈夫原配夫人家的一个老奴,那原配夫人文氏,又是怎样一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