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周青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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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妈妈发现，钟家表小姐这次病愈之后变了不少，像是长大了一样，一向不给人留下印象的面容也清晰了起来。
她在西跨院的那段回廊里见着了钟家表小姐，她还打着一根毛糙的大辫，穿的还是半旧的衣衫，坐在廊下的老木栏上，靠着脱漆的大方柱，一双细小的像鸡爪一样的手抓着不大不小的两块劣等料子，上下翻飞地做着缝合的重复动作。
见自己来了，大大方方地朝自己笑：“陈妈妈来啦？”
“问小姐安，老夫人遣老奴来，替她老人家瞧瞧小姐，可是大安了？”
“喝了药，吃了几天鸡蛋羹和鸡汁粥，身子很快就好起来啦。也就是头两日，我难受得直哼哼，把她们吓得，闹得那边院子里的周娘子都惊动了。她一向是不出屋子的，那两日竟也跑出来瞧我，给我吹汤喂饭的，比下人们还精细。”
文老夫人替钟家姑爷相看填房的时候，陈妈妈跟着见过周氏一回，只瞧出是个安静人，这回听钟家小姐这样说，想来也是好相处的，心里替钟雯萱高兴，又想着回去要告诉自家主子，好叫自家主子放些心来。
这些年，主子为这钟家可操了不少心，一来已故的钟家文夫人是自家主子唯一的嫡亲女儿，二则姑爷为人端方得文老爷老夫人喜欢，再有就是自家姑娘唯一留下的血脉，实在叫人挂心。
钟雯萱提起这茬就是要叫文家老夫人安心，见陈妈妈面带喜色，便知她回去必会提起，目的达成，钟雯萱勾唇一笑：“陈妈妈一路辛苦，跟我到屋子里去歇歇脚吧。翠红，你去后头烧壶茶水来。”
一面说，钟雯萱一面将手里的活计放在筐里，拿厚布盖上以防被风吹跑：“眼瞅着开春了，家里的下人们还穿着前两年的衣裳，破破旧旧的不好看，我就让人去罗秀庄买了料子回来分下去，叫他们自己做两身衣裳穿，翠红那两份，我就拿来练练针线，打发打发时间。”
“大小姐大了，会理家事了！”陈妈妈真心叹慰，一面高兴她懂事起来，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不会叫自家主子一直担着心；一面又心疼她没娘的孩子早当家。
说话间，陈妈妈一路跟着她回到屋里，只在入门时快走两步，替她掀开门毡子，待她进门才落后两步跟了进去。
钟雯萱房里还糊着旧窗纸，门毡落下后显得有些昏暗，所以白日里都在外头廊下做针线，只是怕着凉，还得穿着厚衣服披着薄斗篷，做事有些不太方便。
房里比往常多一只小腿高的板凳，那是钟雯萱这两天叫人寻来的，方便来了下人有个坐处回话。钟雯萱示意陈妈妈在那板凳上坐下，陈妈妈也不客套，应了一声就坐了，钟雯萱则背对着椅子撅着腚，手一撑才坐上去——这椅子对她来说还是高了些。
钟雯萱拿眼去看陈妈妈，见她并未取笑，目光里还带了些慈蔼，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腼腆地笑问：“陈妈妈此次前来，可还带了话？”
“给小姐说中了，老夫人叫老奴带了话来，怕乍暖还寒，小姐动身又受风寒，叫小姐在家修养一个月，待下个月初再来府上请安吃席——下月初六便是主子五十岁的寿诞。”
文老夫人五十岁大寿，钟家无人知晓，现下钟雯萱得陈妈妈提点才能得知，既惊且喜：“外祖母五十寿诞？那可是大寿，正巧我歇息这十来日，准备准备，到时可以给外祖母贺一贺喜。”
陈妈妈见她一点就透，不必像前两年那样一步步引导下去，心中甚是欢喜，想来是真的长大懂事了。
不一会儿，翠红端了茶水，钟雯萱与陈妈妈吃了一盏茶的闲话，又托陈妈妈将写给自己写给父亲的信交托出去，陈妈妈才告辞离去。
这便过了半个上午，翠红手里收拾着茶具，嘴上不停的说着今天陈妈妈带了哪些东西来，具是些吃食，只两个攒盒的装的零嘴带到她屋里来，其余食材都送去后厨房了。
待她收拾了回来，钟雯萱叫她带上一盒零嘴点心，又串了一百个钱，往东跨院走去。
周青红是个老秀才家的女儿，听文老夫人说她家不富裕，却教养得知书达礼，性子端方，与自己父亲相配，若得她做填房，受她抚养，日后名声也不会坏。只是她后娘早就想将她送出门，这才急匆匆送到她们家来了。
这是钟雯萱头一次来东跨院见她，她一直缩在院子里不外出，平日里从未见过。
东跨院与西跨院一般大小，只是靠着正院高墙处的屋子做了往后院去的穿堂，所以这边只有两间屋，明间做起居用，次间是她的卧室，两个丫头窝在后起的抱厦里。
钟雯萱来时，周青红正搬了椅子带着两个丫头，在穿堂里绣嫁妆，见她来了，忙停了手里的活，站立起来，有些拘谨道：“大小姐来了……”
她日后是要做人后母，钟家主母的，只是出门前她父亲教她钟府人事，知道钟家大小姐身份贵重，二少爷是唯一的男丁，她却是三道门的填房，哪怕是做长辈，哪怕日后有子嗣傍身，对这二位也要十分敬重。
她家本就卑微，又在后娘手里长大，而钟家有爵，钟老爷有官身，大小姐性子也不骄横，能进这样的人家已经实数万幸，至于钟老爷命硬克妻这些莫须有的说法……谁管他呢！总好过她继续在后娘手里讨生活！
钟家文家挑填房，只挑闺誉清白、性格老实，倒是不注重才德相貌、体态生养。
钟雯萱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只见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十岁的未来继母相貌普通，身姿瘦弱，神态拘谨，只拿布巾包着头发，不见一点官家夫人的气派。钟雯萱喜欢她性格温和细致体贴，却也觉得她有些小家子气。
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钟家穷，娶的还是第三个媳妇？
钟雯萱上前拉过她的手，带她又在廊下坐下，笑盈盈道：“周娘子莫要拘束，我今次是来道谢的，谢你前两日照顾——我虽迷糊着，却是晓得的。”
她轻声细语还带着笑，叫周青红渐渐放松下来：“大小姐病了，我理应去伺候，当不得大小姐谢。”
“这有什么当得当不得的？”钟雯萱仰着头看她，“等父亲回来与你拜了堂成了亲，你就是我娘了，难道还当不得女儿一声谢？”
钟雯萱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也忒实在，叫周青红刷的一下红了脸，既羞且急，心里却悄悄地有些期待——她被带天慈庵给文老夫人见过一回，便被下了定，钟老爷却没见过她，叫她心里对未来心怀忐忑。
她原以为被送到钟府里来，哪怕还没拜堂成亲，钟老爷总也会见她，哪成想钟老爷已经去了任上。她便开始不安起来——若非钟老爷不在府上，钟家无人做主，她怕是还不能入府呢吧？
钟家人少，当日只有一个管事的张大娘迎她入府，平日里也是两个刚买的丫鬟朝夕伺候，钟家主子一个也没见着过，实在叫她不安，却不敢乱走。
前两日听闻大小姐病了，她才壮着胆子出了院子前去照料，与下人闲话两句，才晓得钟家如今唯有大小姐这一个主子在家，二少爷则被钟老爷带在身边教养。
钟大小姐长相周整，眉目清秀，瞧着是个美人胚子，听说还能识文断字，日后造化定然差不了。她胆子小，听闻大小姐清醒起来，便不敢再往西边跨院里凑，怕人嚼舌根子说她巴结。
在那之后，她这院里，自己连带两个丫鬟的吃食都好了起来，原本还不愿让她外出的两个丫头见此，对她信服许多，这几日都没再顶过嘴。
今日见钟雯萱前来，她心里欢喜，却不知该说什么，再见她言笑晏晏，看着十分好相处，并不排斥自己，心里对未来就有了几分信心——哪怕老爷少爷不喜欢她，在大小姐出门子之前，她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吧。
她有些暗沉的面容飞上两朵红云，显得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你这孩子……”
钟雯萱又与她笑闹了两句，留下点心和一串百个大钱，告诉她：若有什么想吃的要用的就拿钱去找张大娘，丫头用的不顺心，也去找张大娘，让张大娘教导一番再给送回来，保准老实得用。
见她那两个丫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点心和铜钱，钟雯萱特意说道，特别是后一句说得缓慢，咬字格外清晰，待两个丫头听得面带惧色，又朝着周青红眨眨眼睛，见周青红若有所思，才告辞而去。
到了她自己屋里，翠红才忍不住问：“姑娘送了点心，为何还要送钱给她，也不怕她守不住？”
“她的嫁妆单子，我在父亲书房里见过，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只有一百两银子压箱，都入了家里库房，婚礼之前是不能开封的，她手里怕是没得钱用，生活不便。”
“日后她总归是要做我‘母亲’，我和弟弟的亲事虽说是父亲拿主意，却还要劳她去周旋相看，前两日她来照料过我，如今我自然是要投桃报李——至于那两个丫头，我倒希望她们胆子大些，好好收拾一番教她们规矩老实。”
且这两日，不论两人必然是会不老实的。
翠红听得懵懂，只过了道耳朵就不多问了，钟雯萱知道她没大明白，开口又做解释。
“她如今瞧着不成样子，待我长成了，若不得选，各家走动怕是还得劳烦外祖母和大舅母；成事以后，她虽说不上话，我同弟弟嫁妆聘礼置办、娶嫁大礼等诸事还要她来操持。更何况，她现在还年轻，日后若是成了气候，家里家外人情往来，夫人们的宴请聚会，还是她来撑着，到时候我的闺誉如何，可就全凭她这一张嘴了。”
翠红这才明白过来：“她，奴婢瞧她那样，怕不敢吧？”
“如今自然不敢，但谁知以后呢？她是好人家生养的娘子，年纪又轻，性子又温婉，父亲虽念着前人，身边又有旧人，对她不多看重，可日后相处久了自然慢慢的也就好了。”
钟雯萱说着，又拾起针线坐回廊下，看了眼院子上空的小小一片天，复又垂下眼皮子继续做起活来。翠红跟着看看天，又低头看看自家主子，略怔了会儿，甩了甩头，也拿起自己的绣框跟着做起针线。
春日里的晴天，天上还是铺满了一层层厚厚的云，日光艰难地穿过几床棉絮一般厚重的云层散落下来，外头也只比屋里亮堂些。跨院里并没有栽种绿植，通铺着大块的并不多平整的石块，还残留着些去岁枯死的杂草，整个院子看着有些破败荒凉。
常踩踏过道的地方光秃秃的，只有延边的缝隙里爬出几抹稀碎的草绿，显出一丝春意来。
西跨院里的主仆安静下来，各做各的，一下午功夫便将两间夹袄缝制好了，让翠红试过衣裳，稍作修改，晚间用过饭便睡下了。
东跨院那边却闹腾起来。
周青红的两个丫头是出门前才买来的，原先的名字都废弃了，现在一个叫小云，一个叫小霞，两人见周青红性子和善，也不怕她，在她面前有什么便说什么。
不过到底知道自己身份，且听得钟家大小姐方才的言语，不敢越过周青红去碰大小姐送来的东西，只眼巴巴地瞧着。
周青红不忍二人眼馋，一人分了一块点心，叫她们尝尝味，又当着两人的面将一百个钱数了一遍，放在卧室的抽屉里。
第二天一早便闹了起来。
钟雯萱赶到的时候，只见周青红坐在椅子上，一张脸涨得通红，面上还带着泪痕。
两个丫头双双跪在地上，只是小云面带不忿地垂着头，小霞则梗着脖子尖利着嗓子与她分辩，说着说着还推搡另一个垂头不语的，激得那小云再也憋不住，一跃而起，眼见着就要与那小霞动手。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4章 周青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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