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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训奴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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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珠宝四人不同于巧玉,是钟雯萱特意准备培养做绣娘的,采买时便暗自留意过她们的手,都是手指细长灵巧,掌中有肉有力可以做活的。
钟雯萱平日里不叫她们做粗活,还隔日用醋水洗手,好让手部皮肤柔软细滑,不会伤了料子。待她们明白怎么制衣后,便叫张大娘送衣料针线绣花剪子来,整日里只叫她们坐在廊下缝制衣料。
她这些日子也都在廊下,除了自己做绣活,也顺带盯着她们行针走线,若有什么不好,便及时纠正,费心费神的,倒比她自己专心做活还要累得多。
所幸几个女孩儿虽然天赋不算极好,却也不算愚笨,各个还都谨记着自己是奴婢,钟雯萱是主子,听话得紧,学得也不算慢,钟雯萱教得也细致耐心,不过一旬,就连最小的翠宝也能磕磕绊绊勉强独立制衣,她们的衣裳也宽裕起来,每个人都有了三套夏衣。
再后来做熟了手,钟雯萱示意叫她们多领了料子,给巧玉和张大娘一人做了两身衣裳孝敬。
待她们针拿得稳当时,秋娘子给钟老爷做的两套衣裳也呈上来了,钟雯萱嫌那衣裳太素了,准备在衣袍上做绣,同时也带着教她们开始学刺绣。
一开始是拿碎布头用小绷子撑着绣些简单的小纹饰,用的是劈成两份的寻常棉线,做坏了就拆,拆坏了布料也不心疼。熟练以后就叫她们拿她们自己的衣裳练针,在袖口领口等处绣上花纹。
她们一个个还都是孩童,也爱花爱俏,能把自己衣裳做得更花哨好看,也都不嫌累,一个个做得十分起劲,就连钟雯萱去文府,没能在家盯着的时候,她们也自觉地针线不断。
钟雯萱养着她们,舍得给粮食,又不叫做重活,成日里只叫她们做针线,时日长了,兴头散了,逐渐有些懒散,偶有孩子心性,过了玩乐的时间还不收心练习的,也会受罚。
她们小小年纪的,钟雯萱也不许严惩,不能饿着,也不能打狠,更不能骂得太过,只许张大娘给拉到后头去,拿着细藤条打屁股训斥几句,却也够让孩子们听话。
有个两三回,四个女孩子也就都收了心,逐渐安分老实起来,按点吃饭睡觉,让玩的时候玩,让练的时候练,手上的功夫也就日渐熟练,过了不到三个月,她们针线上的手艺也算瞧得过眼了,钟雯萱试着准备做绣品拿去卖。
当然还是从小件的绣帕开始。
她画了四种简单些的花样,叫四人一人选了一样,又一人发下十张帕子,要她们按着花样,同样的花样十天做十张绣帕出来。
金银珠宝四人拿着新派发下来的素帕和丝绦,一时间有些紧张得不敢动手。
翠银年纪不是最大的,小嘴却更利落,撑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姑娘,这料子贵,万一做坏了可怎么办呀?——我,我这个月的月钱已经买了麦芽糖,就算没花掉,也赔不起呀!”
她们平时练习用的都是碎布头,或自己或其他奴仆的衣裳,用的线也都是便宜的暗色棉线,每天的耗费也不过几个钱,如今派发给她们的却都是上好的绢帕,鲜艳的丝线,一看就知道不是几个铜板能置办下来的,若是日后都用这样好的东西做活,怕是要耗费不少钱。
“做坏了就改,改废了就弃了,怕什么?”钟雯萱捏着针,笑眯眯地道,“日后你们都是要做些贵价活计的,难不成学了绣艺只给自己绣衣裳?现今你们还小,手上出活比较慢,只每人每旬领十张素帕做出来。”
“当然也不是做废了就算了,从今日起,你们每旬领二十个钱的各色丝线,一百个钱的素绢帕,一共一百二十钱。你们照着我画的样子做出绣帕来,我再以每张绣帕十三个钱收回,若是十张帕子都做成了,扣去一百二十钱,你们每旬能赚到十个钱的工费,若是没能做满十张,就先记下,算着物料费欠着,日后再还就是了。”
四个女孩子算学都不太好,只听得懵里懵懂——看起来完全没懂,只知道做成十张帕子能有十个钱的工钱,一时欣喜不已,只有翠银转而又问道:“那,若是一直做不成足够的帕子,还不上作废的材料费呢?”
听她这么问,另外三个才反应过来,又变换了表情惶恐地看着钟雯萱,等她解答。
钟雯萱此时面色一肃,语气沉重道:“你们要知道,钟家供着你们吃穿学绣,就是想培养你们做绣娘的,到年底清一次账,你们能赚到工钱最好,能清账也行,再有欠着还不上的便要挨罚了,若是连年不能胜任,那自然要想想别的法子出路,不能白白养着了。”
女孩子们还小,许多事也不是很明白,却也知道“不能白白养着”是很严重的事了。
下人们吃饭都在厨院里,买了人后就坐不开了,只加了李氏和珍姐。四个女孩和小丫如今归在钟雯萱房里,张大娘张罗她们在东跨院用饭,叫刘氏也跟她们一块吃。
午间吃饭的时候,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大姑娘的安排,有些担忧,又有些跃跃欲试。刘氏听了她们说的,忍不住告诉女儿并另外三个。
“咱们小姐实属心善,平日里不作弄作践咱们,还能教你们做活。寻常人家难得能学出绣娘来,一则普通家里刨了吃用,没得银钱送孩子去学手艺,也舍不得拿出料子来供孩子练习,更舍不得让孩子闲学不给家里干活……”
刘氏皱着眉,见女孩们有些好奇,便说起她家原先的事来。
原来她家是邻近乡里的农户,说起来比没有自家田地的佃户要强些,一年到头指着地里的收成,除去供税,还不一定能够一家吃用,农忙的时候家里一家老小下地做农活,农闲的时候男人要修理沟渠,要去外头找小工活计,女人在家织布桑麻。
不然交不出钱和布匹,就得老老实实去服徭役——还不一定是就近服役,说不准是去哪,路上的干粮净水还得自备。
若是丰年,哪怕是平年,家里还能好过些;若是水旱灾年,全家挨饿不说,还有可能会闹瘟疫,这样的年间,哪怕是脾气不好的主家肯买人收人,都是做了天大的善事了。
所以她们母女还在家里的时候,日子过得就贫苦,她怀着身孕还要日日夜夜的操劳,哪怕生了孩子还没缓过劲来,便要挣扎着下地做活,哪里容得她歇息?
“坐月子?那是富户家的女人才有的,咱们嘛……嗐!”刘氏说着,握起翠宝的手摩挲着,“咱们翠宝,才三岁,刚走稳路,便要拎着篮子去野地里割草了,她那会儿才比镰刀长多少?可是家里活得有人做呀!”
“在田嫂子那儿的时候,咱们也都没闲着,吃不饱饭不说,不也要被她打发做工?她可见不得咱们闲着,接了不少浆洗的活计给没卖出去的人做。咱们翠宝的手,也就来了钟家到了钟大小姐这,才细嫩起来。”
那三个女孩子还有着被卖前在家时候的记忆,家中也是差不多的光景,听了刘氏的话,也不禁想起在家时候的事来,不由得也都举起手来端详,一向沉默的翠金搓了搓双手,感受着指掌间的触觉,心里由衷赞同刘氏所言,并暗自给自己鼓劲,为了留住现有的生活一定要努力做到大姑娘的要求。
对这些下人来说,钟家养着她们,对她们来说已经是极大的福分了。
而对钟雯萱来说,她不确定钟老爷还会不会给家里递银子,也不愿意花太多钟老爷的钱给自己养绣娘,光是绣帕子这点收入,养活她房里这么些人便不够用了。
她算了下她房里四个小丫头并小丫的开销,不说那点子月钱,单算吃的粮食,穿的衣料,做绣用的针线,甚至买来饮用的净水,每人每年差不多要五六两银子。
而她自己做绣活是比常人快,一天能出两三张绣帕,日日不休的做帕子,一个月也只能有二两多银子的收益,还得再做些别的才行。这天她便拿了十两银子,叫张大娘去淘一块平滑细腻的苎麻夏布及上好的彩色丝线,和一根细长的银线。夏布不需要很大,估摸着要花一两银子,倒是上好的丝线花费不菲。
另又拿出十两银子,又画了图给了尺寸,叫她去找匠人定制一个桌屏架。
做了几个月绣帕,钟雯萱自觉前几辈子的手艺又捡起来七八分,才准备正经做绣品,不然没得白费材料折了本。
她的绣技不算顶尖,却是几辈子在宅院里积攒的,各种绣法都略通一二,对各类花样料子也有见闻,所出的绣品才能勉强堪称佳品。
钟雯萱对自己的技艺还算自信,替她跑腿办事的张大娘却不晓得那么多,只知道自家大姑娘做了两三个月帕子,赚了些钱,突然要有大动静——“二十两银子!姑娘,这,这可不是笔小钱呐!可不能这么大手脚的……”
张大娘瞧着钟雯萱递来的银子,不敢接。
钟雯萱一向好言语,今日见张大娘不听她吩咐,便把脸一板,不待她把话说完便沉声道:“张大娘,你这是要管教我吗?”
近几个月钟雯萱都不曾黑过脸,下人们忘了她从前的脾气,只当她病了一场转了性,自此便是一副好性子,说话做事虽然更利落更有劲,却也比从前更随性散漫不少,如今还能直截了当的由着自己的主意驳钟雯萱的吩咐。
她不明白之前自己劝说钟雯萱少出门,钟雯萱还能听,如今为何突然要发脾气了?
见钟雯萱一张笑盈盈的脸片刻间便阴了下来,张大娘不由地一怔,瞥见侄女巧玉瞪着自己,又见外边几个丫头也瞅着里间。
她反应过来面前主子也有脾性,自己居然当着几个小丫头的面去驳了她的主意,顿时脖颈发凉,脊背一弯,脸上也讪讪的,陪着笑解释说:“奴婢怎敢!却是奴婢胆子小,没经手过这许多银子,不敢去办罢了。且,二十两银子确实不是小数,若是老爷知道姑娘这般花费无度,怕是要怪罪。”
“少拿我爹来说事。”钟雯萱拿着银子的手一翻,“啪”的一声拍在了桌面上,方才她厉声说话,便叫几个丫头停了言语,静悄悄的听着里头的动静,此时这一声更显突兀,几个丫头胆儿小,惊得一缩脖子。
叫巧玉把四个丫头带到廊下去,才接着与张大娘说:“这二十两与家中花销银钱并不相干,是我自己的体己,就是白费贪耍了,爹爹知道也不会干涉,顶多劝我节省。况且这番花费自有我的打算,是要派上用场的,必不能省。”
“我自己的银子,我自己的考量,要怎么花怎么用,还要与你商量不成?”
钟雯萱冷脸直瞪着她,这番话说得也沉重,虽还是轻声细语,却把张大娘唬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再不敢看她,只连着声说不敢。
钟雯萱还是那般端坐在椅子上,一张脸却在张大娘跪下后开始回暖。小门户的主仆就像大户人家里没几个下人的主子,主子有事便只有那几个能椅仗吩咐的,两相亲近,却容易认不清身份守不住本分,让主子叫下人拿捏了。若是主子软弱无能没有主见,而下人心术正有成见,倒也无妨。
钟家却不能如此。
钟家像是快要瘦死的骆驼,虽有宅院有地产,却人丁稀少日渐衰败,若再没有人能支棱起来,守住家产,总有觊觎这些家产的人行小人之事,做出套来叫钟家人往里钻,以趁人之危谋取私利。
钟雯萱的思绪飘忽,转瞬又拉扯回到还在不断认错的张大娘身上,她叹了口气,缓声道:“罢了,你又懂什么呢?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