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春》易蜘蛛

12、第12章 暂安顿

　　“说来也是个可怜人。”田嫂子一开口，张大娘就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她手里就没哪个不可怜的。

　　田嫂子嘿嘿一笑，接着道。

　　“她家住城北，公婆丈夫都去得早，留她一人一边打零工一边拉扯儿子长大，谁知那浑小子不孝，整日里不是喝酒就是聚赌。赌赢了几个钱就自己买酒吃，输了就找她抠钱再去赌。她年纪大，做不动重活赚不得几个钱，那混账眼见榨不出钱，竟是直接把她给卖了抵债！”

　　田嫂子如此这般说完，钟雯萱并张大娘也是一阵唏嘘，她见钟大小姐意动，更添了两句：“小姐别看她年老体弱，还是能做些活计的，烧水做饭洗衣砍柴还是使得的。”

　　“行啦，那她也留下吧。”

　　“好勒！”田嫂子乐呵呵地又摸出一张身契来，提溜了她来按指纹，再让钟雯萱签印，一面厉声道，“还不快谢大小姐收容？你们日后可要遵规守纪，好好做活，若是有那偷奸耍滑耍横偷懒的，叫主子提了脚送去官府里，可是要上刮板的！”

　　几个被留下的忙不迭地冲钟雯萱磕头赌誓。

　　钟雯萱含笑受了，与田嫂子结了银子便让张阿婆带她们去后院里打水冲洗，又叫张大娘送田嫂子和余下的人出去。

　　这门生意比田嫂子预期的多赚了几两银子，一路往外心里美滋滋的，对着张大娘也是说不完的好话：“我说张管事，你们家小姐好本事又好性子，那几个奴儿能入钟家门做钟家奴，可算是掉进蜜罐里咯。我瞧你们家小姐呀，这通身的气派，这气魄，啧啧，不愧是文家夫人嫡亲的外孙女儿，真不是一般人家小姐可比的！又会理事，又会写字，真真是不得了。”

　　张大娘听得她称呼管事，自觉受用，也乐得与她多话几句，遂应和夸道：“可不是嘛？我家原先就这一个姐儿，老爷亲自教她读书写字，文家老夫人每月里也要接她过府去教养一回。虽常年不得母亲教导，小姐却也会拈针刺绣，方才那身衣裳你可瞧见了？虽是奴婢们做的衣裳，绣花却是她自己的功夫。”

　　田嫂子眼珠子提溜一转，又想起她父亲身上的爵来，暗道可惜——她们这些各家走动的牙婆，本职做着伤天和的买卖，也多少会带些牵线搭桥穿针引线的媒人活计，若这家小姐不是要送选，八九十来岁上相看起来也是有的，她还能再赚一道说嘴的钱。

　　张大娘不知她所想，将她从角门好生送走，还得了她四十个钱的答谢，张大娘推不过，只答应她下次再有买卖还去寻她家。

　　待田嫂子把人装上车走了，张大娘才赶忙往自家大姑娘跟前去，呈出四十个大钱细表来历。

　　这些做府门里头生意的，总会给办事的管事一些回扣，张大娘平日里只去买些小宗的柴米油盐，从没得过这种好处，一时受了些惊吓。

　　钟雯萱心里知道这些门道，只告诉她受些答谢也无事。

　　揭过这茬，又吩咐她和巧玉去敦促新买的人洗头发剪指甲，特别注意她们头发里有没有虱子，身上有没有皮癣坏虫。

　　张大娘仍是诚惶诚恐，巧玉跟着她过去，在路上便宽慰她：“姑姑莫怕，姑娘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叫你收着，你便大大方方收着。只记着要为姑娘办事，为姑娘着想，日后别为了人家给的谢钱，引着坑人的买卖人来叫姑娘上当就是了。”

　　巧玉这话说得在理，张大娘这才将大钱踏踏实实揣进怀里：“晓得了晓得了。哎，我这辈子没嫁过人，也没个儿女，自己也花不到几个钱，我先存起来，就当给你攒嫁妆了。”

　　张大娘说着掏心窝的话，叫巧玉闹了个脸红，姑侄两个说说笑笑地去后院里做活。

　　刘大娘带着大力的几个女孩子在打水，张阿婆得了吩咐，正带着陈二家的在烧柴火准备烧热水。如今正是晚春，天还不大热，要把水烧热了才好给她们洗身子。

　　张大娘叫巧玉去取瓜瓤来，一会儿给她们刷洗，自己也去帮着打水上来。

　　直忙了大半个下午，三大五小八个人才洗刷擦干换上衣裳。大尺寸的衣裳备了四套，倒是够她们一人一身先穿着，小的目前也只得四套，巧玉拿了一套自己的来，先给小女孩们一人穿上一套，刘氏的小女儿才两岁，便还穿着旧裹布。

　　衣裳是有了，鞋子却还得领了料子慢慢做。

　　收拾妥帖，张大娘先去跟老子娘张罗晚饭，叫巧玉先将人带去大姑娘跟前回事。

　　钟雯萱一下午也没闲着，她去书房取了家里的舆图，手指圈圈点点，给她们找住处。

　　最初她只打算要买三个使唤，一个跟丽秋住，一个跟自己住，一个跟张大娘挤一挤，现在却不得不另做打算了。

　　后院的罩房有四大间，中间有穿堂通往旧时用的大厨房。

　　西侧的两间，一间围做了小厨房，如今做大伙的餐食，一间是张家人住，东侧两间，一间给陈家人住，一间设的通铺，给两家没长成的小辈睡。

　　如今通铺倒是空置的，八个人也可以勉强挤一挤，却也不是长久之计；而她原先住的院子虽还空置，却是住主子的配置，不适宜安置下人。

　　钟雯萱的目光便挪向舆图的西南角。

　　钟府中轴自南向北是主院、大厨房、上院，再往北是一片荒废的景观园，最北侧是一排矮小的下人房。西北角自北而南罗列着三个一般大小的小院，最南侧，也就是西北角，则是将一个小院大小的地分成六份，做了六个小小的仆役院。

　　这六个仆役院当年是专供得脸的管事家住的，方便往来各个主子院里；粗使的和不在主子跟前当差露面的则在最北边的下人房里。

　　钟雯萱有意开个西南角的小院出来安顿她们，还特意跑了一趟，叫陈二把院门锁都砸了挨个进去瞧过。可惜这些院子破败太久，有的塌了房，有的倒了墙，门窗桌床倒成了小事，根本住不得人了，若要启用，要叫匠人来修缮，估摸着要花不少银子。

　　钟雯萱没那么多银子给他们修房子，只能憋着嘴又回了主院，打东跨院的主意。

　　东跨院原本是给男主人妾室住的屋子，里头有两张板床，周娘子曾在此落过脚，她睡一张床，云霞二人睡另一张床。

　　如今倒是能用于解燃眉之急，却也不是长久之计——丽秋快生了。

　　丽秋跟了钟老爷近十年，这一胎不论生男生女，日后必然是要抬妾的，到时候自然要带着孩子住进东跨院。

　　至于主院其他的屋子，没有钟老爷首肯，钟雯萱不是很敢动。

　　她一下买了这么多人，还不知该如何跟她爹交代呢。

　　今日买人这事，她做得确实有些欠考量了。

　　钟雯萱先去找周娘子说了此事，要先让新买的下人在她曾住过的屋子里住一段时间，把人安顿下来。那毕竟是未来主母，她曾住过的屋子要安排个几个下人住，怕她心里有想法，钟雯萱便来问她。

　　周青红打小就没被这么细致地考虑过她的感受，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自然没有二话。

　　待巧玉将洗刷干净的八人领到钟雯萱跟前听候安排的时候，钟雯萱心里还装着这事，歪在廊下做绣活的地方扶额。

　　见她们来行了礼，才给她们取名字，交代去处。

　　除了带着两个孩儿的妇人姓刘，被儿子卖了的姓李，就还叫原名，唤做刘氏和李氏，刚断奶的那个先就叫小丫。

　　刘氏去照顾丽秋，一个月给她五个钱的月钱；李氏瞧着身子弱，平日帮着照看刘氏的孩子，再有就是把给周青红和钟雯萱洗衣裳的活也排给了她，一个月给三个钱。

　　这两大一幼安排住在东跨院的两间屋里，让陈二家的带她们去瞧屋子，领活计。

　　骨架大的那个十几岁的大丫头被卖过两遭，姓早忘了，钟雯萱就先给她取了个名，叫珍姐，四个钱的月钱，让她睡在大通铺里。

　　剩下包括刘氏大女儿在内的小丫头，从高到矮分了金银珠宝四个字，原本钟雯萱是想让她们叫小金小银小珠小宝就得了，突然想起文家小珠，又给她们填了翠字，叫翠金、翠银、翠珠、翠宝。

　　刘氏大女儿最矮，才六岁，唤做翠宝。

　　她们四个跟在钟雯萱身边学做针线，学成之前一个月先给两个钱，也睡在大通铺里，并珍姐一起让巧玉带着认床认门去了。

　　一通安排完，钟雯萱说得口干舌燥，天色暗了下来，张大娘也拎着食盒将饭送来了。

　　巧玉忙去了，张大娘张罗着给她把碗筷摆开，伺候她吃。

　　钟雯萱一边吃，一边告诉张大娘新人安排，突然问起：“哦对了，今晚可准备了她们的吃食？她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瞧着像是许久没吃饱了。”

　　“姑娘放心，奴婢都做了。”张大娘笑着回她，“一人一个馒头一碗米饭，和咱们一起吃两大盘绿叶菜，还一人盛了一晚蛋花汤，吃得可香了。”

　　“大娘有心了。”钟雯萱安心地道，吃了两口饭，又吩咐她，“再熬一锅姜糖水，今晚一人喝一碗热热的下去。今儿刚洗了澡，可别着了凉。”

　　“姑娘心善，世上再没更好的主子了。”张大娘侍立在一旁奉承，心里想着晚上叫她们喝汤水的时候得好好教导她们感念大姑娘恩情。

　　钟雯萱眼中带笑地瞥了她一眼，没再回话。

　　第二日天明，才发现昨日夜里下了雨，各处都湿漉漉的，后院本来昨日就洗刷过一批，沟渠里积了水，再下了一道雨，冲了不少秽物进去，便堵塞住了，张大娘来报的时候，已经安排了陈二带着老张头一起在疏通。

　　钟雯萱道了句辛苦，又叫她去买布匹针线回来：“劳大娘再走一遭，去买些布匹回来，要给她们一人配两身衣裳，还要给巧玉那补两身。叫巧玉陪您划线剪裁了，教金银珠宝四个拿针线缝上就是了。这回这四个不求她们会裁衣，只教她们会穿针引线会扎针缝合便是了。”

　　“做衣裳是不难，只是做鞋的话……这些小丫头们还没长成，怕是没那个力气纳鞋底呀。”张大娘迟疑着提醒。

　　“你若不提，我险些忘了，好几个还赤着脚呢！”钟雯萱叹道，“便把做鞋的活儿派给刘氏和李氏吧，先一人做一双，可着脚放大些做，待长大些再量尺寸做新的。”

　　张大娘应下，钟雯萱给她取了银子她便去了，巧玉在教新来的下人府里规矩。

　　她们在牙行里只学得老实听话和磕头，其他一概不知，张大娘要教她们知道府里有哪些主子，见了谁要怎样称呼怎样行礼等琐碎；张大娘不在，便叫巧玉守着敦促。

　　特别还要教刘氏明白丽秋身份，告诉她只是去她跟前照顾产前产后，日后还是否在她跟前还未可知；还告诉她要拒绝丽秋哪些不合理的要求，时时提醒着丽秋不要逾矩。

　　她们还得在张大娘眼皮子底下教导三日，反复地说教和问答，先教她们知道事理，记在心里，日后到各处当差了再天长日久地慢慢规整行止，直至形成习惯。

　　钟雯萱给巧玉派了这桩活，便是要她和张大娘两个给新来的立规矩，在她们心里形成印象，日后也方便她俩帮自己管教下人。

　　这三日巧玉除了还来伺候她吃饭，向她回禀新人们的学习进度，钟雯萱便没让她做其他事，连守夜也叫她歇了三晚，毕竟白天里巧玉实在劳累，她心中体恤，有意让她夜里好好歇息。

　　巧玉原本不肯，担心姑娘夜里起夜还怕，还担心她夜里要水喝没人照顾，都叫钟雯萱堵了嘴：“你家姑娘我夜里极少起来，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几个晚上而已，大不了多费些灯油，在厅里远远地点一盏灯也使得。”

　　巧玉话虽多，却算不上伶牙俐齿，也说不过自家姑娘，只得从了她。

　　三日过去，新人身上都穿上了新衣裳，脚上套着新鞋，吃了几天饱饭，学了几天规矩，人看着也精神规整起来。

　　而领着金银珠宝四个来西厢的张大娘与巧玉两个瞧着，多少也有了些管事的该有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