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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发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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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去下午去了一遭,那牙婆子没在家,是她家小子开的门,说他娘这几日去邻县张罗生意去了。奴婢便留了话,让他娘得了空就把人带过来,他也应了。”
钟雯萱原本打算只要两个大的一个小的,小的跟在自己身边,一个大的去照顾秋娘子,一个去厨房里帮厨,毕竟家里人多了,张大娘除了厨上还要帮自己跑进跑出的,也忙不过来。
那六套衣裳就是给她们备下的。
如今她见罗掌柜的心诚,她也挪了屋子有了空,便有意多买两个小丫头养活,教导她们做绣活,日后做出针线来给家里人用,还能拿出去卖了换钱。
“还要麻烦张大娘再去一趟牙婆家里告诉一声,我还想再多要两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叫她到时候多带些人来。”
张大娘也算任劳任怨,听闻还要再跑一趟,也不气恼,直接就应了下来,又应下带着几个丫头多做一套衣裳的事,便奔去几条街外的牙行传话。
她这些日子也瞧出来了,她们家大姑娘心里主意大着呢,眼瞅着日子过得好起来了,她也乐得让大姑娘驱使。
过了四五日,天气还是有些热了起来,府里上下早就穿上上回发下的布匹做的春衣,手里的新料子也快成了夏衣。
钟雯萱还叫众人把如今住人的主院上下打扫了一番,很是清理了一顿积年的灰尘、碎瓦,枯败腐殖,还有落了尘的蜘蛛网。
廊下钟雯萱常坐着做针线的那处掉漆的木质护栏也叫她们擦得锃亮。
家中一切太平,期间文府来接她去过一回,还留了宿。
巧玉和云霞二人没有旁的杂事,手里活计做得也快,几套下人夏服这日都完工了。
这日午后,张大娘来西厢房回话,又将她三人并几套夏服呈到大姑娘跟前过目,确定三人手艺过关,给了一人五个钱的打赏,才叫她们开始动手做起各自主子的衣裳来。
巧玉不是头一次得打赏,面上虽带着笑,却还稳得住。那两个却是头一遭,喜不自禁地又是磕头又是作揖,一时间屋子里便有些闹哄哄的,叫张大娘虎着脸斥了一句才歇。
“你们如今有手艺傍身,日后得用了,有出息了,也是你们主子寻我给的机会,于我不过是一句吩咐的事。你们且回去给你们主子做衣裳,好去谢她吧。”
钟雯萱摆摆手,叫她们去了,又叫巧玉去取了二十个钱来给张大娘。
张大娘连连推辞不敢受,钟雯萱从椅子上起来,亲自往她手里塞:“大娘近些天来为我为家,忙里忙外的,实在辛苦。家里银钱不算多,我不敢任取父亲给的养家钱,这是我体己里出的,算是一点子心意,大娘若不肯收,那我以后都没脸再使唤你办事了。”
张大娘推不过,只得涨红着脸收下,平时利落的一张嘴,这会儿也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因着钟家多代单传,少有女儿出生,这两代里只得钟雯萱这一个小姐,张、陈两户家奴的家生子,多是只留男丁,再与主母带来的丫头作配,若是生出女娃来,要么在像丽秋那样在爷儿们房里伺候,要么便发卖了。
张大娘说是大娘,实际上才二十二三,比丽春还小两岁,原来唤张大姐,后来她大弟弟张成生了儿子,名唤来福的,她也抬了辈分,便叫张大娘了。
她长成的时候,服侍钟老爷的已经有丽春了,是老张头求了已故的钟家太老爷开恩才留下来的,原本是准备配给陈大做媳妇,可是徐氏夫人过门的时候把自己的丫头配给了陈大和张二,张大娘便耽搁到了现在。
徐氏过世的时候,张二家的倒还好,如今随钟老爷去任上照顾钟文山;陈大家的却悲恸过度,跟着去了。
张大娘本就是老张头厚着脸求着留下的,不论是婚事也好,差事也罢,老张头也不好再求主子一次。
这些年她就跟着老张头夫妇两个过活,只在厨房里帮厨,没办过什么差,自然也没得过赏赐,日子过得数年如一日般清苦。
若非老爷外出任职,得用的全都带走了,家里大姑娘主事要用她,她也没有露头的机会。如今她能得大姑娘用,在奴仆们里头是独一份的,虽然没什么实际好处,但她已经知足了。
而今又得了赏赐——在她心里这不单单是一笔钱财,更是多年来头一回得到主子的肯定,结束了原来那般在府里不尴不尬的处境,心里彻底踏实起来。
钟雯萱毕竟不是人肚里的蛔虫,不明白其中细则,只当她是太过老实,受了奖赏也不好意思,又宽慰了两句,道这是她应得的。
张大娘难以言表谢意,只想着日后当牛做马才能报。
张大娘带着大钱回去藏好,不多时,守门房的老张头来叫她,说是牙婆带着人来了。
这家牙婆人称田嫂,常在大家后院里走动,一面兜售些膏脂花粉,一面也做女人买卖,上至歌舞妾室,下至丫头婆子,这些生意她都做得。
钟府多年来都是拉了人出去卖,牙行里只收过钟家的家生子,从没有牙婆入过钟府大门,更没赚过他家银子,田嫂子也算这些年来头一个进他家门来做生意的,哪怕只是几个小生意,她也郑重其事地叫人赶了两架骡车,拉了十几个人来。
田嫂子多年在后院里行走,常与当家主母打交道,她自己口眼规矩,打扮的妥帖,带来的人也叫她收拾得干净利落。
收罗来的这些人,都是夜里才给一餐饭食,不叫饿死,第二天上午都将秽物排泄干净了,才叫她们洗脸洗手,挨家挨户拉去相看。
这时候待选的女人们都饿得打蔫儿,个个都是一副安静老实守规矩的模样,瞧着也可怜极了,很讨人喜欢,所以在牙行里她田嫂子算是把生意做得相当不错的一位,若不是文家牵头,她也不会来钟家走一遭——同样的时间精力耗费,跟钟家这样的破落户做生意赚得可太少了。
她虽是下等人,见过的大户人家可不老少,就是王府她也去过,钟家这样多年来只有个秃头爵位的人家,她也不是很看得起。
不过在她看来,这钟家怕是要起来了。
她跟着管事的张大娘一路往里走,瞧着这偌大的宅子,略显破败,却并不脏乱,各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正院各房瞧着都是有人住的样子,却也安静不吵闹,想来都是轻声细语说话规矩的。
来往的下人只有零星几个老的,虽然穿得灰扑扑的,却并不破旧,瞧着面色也红润,想来伙食也不错——这可不是三五天就能吃出来的模样,许多破落户都不一定能给下人吃饱饭呢。
她开口与张大娘搭话道:“我托大说句心里话,还请府上不要怪罪——你们这府上虽没见富丽堂皇花团锦簇,瞧着也是干净规矩,于咱们手里的奴儿们来说,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去处了。”
一般大家,院子里如何,置家如何,哪里容得三姑六婆来置喙?她胆子不小,在人家家里便敢跟人家管事这般说话,说的虽是好话,到底还是没将她钟家看在眼里。
张大娘这些年畏缩惯了,没听出冒犯来,还当她是在夸自家。
倒是坐在廊下的钟雯萱听了,晓得一般府邸容不得这等人来评头论足,只是自己这会儿要找她做买卖,也不好发作,只冲她皮笑肉不笑地颔首。
钟雯萱这日穿的是前些日子巧玉做的灰蓝色棉布衣裙,成衣以后她又拿粉笔在衣裙各处画了些花纹,自己配了色,叫巧玉按着她画的花样绣上花纹。
灰蓝色原本显得有些暗沉,如今却坠上了嫩绿色的枝条,和白中带粉的花苞,裙角袖口又都滚了一道三色缠绕的边,整套衣裳便显得鲜活起来。
田嫂子见她穿着打扮,猜她便是如今钟家主事的钟大小姐,见她那一笑,才觉得自己轻慢冒犯,不觉有些心虚,忙不迭地赔笑作揖。
“小的见过钟大小姐,问钟大小姐安。”
牙婆虽是下等,却也是自由身,见着官宦家眷行礼时不必下跪行礼,她身后那群奴儿是受过她简单教导的,这会儿随着她行礼,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是田嫂子吧?这厢有礼了——我托人去寻田嫂子好几回,可算是把你盼来了。”钟雯萱站起来,微微欠身,田嫂子这才跟着她一道站直了身子。
“你也知道了,咱们家有个娘子有了身子,需要个妥帖人来照顾;再来,咱们府里要添人添丁,少不得要买几个小的教导起来,日后好伺候;这人一多,厨房里头难免也要添个壮实的人手。父亲不在家,未来主母还未过门,父亲便吩咐我来办此事。我听闻你家卖的奴儿手脚干净,又最是老实能干,便托了外祖母家去寻你来劳烦一遭。”
待钟雯萱又坐回去,她才一边悄悄打量着这位钟大小姐,一边开口道:“能得小姐青眼,是小的福分,叫小姐好等却是小的不是了。咱们家的奴儿都是各处收罗来的,难免有大声小性的,怕带到主子们面前失了规矩,便要在家里教导一番,才好往小姐面前领,这才迟了几日,还请小姐莫要怪罪。”
“我想是如此,便也没怪你,若是奴儿都乖巧得用,便是多等几日也是值的。”
钟雯萱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任她瞧,这番作态反倒叫田嫂子不敢多看,唯恐惹恼了她,忙不迭地开始一一把奴儿叫上前来,介绍出处给她相看。
一群人瞧着都规规矩矩。因着钟雯萱叫张大娘与她透过消息,只要些五两银子以内的送来,这批人便没有那种颜色好的,估摸着也没几个有一技之长的。
有的是富农家的老妾,因多年未生育便被卖了;有的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卖了换口吃食;还有别人家卖出来的家奴……
田嫂子还指着跪在一团的母女三人说。
“还有这个,原是一家农户的妻女,连着生了五个女儿,晦气得很,卖不出银子。她前头三个女儿都溺了,余下眼前大的那个死活拦着不让,后又生了个小女儿还要拦。这下惹怒了婆家,将她们娘儿仨都卖给了我。原是她们仨死活要在一处,大的那个还不成事,小的那个乳牙都还没生齐,实在不好出手,我便把她们也带来碰碰运气,小姐您若肯收她们,三个捆在一处算您五两银子也使得。”
说到此处,田嫂子心里又是唏嘘又是心疼——心疼她这一年多的吃食。旁的人一天一顿饿不死便是了,若那做娘的饿着便没了奶水。她也是一时发善心才收容来,后来却越发觉得烫手,若换了个心狠的,发狠把孩子摔了才省事。
也是那做娘的懂事,天天手脚勤快抢着给她做活,她才勉强能容她这么久。
钟雯萱原想着买两个大的一个小的,后来又想着多买两个。
今日听得田嫂子说起她们身世,又见那地上女奴们可怜,心里不落忍,估算着父亲给银钱开支,最终还是又多买了人。
那母女三人自然是要了的,做娘的姓刘,三十岁左右,正巧生过孩子,叫她去照顾丽秋,小娃娃则让家里老奴搭把手照看;又要了个大骨架的十几岁女孩去给张大娘搭把手;再选了三个十岁上下,手指灵活回话清晰的,连着刘大娘的大女儿一起并四个人,叫她们跟在自己身边学针线。
去帮厨的那个最是得用,身价也更贵些,要了五两银子,其余三个小的加起来十两,再加上那母女三个六两,一共二十一两银子。
田嫂子见钟雯萱并不与她太过计较还价,喜滋滋地从怀里掏出身契来,让她签上钟府印记,又从人堆里揪出一个半老瑟缩的女人来:“大小姐忒大气,这门生意与小的做得爽快,不若再舍半两银子,小的便将这个也送给小姐盥洗衣裳,做个搭头。”
张大娘上下扫了那女人一眼,笑骂道:“田嫂子好算计,这老货瞧着比我奶奶年纪还大了,你也好意思收钱?”
钟雯萱正叫巧玉摆了小桌来磨墨签印,听张大娘言语,也去瞧她,却是张大娘夸张了。
仔细分辩,那女人约莫四十上下,只是面容愁苦,生了许多皱纹,头发也白了大半,脖子上的皮肤松弛耷拉着,遂看着像是五十多岁了。
“这是你从哪儿收来的?若是来历干净,叫我收了洗衣裳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