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春》易蜘蛛

10、第10章 出绣帕

　　陈大只在家盘亘两日，与家人相聚之后，带上钟雯萱手书家信一封，便又奔钟老爷身边去了。

　　信中写了她对父亲捎来物件的喜爱，又道了思念，略表自己对家中诸事的安排打算，叫父亲放心家里，保重身体，专心做官，造福黎明。

　　又道自己如今身体羸弱，还想再修养一段时间，待过一两年再进女学不迟。

　　钟雯萱信中如是，实际上却是觉得自家如今不堪，供养不起她穿戴。

　　所谓女学，是富绅聚办的女子学堂，教的不过是德言容功，女则女训，叫女子花一笔钱财去吃茶受教，得一份出嫁前的好名头。

　　如今她布衣窄裙，去了那富家女群聚的地界，岂不是上赶着受辱？还是待过一两年，家里钱财富裕，或是自己赚出穿戴，再去入学不迟。

　　左右她也才九岁，只要说亲前去女学呆个一两年便够了。

　　虽然钟老爷那传来好消息，言道他与人经商参股，赚了些家资，钟家的日子要好过起来，钟雯萱一面喜闻乐见，一面却也没打算放弃自己赚钱的念头。

　　她做了几辈子的奴婢，穷苦怕了，早就钻进了钱眼里，会花钱，且该花的钱花起来毫不手软，也更爱赚钱，谁会放着眼前的银子不赚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罗秀庄刘掌柜那买的那五十张素色绢帕，文老夫人生日用去二十张，还有三十张剩余。

　　钟雯萱花了半两银子买来这些帕子，每张价值十文钱。

　　她教巧玉配色行针描画样子，指望她能和自己一起绣帕子，巧玉却始终不得要领，只有勤能补拙练习走针缝纫，给钟雯萱缝制了几套厚棉夹袄衣裙出来，至多只能给袖口裙边滚上几道花边，还得是照着钟雯萱的描花按图索骥给缝上的。

　　钟雯萱不得不歇了这个心。

　　其实巧玉自来拈针也才一个多月，能把针脚练得细密平实已经很不错了，她又并非天才，也不能苛求。

　　钟雯萱想明白后便不再逼她，只叫张大娘去买来做夏衣用的料子。

　　下人们用的是灰扑扑的麻布，按人头裁了分下去；又多分了四大两小共三份料子，叫张大娘带着巧玉，用这些料子教她划线裁衣。

　　周娘子跟前的云霞二人也不会制衣，周娘子忙于做嫁妆，无暇教导，来找钟雯萱，想叫她俩和巧玉一起跟张大娘学，钟雯萱点头应了。

　　钟雯萱和周娘子用的则是细棉，周娘子那份送去她房里，待那两个丫头拿自己衣裳先学着练手，学会了以后再叫她俩给周娘子做夏衣。

　　钟雯萱自己的自然是叫巧玉做。

　　除此之外，还分了一匹细棉给丽秋送去，叫她照着钟老爷的尺寸做两套衣衫，待下次去信的时候一道送去。

　　丽秋这些日子并不好过，送去的吃食要么太咸，要么太淡，要么就是凉了——亏那帮老奴为了让她喝上一碗凉粥，特意早早摸黑起来熬粥，硬是等天亮晾凉了才给她送去。

　　为这，丽秋没少来找钟大姑娘闹，钟大姑娘只说：“张大娘毕竟不是得用的厨子，伺候不好秋娘子那舌头，待日后寻了厨子来必要将她换了好给秋娘子出气。”

　　丽秋怎听不出钟大姑娘话里的讥讽？

　　钟大姑娘说这话时，张大娘正在外头等着回话，不到半晌功夫，府里人就都知道秋娘子的舌头金贵得紧，嫌弃张大娘的手艺不说，还要求大姑娘去外头高价聘个厨子回来伺候。

　　大姑娘与她打太极，纵容一干老奴与她为难，偏偏要怪也怪她那张嘴，当年没少得罪人，这会儿报应又落到了这张嘴上。秋娘子无奈，最后还是低了头，散了几把大钱下去，与她们买酒打牙祭，才得了趁口的吃食。

　　在她心里，大姑娘便是被那群老奴几句闲话哄了，对自己并无好意，如今却送了料子来，叫她做衣裳去老爷跟前表功，却是何意？

　　只是她虽有了身子，是男是女却不好说，以后未必能有依仗，也不甘就这么远离老爷大半年，失了宠爱，自当应下这份差事，一面揣度大姑娘心思，一面专心做活。

　　钟雯萱懒怠去管秋娘子心中百转千回，她不过是觉着每年每季裁剪新衣，不能将家里的当家老爷给落下了——哪有做爹的在外头做官赚钱养着家，家里人做衣裳倒把他给忘了的？

　　春日里的衣裳没做他的，一则是家里没人晓得他的尺寸，再则也没合适的人选。

　　说来，男人的衣裳，要么是在外头买成衣回来改，要么是叫铺子里的老师傅上门来量身定制，再就是叫他的女人们或者家里养的绣娘给他做。

　　家里上下这些人，周娘子是他未来妻子，到底也还没过门，给未来夫婿做衣裳并不合理，春日里那一遭，钟雯萱便没备钟老爷那份。

　　如今送来秋娘子这现成的合适人选，钟雯萱不管三七二十一，物尽其用才是真，这门差事自然就落在她头上了。

　　钟雯萱给各处分派了料子和活计，便将那三十张素帕取出来，绷在绣绷上穿针走线。

　　她的绣工并不多精湛，针法也普通，偶有几针不凡，也是高门里常用的手法。

　　只她画的图样巧妙，并不似寻常那般大花大红，撩撩勾勒几笔，便显得清雅大方；做工细致，走针绵密而不拖沓，针脚收得也细巧，整块绣帕做下来，只觉精致秀雅。

　　因着图样并不繁复，这些帕子耗费的时间也不多，每日抽着空练字散步，她也能绣出三张帕子来，三十张帕子不过一旬的功夫便完成了。

　　钟雯萱将帕子拿粗布包了，下午听了张大娘回事，便叫张大娘带上包袱送到罗秀庄去，顺带去牙婆那问问她要的人寻摸得怎么样了。

　　她还没满十岁，不太禁出门，但是能不出去便少出去些，一则家丁不丰，又没有自家的车架，总归不太方便；再则如今秋娘子在府上，若叫秋娘子听着动静，日后难免再去父亲跟前告她一状。

　　待张妈妈领命出去，钟雯萱才靠在椅子上靠着放松下来。

　　这些天她累得不清，除了安排事务，制作绣帕，既要安抚周娘子，又要周旋秋娘子，还得抽空练练她那一笔狗爬，人人瞧她悠闲自在，实际上心里一直有着计较。

　　难得松快下来，她也不想去练字或者做些什么，只懒懒地挪到廊下，靠着院子，放空了思绪，望着回廊里落满灰尘的蛛网发呆。

　　待家里人把夏衣做好，便该安排人打扫房舍了。毕竟今年是要做喜事的，不能这么脏噗噗的办婚酒。

　　没有主子跟着，张大娘和老张头两个人出便没雇车。父女两个走惯了，脚程不慢，且有些巷道车架不能进，人却能行，两人去到罗秀庄也快得很。

　　刘掌柜依然守着铺子，见是他俩来，也不叫小伙计招待，自己上前招呼。

　　老张头守在外面没进来，张大娘进了铺子，见刘掌柜迎上来，也堆叠了笑脸打招呼问好。

　　“都是旧相识，何必这样客气，快快进来。”刘掌柜的原是文氏陪嫁，在钟家也当过差，后来离了钟府，来铺子里买料子的也是张大娘张罗，两人算是多年的老熟人了，刘掌柜与她便不那么客气疏远，“你这月里刚买了夏布，想来不是来进货，怕是来出货的吧？”

　　“叫你给说着了，”张大娘笑盈盈地回道，因店里人来人往，也不提自家主子手作，径自将包袱取出来，在一处台面上打开，“快来验验货吧，可都是好手艺，必不能叫你折本的。”

　　刘掌柜嗔了她一眼，才拿眼去瞧。

　　她原是做好了折本的准备。

　　十文一张的绢帕卖出去，三十文一张再收回来，若是五十张都做废了，一张也不过亏损二十个钱，料想钟家表小姐一两个月才能做五十张来，这一两银子她也填补得起；若是收来可看的，十文二十文的卖出去，她也能少亏些。

　　谁知才看了面上两张帕子，她这眼就粘在这绣帕上挪不动了。

　　倒不是说这帕子绣得有多惊艳，她在罗秀庄做掌柜多年，手里有几个绣工了得的女工，也收过不少大家的杰作倒卖，见识过不少好手艺。

　　却是这帕子上的图样和做工超出她的预料太多。

　　她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拎起帕子的一个边角，稍微抖落两下，帕子依旧轻盈，再甩动两下，布料摇摆得十分飘逸。

　　这便是一张绣帕最难得的了——不重工，保留了帕子本质的柔美，图样还能清雅秀美，最是考验绣女的描图功底。

　　能有这样描图本事的师傅一般不屑做这种小活，市面上这样的好帕子便不多见，多是大家里养的针线娘子，专供家里小姐的。倒是钟家表小姐绘得一手好图，针法平实细致却并不惊艳，做得就恰到好处。

　　这样的帕子送来三十张，花样有花鱼草树，有吉祥图案，各类各样的十来种，也能叫人挑，定不愁卖。

　　张妈妈瞧她那样子，心里有些得意。她不知帕子怎么样算好，平时都拿布巾擦汗，哪懂这些，不过是觉着自家主子做的图样好看，针脚也细巧，便觉这帕子叫刘掌柜拿三十文收了绝对不亏。

　　那晓得刘掌柜一张纸帕子翻过，图样针脚只是稍扫一眼，更注重于将每张帕子都抖落一遍，之后便喜上眉梢：“你们家这帕子呀，我实在是喜欢得紧，原先讲得价格怕是委屈了，不若我出四十文收来……不，四十五文，以后若还有，还送来我这，莫要送去别处了。”

　　刘掌柜的话说得爽利，张妈妈听了自然喜不自胜，叫她戥子称了八分碎银，又带了六十张素绢帕子回去。

　　她们谈话就在门面里，正有几家在挑衣裳料子，她们说的话自然也钻进人家耳朵里，只当是哪家绣娘叫了家仆来出货。

　　也有有意买绣帕搭衣裳的拿眼儿去瞧是什么好货色——一般的绣帕不过十几二十个钱，三十文以上的都是高档帕子了，这掌柜的竟花四十五文去进货，不知要卖个什么价来。

　　刘掌柜说话声音不小，要的就是她们好奇，眼见目的达成，也不急推销，只叫叠声叫小伙计将这批帕子拿到后边去用托盘装上，只陈列十条出来摆着卖，另外二十条则用匣子装上，待下次去各个府里给夫人小姐们量衣裳的时候一道送去。

　　张大娘回来找大姑娘回话时，只见她已换了裤装，在与巧玉和小云小霞几个踢毽子。几人见张妈妈来，知道她有话，钟雯萱便让巧玉拿了毽子，带着小云小霞两个到后头院里去玩。

　　云霞二人虽有好奇，却不敢多待，听话的去了。

　　钟雯萱才领着张大娘往屋里去，没让行礼，叫她站着回话。

　　张大娘笑盈盈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包裹来，没敢直接往大姑娘手里递，只放在桌上打开了，才后退两步说道。

　　“姑娘心灵手巧，罗掌柜的见了帕子喜得不行，说要四十五文一张收咱们的，还说日后再有，都往罗秀庄送去，千万别送去别处了。这次三十张帕子，本该是一千三百五十个铜板，老奴说要再拿六十张帕子回来，罗掌柜的大方，除了帕子，还称了八分银子来。”

　　钟雯萱刚踢了毽子，出了一身薄汗，还微微喘着气，坐在椅子上一面平息，一面听她回话，待听完此话，呼吸也平缓了下来。

　　她前几辈子做过高门后院近身伺候的奴婢，给主子做过不少针线，也知道自己做的帕子价值几何，听闻罗掌柜的将收帕子的钱涨到四十五文，心里明白罗掌柜的是真心待自己好，不觉也展颜笑道。

　　“罗掌柜确实大方，想来当年在我娘跟前伺候的时候也是很得心的。”

　　“奴婢当年与夫人接触不多，不过听说罗掌柜的是挺受文夫人看重，还在夫人跟前的时候，夫人的嫁妆便放心交予她打理，只是后来外头铺子里闹了蛀虫，夫人才放了她去外头，替夫人料理外头的事。”

　　听她说起自己生身母亲，若是原身，怕还想多听些只言片语，钟雯萱却难去追问，点头沉吟片刻，又问起：“大娘还去问过牙行，我要买的人可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