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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大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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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折能听懂何解在暗示什么:“为什么这些事我师父不知道?”
“关于苏常生的信息来自易迁,也就是首都枢密司调查的,谭岷从不接触他们。”何解张开手比划两下,“而且纤云跟人结的仇有这么多,苏贺在她的仇家里根本排不上号,薛瑛当年就不认为他有什么威胁,你师父就更不会注意了。
“易迁是我在五年前雇来给薛瑛家看门的,他因为枢密司内斗丢了饭碗,我拿一些东西交换了他所知道的信息。”
“什么东西?”
“八万八的月薪和苏窃玉的安全。”何解叹气,“我试过让他加入玄鹤会,但他一直对体制内的工作和八千块工资念念不忘,人各有志,咱们也不能强买强卖。”
曲折沉默地看着他,何解今天穿了黑色的衬衫长裤,和他在孟深的照片里穿的那件同一个品牌,没有多余的配饰。眼镜挂在鼻梁上,像个学生。
他似乎很疲惫,神色恹恹地刷着手机,手机壳侧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塑料贴纸,看起来有些滑稽。
“可爱吗?”他忽然抬头,看向曲折的眼睛,“秦总监女儿给的,分你一个。”
说完他三下五除二拆掉手机壳,从里面拿出半张贴纸,揭下一枚白鹅形状的贴在曲折手背上。
“大鹅叨人可凶了,比阴鬼还要凶。”他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才开始,睡会。”
曲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何解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看着手背上的大鹅,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把它揭下来贴在了好几百万的表盘上。
五分钟后大幕拉开,观众席灯光暗下,舒缓的音乐响起,何解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这似乎是某种传统乐器的音色,曲折在思考要不要把他叫醒,因此并没有去分辨它的种类。
如果他是何解,现在一定不会再去追查他父母的死因,即使查也不会当面告诉他。该说何解是没有年轻人的傲气还是有只捡想听的话听的天赋?这似乎不是简单的不记仇就能解释的。
他对孩子们的态度十分纵容,据谭岷说当年何解手里从不存钱,他会带协会的少年们去集市玩乐,他的房间里总是有糖果和糕点,有带孩子去协会的同僚们会把孩子放在他的房间,何解并不在意杂乱和破坏,从不对他们生气。
但短短一周何解已经朝他发过两次火,硬说把他当小辈,也不是这个理。
好在曲折是个行动派,交流是人与人相处时必不可少的,放任疑惑和误会滋生,真的对不起嘴和社交软件。
“小兔崽子喜欢什么?抬杠吧。”
第一个被咨询的人是谭岷,谭道长24小时高强度网上冲浪,几乎是秒回的。
“问这个干嘛?”
曲折:赔礼道歉。
“可以啊徒弟,挺有本事,快跟我讲讲你又怎么惹他了?”
谭岷不喜欢打字,语音消息感情十分充沛。
曲折简要说明了前几天发生的事,刚发完就收到了谭岷的嘲笑。
“哈哈哈哈……这人,他要是真生气,你的话他一句都不会听。
“你知道当初岳散为什么没拉拢到他吗?一是因为他肯定是站在薛瑛这边的,二是他跟岳散不熟。小解不在意的人说的话再有道理,他也完全听不进去。
“他从小到大都是这臭毛病,不想听的事说一百遍都记不住。”
曲折:那他都在意什么?
“这就得问他自己了,不过我看他挺在意你的,不然肯定不会那么着急。”
曲折:但他还在查我父母出事的原因。
明艳的演员在台上舞蹈,灯光随着她的脚步滑动,通过衣饰上细碎的宝石折射出无数光点,像一只刚出水的翠鸟。
“有头绪了?
“我就说他能帮到你,小解从小就是福星,运气比别人好,撞的鬼也比别人多。”
很难说他的运气好不好,比起传统意义上的幸运可能是有点剑走偏锋了。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要面子,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他没必要帮你查,就是那个……没有义务!而且要是其他人,听了你之前说的话肯定也就不管这事了。
“但是小解从小脸皮就厚,哪在意什么热脸贴冷屁股,他肯对这事上心那就会查到最后,别说是你,你老子托梦不让他查都不管用,人家万事风过耳。”
曲折拿着手机愣了半天,舞台上演员们正演到剧情高潮,急促的鼓点回荡在剧场内,他起身走出包厢,拐进一个无人的通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一定会查下去,才让我把这事告诉他的?”
“哎哟小折,怎么了,那么大火气?”接起电话的是谭筱。
“师父呢?”
“刚才还在,上厕所去了吧。”
“……”
谭岷从来不去自己朋友的葬礼,任夜来、曲新成、薛瑛,以及殷月玦,他们相继离世,他也似乎很看得开。不过曲折知道他在遗憾什么,谭道长以神算出名,曾依赖于此避开过无数危险,他当年甚至已经算到榆柳协会的劫难。
但是就像很多文学影视作品里描写的无法更改的历史节点一样,谭岷能够在无伤大雅的涟漪到来之前阻止扔向河面的小石头,却不能拦住改变河道的陨石。
总有人会被人生中某些事困住,真相、冤屈、遗憾,直到它们成为附骨之疽。
而困住谭岷的是有他的朋友们在的榆柳协会,即使他漫长的人生里所知所见比普通人都要多,但他不是神仙,但凡为人,不外如是。
“师叔,师父当年和榆柳协会的人关系很好吗?”
“那当然,他认识薛瑛和纤云时我都还没出生呢,后来协会成立,他虽然不加入,但隔三岔五就往榆城跑,他那时候一年下山的次数比现在十年加起来都多。要不是得守着终古山的阵,咱们风雨观一准就搬到榆城了。”
谭岷非常了解何解,老道士活了这么多年,看人从不出错,利用人也十分顺手。即使薛瑛后来不想再让何解卷入这些争端,但他就算真能转世也就只是个幼儿园学生,管不了前世了。
“这些都是别人的理想。”
为什么不能像薛瑛期待的那样,让何解成为一个正常人?
曲折有些烦躁,拿着手机很久没出声。
“小折?”谭筱叫他。
“我来跟他说,”谭岷拿回手机,“曲折,小解想查清楚的不光这一件事,他的心病在这。我们这些人很少有能明明白白入土的,还是那句话,如果他真不愿去查,你说再多也没用。”
“师父,”曲折轻声问,“为了死人拼命只求个明白,以后就能安息了吗?”
“你不也在为死人找真相?”
“我可以放弃。如果有人可能会因为我的愿望而陷入危险,我可以放弃它。”
“你什么时候成这种脾气了?你去上学那几年……”
曲折打断谭岷的话:“师父,在我这里活人比死人重要,也比真相重要。
“我当时把这件事告诉他,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参与寻找三七名册的理由,而不是其他。”
“小折,你是害怕担责任吗?”
“?”
谭岷老神在在地说:“你这样很像在推卸责任。要是小解以后又出事,我可以跟你说这事是最开始由我设计,之后他自己坚持去查的,你没必要有负担。怎么说?小折,生米煮成熟饭了,反正我是劝不动他。”
“说什么呢乌鸦嘴!”谭筱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越老越会气人了?”
“你就是太端着了,跟你爷爷一样,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不让你参与你就不参与了?死缠烂打会吗?你要是怕他因为这出事,就去看着他。”
曲新成如果泉下有知,可能会后悔让这老牛鼻子当曲折的师父。
“师父,谢谢你的思路。”曲折板着脸,“何解拉黑你是对的。”
“你非让小折跟着小解,是怕小解有危险吗?”谭筱挥舞几下擀面杖。
“你是不是手痒了,可别找我练,我打不过你。”谭岷提溜着马扎换了个位置坐,“我昨晚夜观天象,感觉是个好时候……”
“昨晚下雨。”
“记错了,是很多年前,我给小折卜过一卦。”谭岷叼着烟斗,“卦象不好。”
“有多不好?”谭筱立刻坐在他旁边,紧张地看着他。
“就跟小解当年的卦象差不多。”
“咔嚓。”谭筱没控制住力道,把擀面杖掰断了。
“我那时非常反对薛瑛收留小解,因为他看着就不像长寿之人,在那种年代死个孩子太容易了,但薛瑛坚持要带他走。你知道术师的命运比一般人更难算,命数交错时凶吉也难测,我们一般称之为‘缘分’。”谭岷抬头望向星空,他的目光没有半点浑浊,“小解数次逢凶化吉,我以为他的命数已经改变,而且后来他修为渐高,所有推演不像他小时候那么准确,就没有再担心他。直到协会出事。”
“你给纤云算过吗?”
“为什么突然问纤云?师父生前可能算过,我没有。太过强大的人命数是不可控的,当年协会的悬师,我只给小解算过。像薛瑛和你,我也算不出来,”谭岷笑着说,“有盈必有亏,特别强而且还能知道自己的命数,哪有术师有这种好待遇?
“我不知道小折现在如何,但如果只让他像以前那样生活,结果约摸是不会变的。普通人没法改变术师的命数。”
“那小解……”
“他命大。”烟灰落在地上,谭岷看一眼手机,曲折没有再给他发消息,“我活了这么久没见过那样的人。当年那些世家大能,娘胎里就开始学术法,一个个傲得像能跳出六合之外,可最后还没一个半路出家的小山贼有出息。
“咱们也算活在好时候,改朝换代,天翻地覆。所有封闭的、守旧的,最后都得灭亡,这道理我都懂,他们还在做大梦呢。”
“跑题了,小折的卦象怎么说?”
“看缘分,看他和小解的缘分,还有其他术师的缘分。”谭岷低头打了几个字,“他们都不是孩子了,我也帮不了多少忙。”
曲折回到包厢已经是中场休息时间,何解还是没醒。他担心何解身体出问题,就先发消息问了孟深。
神医小孟:睡了半场?哈哈哈,我就说他没有艺术细胞还去附庸风雅。
神医小孟:叫醒就行,上次去听音乐会他从头睡到尾。
“何解,”曲折轻轻推他的肩膀,“醒醒。”
“散场了吗?”何解打了个呵欠,拿出眼镜戴上,舞台上没人,但观众们也没离开。
“还有半场。”
曲折话音刚落场内就暗了下去,灯光聚集在舞台上,一个影子飞向灯光中间。
“我怎么感觉这演员有点眼熟。”
紧接着几道金色的光带闪过,跟随那个影子迅速穿过舞台,绕场一周。观众只当高科技特效,一边惊呼一边鼓掌。
“秋月?”何解霍然起身,“苏窃玉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