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重塑》乐s七

3、拨浪鼓

　　回冥府后，陈则整理了袁瑶的心愿档案，确定她已经成功转世后，将“同学录”档案编号封存，熬了一天一宿头晕目眩，他倒在藤椅上瞬间入眠。

　　“当啷当啷”

　　陈则以为自己在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

　　“当啷当啷”

　　陈则堵住耳朵，皱了皱眉头继续努力睡

　　“当啷当啷”

　　“.......”

　　“谁啊！！！”陈则腾地起身要站起来，结果半截被子缠在脚下，他一个趔趄重心不稳，往前蹦出好几步，当当正正，双膝跪在了...

　　离他三米远的黑无常面前...

　　陈则抬头这才看清，“罪魁祸首”是黑无常手里的一个拨浪鼓。

　　“当啷当啷”

　　这一跪让陈则感觉尴尬得要死，而黑无常低头盯着他，仍然不明就里的继续摇着拨浪鼓。

　　“他是不是在挑衅？”陈则恶狠狠盯着黑无常想，对方丝毫没有把他扶起来的意思，好像陈则远不如手里这个新奇玩意儿有意思。陈则一边踉跄着努力站起来，一边安慰自己“算了，不理这个缺心眼了。”

　　“不好意思，我可以进来了吗？”一声细语在半开的门外响起

　　陈则抬眼看，见一个留着中长头发的脑袋正从门外往里探，黑无常正好挡住他跪坐在地上的别扭身姿。

　　“稍等。”再怎么也不能丢人丢到“客人”跟前去，陈则迅速将脚下杂乱收拾好，站起来整整衣服，把还在玩儿拨浪鼓的黑无常扒拉到一边，清清嗓子唤道“可以了，进来吧。”

　　门外的人轻手轻脚走进来，极有礼貌的颔首微笑。陈则在第一眼看到这位“客人”的时候，心里一紧，心里一股莫名的感觉升起，并迅速蔓延至全身，这股夹杂着难以置信和遗憾同情的复杂感情堵死在了喉头。

　　陈则迅速走到来人身边，将她轻搀扶至茶桌前，从一旁取来一个鹅羽软垫放在椅子上，细致耐心的布置了一个舒适的座位，“客人”诚表谢意，顺着店主的邀请手势，坐在了陈则的对侧。

　　陈则做的这一切，并不是因为来人身份有多么尊贵，他也尚未知她心愿为何，一切只因一点特殊

　　——她是个孕妇

　　“其实您不必这样的。”来人浅啜一口茶，手轻轻抚了抚肚子说“我已经不能算是...”

　　“我知道。”陈则接话

　　这已经是无法更改的尘埃落定，陈则只是出于本能的不忍。

　　他自记事起就知晓自己是个孤儿，找寻了多年也没收获有关于父母的任何消息。初始亲情的缺失并没有使他冷漠，他反而更愿意接触和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对带着幼子或正孕育生命的母亲，陈则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每次这样看着的时候，他才能想象并感受出一点点，他也有母亲爱着护着的感觉。

　　就算他至死也未知母亲是谁，可他毕竟平安的降生并活了许多年。而眼前的这一位母亲，她连亲眼看着孩子降生的机会都没有，这让陈则心里加倍苦涩。

　　“还要麻烦您。”想来这位母亲涵养极高且性情温和，话语间给人的感觉都非常舒服。

　　她指了指站在茶桌旁的黑无常手中的拨浪鼓，又指了指自己隆起的腹部，简单明了概括自己的心愿。

　　“那个是我送给孩子的礼物”

　　“我想要把她生下来”

　　陈则刚刚拿出档案纸和重塑规则单放在桌上，听到这位母亲的心愿，当即认真严肃的直接拒绝

　　“不行！”

　　他从黑无常手上把拨浪鼓拿过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冲着这位没好气的说：“把人带走！”

　　“带不走。”黑无常闷声回答

　　“她魂魄被执念锁住了，我和白无常控制不了。”

　　陈则一个头两个大在屋里转磨

　　黑无常榆木疙瘩一般静止不动

　　求助母亲脸上挂着泪不知所措

　　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以后，陈则把黑无常拽出店铺，走远了几步，插着腰站在黑无常对面喘粗气。

　　黑无常这凶神恶煞的长相，冷眼一瞅是很唬人的，但你要跟他相处过几次就知道了，这位大名鼎鼎人鬼谈之色变的“鬼差八爷”，脑回路真不是一般的慢。他不仅时常看不出别人的脸色，还能冷不丁在两三句话语间，完美踩中对方的痛点。

　　重要的是，他还不是故意的。

　　要是白无常在，三下五除二就能笑嘻嘻让陈则消气，哪怕事件棘手，至少陈则心情会好点。

　　但这次白无常这个家伙死哪儿去了啊！

　　“小白受伤了。”黑无常福至心灵般听到了陈则心中怒吼，接话道。

　　“那位母亲心中执念太过强大，小白在尝试散其阴魄时反被其所伤，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将她引到地府，找你帮忙。”黑无常解释过后，陈则也明白了。

　　这么看来，黑白无常把她带回地府已是勉强，若他们强行吸引，不止二人会受伤，那位母亲也会魂飞魄散的。

　　现在只有靠陈则将这位母亲的心愿进行重塑，消除执念后，她才可以如其他逝者一样，走常规的转世程序。但问题，也就棘手在重塑本身。

　　——这位母亲的心愿违反了重塑规则的第二条

　　“心愿重塑时，不得更改环境中任何事件的发展走向。”

　　她要把孩子生下来，意味着环境中会莫名多出一个本不该出现的“生命”，你无法一辈子在此观察或控制这条线上的生命轨迹，那么某些事情的走向就会偏离，进而影响到其他人的生活。

　　这样一来，这位母亲将直接在心愿重塑过程中灰飞烟灭，没有机会转世。

　　陈则并不愿意这样，于是事情进入了死循环。

　　“你先回去照顾小白”陈则冲黑无常摆摆手，“我再去试着劝劝她”，说完回到了店铺。

　　再次对坐，陈则开诚布公，直接讲清了现在两难的处境。

　　那位母亲拭干眼角的泪，拿起印着规则的纸，手指摩挲着纸边角，缓缓说

　　“我叫梁丹，白无常大人被我的执念不小心所伤，我也是很过意不去，但我并非故意。”

　　“我嫁入夫家十年才得了这么个孩子，可婆婆却不知道听了什么算命的说法，认定我怀的就是女孩子，说什么也要我打掉她。”说到痛处，梁丹小心翼翼护住自己的肚子，即便现在已经不会有人再伤害到这个孩子。

　　陈则这才发现，黑无常早在刚才就把资料放在了桌子上，只是他刚才思绪混乱都没看见，他翻看着核对，发现梁丹说的跟资料上没有出入。

　　中年有孕，因此异常珍惜，结果却因婆家过于迷信的挑唆，导致梁丹和丈夫发生争执，摔下楼梯大出血身亡，一尸两命。

　　“即便你真的生下她，你的孩子也无法还阳，或许你们相见之刻便会一同魂飞魄散。”

　　陈则的话已经不能再明了，甚至带上了警告。

　　命数已定，任何人都无法逆天改命。

　　如果可以，他希望梁丹放下执念，忘却这一生苦楚。

　　梁丹又怎会不知道陈则的意思，可今生的遗憾，她不想放到下辈子去圆满。

　　“我想，如果他或她能说话，应该也是会想见我的吧...”

　　这一句像根长钉直戳在陈则心房，是啊，他又何尝不是，只是想同父母见一面啊.。..

　　他没在说什么，迅速在档案纸上写好相关信息，然后带着梁丹，来到了小巴士上。

　　心愿档案

　　姓名：梁丹 年龄：40岁

　　心愿目标：平安产子

　　心愿回溯年代时间：2020年4月 心愿重塑时限：45天

　　梁丹是在怀孕八个半月的时候去世的，因此陈则把她的心愿重塑时间划定在45天，想要完成心愿，第一步就是要避免那场让她产生了生命危险的冲突。

　　他们回到原环境中的那天，是冲突的前一天。

　　其实发生冲突的前一晚，梁丹的丈夫醉酒晚归，曾向梁丹抱怨工作上的诸多不如意。梁丹因为身体不适没有第一时间给丈夫备好解酒茶，被丈夫故意找茬奚落“怀个女孩还这么娇气”，当天晚上呕着气只睡了两三个小时。

　　第二天是梁丹约好产检的日子，她要丈夫陪她一起，婆婆在一边阴阳怪气挑事“我儿子上班这么忙哪儿有时间陪你去，怀个赔钱货还检查什么 ？”

　　贤良温柔的梁丹隐忍多月的火气被彻底激发出来，崩溃着拉着丈夫讨说法，丈夫早被妻子与母亲间的硝烟搞得不厌其烦，抬手就甩了梁丹一巴掌。

　　争执突起，婆婆不仅没有拉架，反而继续在一旁煽风点火，直到梁丹被她丈夫推下了楼梯，整个人渐渐瘫软在血泊里的时候才住口，她怕担责任，拉着儿子风一般出了门。

　　梁丹的父母在医院崩溃的时候，“杀人凶手”母子两个站在一旁毫无感情的抹了两滴眼泪，然后把梁父梁母的掌上明珠，为他们家付出青春与生命的梁丹，归结为“一场意外”。

　　再次回到这一天，梁丹已经对狼心狗肺之人舍弃了一切情感，为了防止意外重现，梁丹在陈则的提示下，提前备好了醒酒茶，顺从贤惠的伺候醉酒的丈夫入睡，并在第二天一早非常“懂事”地提出，准备回娘家等待生产，不再劳烦夫家。

　　丈夫和婆婆自然对此挑不出任何毛病，哪怕再有冷嘲热讽，梁丹也都以微笑化解，然后她收拾好生产用的所有物品，被陈则带到了一个全新的地点。

　　“孩子出生前你就先在这里吧。”陈则把茶几上的空瓶子扔进垃圾桶，挠了挠头。“就是有点乱，但在这里不会影响到其他人，暂时不会违背规则。”

　　梁丹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眼角，“谢谢你啊…”

　　这间屋子是陈则生前的家，他们回到的日期和陈则离世的日子就相差几个月。这套房子地址略偏僻，房屋质量也不好，陈则出事后一直就没再被租出去，这落脚处算歪打正着。

　　暂时安定后，陈则一直在焦头烂额一件事，“怎么去控制孩子出生那一刻的场面。”他对于这一刻基本上是没有把握的。可还没等想出怎么解决的时候，事情的发展打了陈则一个措手不及

　　——梁丹早产了

　　高龄妊娠本来风险就大，何况还是早产，梁丹险些没从手术台上下来。

　　陈愿司感觉自己精神高度紧张，心跳都好似破了记录，虽然他早没心跳这玩意了。在他快把墙面扣成一张冥府地图的时候，手术中的指示灯灭了，梁丹被推出来，母女平安。

　　或许是因为她们母女连心的缘故，梁丹竟然真的成功生下了孩子，二人的“生命”暂时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安全平稳的出了院。梁丹心愿达成，再无执念牵绊。

　　但这反而让陈则更加不安，原因有两点：

　　梁丹母女二人已故，哪怕是重塑，生命也会终结，只是早晚的问题。

　　陈则完全无法判定和感受到，她们的结束之时，是哪一刻。

　　他如果不能掌握心愿重塑过程中事件的主动权，失职之罪是小，影响轮回，是逆天道。

　　这么看来，现在摆在梁丹面前，解决问题的道路只有两条

　　其一，带着孩子回夫家，她便会因为违反规则立刻灰飞烟灭，连地府都不必回了。

　　其二，在陈则家一直等到时限结束，回地府投胎重生。但女儿也会在那一刻“离开”她。

　　要么她身损灵灭，要么她抛下孩子。

　　梁丹哪条路也不想走，尽管她知道，这个孩子只是她圆梦出的影子，她消失了，孩子也就不在了，可她就偏偏想再多陪陪她，哪怕是假的。

　　事情陷入到一个温馨的僵局中

　　梁丹的小女儿很乖，见妈妈拿着拨浪鼓逗弄她，她目不转睛盯着，不哭也不闹。

　　陈则头更疼了，这件事太过棘手，他第一次在心愿重塑过程中，拉来黑白无常帮忙。

　　白无常浑身防备站在陈则身后，盯着眼前这位曾让他遍体鳞伤的慈母。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白无常摸柜子蹭了一手灰，掸掸手“只不过几率很小”

　　“小朋友如果可以主动离开妈妈，她们二人都能成功转世。”黑无常从一侧的阴影中露出身来，语气还是惯常的冰冷，眼睛却看着梁丹手里的拨浪鼓放光。

　　陈则瞅着这画面，打了个冷颤，觉得毛骨悚然。

　　所谓主动离开，就是孩子因为自身原因，意外夭折。

　　45天的时限已过一半，如果等不到最好的情况，便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梁丹执念已消，黑白无常其实随时都可以按规定把她带走，陈则却坚持再等等。

　　一个安静温暖的午后，阳光从玻璃窗缝隙溜进来，温柔披在了梁丹母女身上。时光安然静如水，梁丹一下下轻拍女儿哄她入睡，万般不舍千般难离的话语，从她口中断断续续轻喃而出，话终，她已是泪流满面。

　　在母女二人身后站了许久的陈则，缓缓走到梁丹身边，递上纸。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梁丹苦笑着摇头，觉得没太大差别，陈则拉了把凳子坐在她对面，同梁丹对视

　　“坏消息是，明天是时限最后一天了…”

　　“好消息嘛…”他转头看看在屋外听墙角的黑白无常二人，故意提高音量说

　　“你们转世过后有机会相遇。”门外的白无常听见这句险些冲进屋子，结果刚迈出一步，就让黑无常捂着嘴拽着脖领子薅走了。

　　“当啷”梁丹的女儿醒了，软香的小手碰到了放在她身边的拨浪鼓，葡萄珠似的圆眼睛望着妈妈，极其甜美的笑了笑。

　　梁丹的泪腺再次崩盘，她从女儿的笑颜中，感受到的只剩告别。

　　陈则默默退了出去，走到客厅，看见白无常坐在餐桌主位上，满脸怨气。他淡定的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坐在白无常对面，开始装傻充愣。

　　白无常等了半天，不见陈则有只言片语，气得拍案而起；

　　“你滥用职权！”

　　“你坑蒙拐骗！”

　　“你大言不惭！”

　　你！！！……没词了

　　陈则刚才说的坏消息是真的，明日一过，梁丹就要被带回地府了。

　　好消息却含了一些水分，他并不能，也并没有方法保证母女二人轮回过后还能相见。

　　“你都不确定那个孩子能不能转世，还要和梁丹说她们有机会入同一个轮回？你真当地府的规矩是摆在那儿落灰的？”白无常气得口干舌燥，拿起陈则那杯水一饮而尽。

　　若为达成目的而欺骗逝者，鬼差是要受重罚的，陈则非常清楚，可他还是说了善意的谎言。

　　“我好歹曾经是个人，人类的有些想法你们不懂。”这一句噎死了白无常

　　“我知道你担心我受罚，但你知道有些时候人最怕的是什么吗？”

　　“人活着，最怕没有希望。”

　　白无常彻底不说话了，他窝在凳子上，觉得有点委屈，委屈到第一时间竟没有发现周遭的变化。

　　一缕阳魂在不经意间攀上黑无常的小臂，然后在空中旋了个圈，自觉地“躺”在了他手心里。很快，另一缕阴魄追随而来，直奔白无常飞去。黑白无常很快反应过来

　　屋子里有人刚刚去世了！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刚要一同去查探情况，就见梁丹从卧室走出来，脸上挂着尚未消失的泪痕，嘴角带着很勉强的笑，沙哑着声音说：

　　“我女儿…刚刚走了”

　　或许是小姑娘听懂了母亲的话，不忍看着母亲伤心难过，亦或者，她也在期盼什么。

　　陈则见黑白无常对他点了点头，知道他最终的坚持，等到了最好的结果。

　　他拿起小巴士的钥匙冲梁丹晃了晃“我们也该回去了。”

　　梁丹转世前把拨浪鼓留给了陈则，他摇着手里的纪念品，“当啷当啷”的声音调皮有节奏，像是胡同中追逐打闹的孩子，撒野于人间的烟火气中。

　　梁丹母女的转世之路极其顺利，陈则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听白无常描述，她们饮下孟婆汤后，穿梭过无数轮回，最后竟默契般一前一后投到了同一条路中。

　　有些故事的结局，有时其实不必急着去惋惜。

　　她们看似是别离，实则是在等待着重逢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