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重塑》乐s七

2、同学录

　　冥府没有周末双休，天天都是工作日。

　　陈则对于这一点一直意见极大，因为这样搞得他连懒觉都没得睡。

　　他前一段时间一直在忙着做“售后调研”，直到有了迷你小巴士，他才摆脱靠腿奔波的苦。

　　袁遥便是他小巴士搭载的第一位客鬼。

　　那天陈则正在整理资料，一摞摞之前逝者“心愿重塑”的资料堆在桌子上，大有泰山压顶的仗势，陈则揉了揉眼睛，准备趴在桌子上打个盹，袁遥就是这个时候走入他视线的。

　　——是个干净清秀的小姑娘

　　陈则有一瞬间的晃神，小姑娘穿着纯白的带领短袖，宝蓝的运动长裤，看起来非常年轻。

　　确实年轻，袁遥离开的时候，刚过16岁，在最好的年纪里，花落。

　　陈则邀请袁遥坐在茶桌前，仔细阅读了袁遥的资料，点头示意她符合条件。

　　袁遥眼眉带笑，咧嘴一排小白牙冲着陈则笑。心愿尚未重塑，她先道了谢，接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本子，仔细温柔的从中间活页圈上拆下来一页，递给陈则看。

　　陈则接过，看到略微泛黄的纸张上已经印好了许多字，页边浅描着许多简约的花纹，像是等着谁填写信息，这种纸他很熟悉，走过青葱岁月的应该都熟悉。

　　——那是一张同学录

　　“这就是你的愿望？”陈则手指摩挲着那页纸，抬头看着袁遥问

　　袁遥坚定地点点头

　　“我的意思是说，这就是你执着了十多年没完成的愿望？”

　　资料显示，袁遥故于08年，多年一直没能转世，是因为有个唯一的心愿尚未完成。她当年因患病休学，谁知最后病情突然恶化去世，没来及再回去看看老师和同学，也没能参加她期盼的毕业典礼。

　　袁遥在世间拖延的许多年，也曾回到学校去看她热爱的一切。只可惜，再怎样兜兜转转，她始终遇不到最想见的那个人。

　　——田翊，她喜欢的人。

　　现在，她短暂生命里，唯一曾有过的愿望终于有可能实现了。

　　陈则从手边抽屉拿出纸笔，开始往上面写着什么，“我现在给你建立心愿档案，一会你确认后签字。”陈则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说“这上面的相关规则，全部要仔细看，如果不同意，一定不可以强求。”

　　袁遥再次坚定地点点头。

　　她很清楚陈则这儿的规矩是什么，只要心愿能完成，她做什么都可以。

　　心愿档案

　　姓名：袁遥 年龄：16岁

　　心愿目标：送出同学录

　　心愿回溯年代时间：2008年

　　心愿重塑时限：2天

　　心愿重塑规则

　　以下请心愿重塑者慎重阅读

　　1.每名逝者只有一次机会。

　　2.心愿重塑时，不得更改环境中任何事件的发展走向。

　　3.心愿重塑有失败的概率，即重境中所发生事情未能满足逝者心愿，概率大小不固定，但结果不可逆。

　　4.时限结束后，需同愿司回到冥府。若有违反规则者，灵恒灭，不再有轮回。

　　很多人初初看到这一纸规则的时候，往往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放弃。他们抱着图个新鲜的态度来，却承担不了结果。陈则从来不跟这些“人”多解释多辩驳，直接把人一推门一关落得清闲。

　　很久没遇见过像袁遥这么执着的了。陈则见她很认真的读完，慎重的在纸上签了字，字迹清秀却带着股坚毅，倒是很符合她的脾气。

　　陈则带着袁遥来到迷你小巴士上，在控制台输入时间和地点后，周遭光线忽变，刺眼的光晕倏地炸开，而后又慢慢变暗，漫长的黑暗过后，两人回到了过去的地点。

　　校园里热闹非凡，是专属于青春年少时光，永恒活泼生动的画面。

　　这一天蓝天暖阳，惠风和畅，路边树上并排站着的鸟雀，正伸长脖子往校园里望。

　　毕业季来临，学校正组织袁遥他们这一批毕业生进行相关的毕业活动，学校给他们定制礼服，校园门口的大屏幕投放着各班毕业生的毕业照和生活照，很多学生被吸引着过去看，热热闹闹讨论着不停。

　　袁遥和陈则走过去，也站在一边静静看着，没有人发现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也不会有人发现。

　　回到过去，只是回到一段特定的时光里，即便你曾经在这里存在过，故去之后，也只会消失的毫无痕迹。一切真实的已经发生并结束，他们走进的，是有梦的心里。

　　“我都没有看过这些照片。”袁遥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抿抿嘴轻轻说。

　　周围的学生们正在讨论，有的说自己的毕业照表情没有拍好，有的在惊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拍到做操的照片。这或许都是各班老师为他们准备的惊喜，帮他们记录一段美好的记忆。

　　袁遥这一段的记忆是空白的，在屏幕里自然也找不到自己。

　　陈则想说点什么安慰她，转头却见袁遥眼神明亮，虽带着一丝遗憾，但并不会让人感觉到脆弱。他清清嗓子，尝试转移袁遥的视线。

　　“我们去教学楼里看看吧。”

　　袁遥带着陈则来到自己原来班级的楼层，楼道里热闹的很。学生们正在各班“串门”，很多女生手里都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有印满碎花的、有清新简约的、有写着祝福语的，也有DIY绘制的。她们走到一处，向自己其他班级的小伙伴招手，然后互相交换同学录，一来一回，就有了对方给自己留下的祝福。

　　教学楼内一片欢声笑语，她们尚未成年，却对未来充满无限期待。风格各异的纸上，是某个夏天永恒的留念。

　　袁遥拿出自己那张同学录，望向陈则的眼睛里一片透亮。陈则见袁遥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听到她说，“我准备好了。”

　　陈则右手转手在袁遥身边一拂，袁遥便从一片浅淡的光雾中走了出来，现在，她暂时来到这个回忆中的真实世界了。袁遥转头，她已经看不到陈则，自己周围都是鲜活亮丽的同龄同学，想到这里，袁遥的心跳有点加速，脸上甚至爬上了一丝红晕。

　　陈则都看得到。

　　袁遥走到一个班级门口，抬眼确定着班牌，上面写着“8班”，是田翊的班级。

　　他俩的相识，或者说，袁遥的单相思，来自一场学校组织的活动。

　　初二开学不久后，学校选出了一队学生，代表学校参加市里“啦啦操”比赛。袁遥和田翊都是其中成员，他俩被搭配在一组，并且是整个队伍的中心位。男女组合在“啦啦操”里并不罕见，亮眼吸睛的组合，配上青春活力的服饰，从来都是赛场上亮丽的风景线。

　　袁遥肤白颜姣，自幼学习舞蹈，是首先被负责老师选中的。田翊来排练室的那一天，袁遥刚刚自己练完一遍动作，走到座位区喝了些水后，就看见有人从门口走来。

　　初秋风微凉，田翊校服外披了件深灰色的薄外套，身姿挺拔，浓眉眼深邃。队里有其他女生在小声惊呼，袁遥定眼细望，脑子里“咔哒”一声，继而短暂的一片空白。

　　毫无例外，田翊和袁遥成为了搭档，俩人无论相貌还是身高，搭在一起，只剩赏心悦目。

　　队里的其他女生羡慕的很，不仅是因为田翊的帅气，更因为他们学校编的这一套操，中心组合有个“牵手”的动作。

　　田翊最晚进队，老师把他和袁遥叫去单独辅导，以求两人的配合尽快默契起来。田翊身上自带孤冷气质，学习得很认真，但并不怎么说话，袁遥也不敢走神，一直用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节奏。

　　——直到终于练习到牵手的动作。

　　田翊宽大却冰凉的手掌附上袁遥手心的一瞬间，她的心跳都漏了一拍，整个人动作一僵，顿时原地定在了那里。

　　“我动作错了？”田翊感觉到袁遥动作一停，他一愣，也没有偏头，而是看着镜子里的人问。他并不认识自己这个搭档，虽然同年级，但是平常并没有多注意过，这个动作除了有那么点尴尬以外，对于懵懂初开的他们来说，还有种只可意会的暧昧感。

　　袁遥心堵在了嗓子眼儿，她感觉自己要被心跳撞晕了，张了张嘴竟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话来。她与镜中田翊的眼神对视，周遭的声音渐渐远了，有什么小芽正破土而出，迅速茁壮，“砰砰”，是心花一瞬间绽放之声。

　　袁遥冲镜子里那张略带疑惑的脸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说“没错。”

　　之后的训练非常顺利，两人虽然都没有多少话，但默契度迅速上升，最后，校队在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二人的初遇有了圆满结局。

　　袁遥后来回忆她和田翊接触的次数，可怜得屈指可数。除了在曾经训练中“我动作错了”以及有一次他回答袁遥问题说的“没有”这七个字，就只有几次在回家路上的偶遇。

　　思念繁花在袁遥心里是什么时候扎根的，她已经不好去确定。初二到初三的这一年，袁遥努力学习，在年级排名红榜上追逐，让两人的名字能更近一点，这就是她心里欢愉的小秘密。她曾经想，等毕业考试前，和年级组长打听一下田翊的报考志愿，努力考去和他一样的学校，她甚至提前准备好了一本精美的同学录，把最好看的一页，留给了田翊。

　　生命就在这个时候跟她开了猝不及防的玩笑，她在上操时突然晕倒，迅速被确诊为白血病。一切在瞬间被打乱，她瞒着同学们，在家里的帮助下办理休学，入院，积极配合治疗，却在满怀希望的时候，病情迅速恶化，在一个安静的夜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袁遥灵魂飘在空中，看着父母撕心裂肺拦着医生，不想让自己被白布盖上，她轻轻“上前”，想拥抱一下他们，却触碰不到，一步之遥，生死相隔。

　　有关于她的所有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而与田翊之间，只停留在初遇，来不及有其他故事发展，更没有结局。

　　田翊此时正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书，他周围一米左右围着好几个女同学，拿着同学录相互私语，但谁也不敢主动上前。

　　袁瑶站在8班门口，看了看自己手中拿着的同学录，吸吸鼻子深呼吸，做出决定。

　　她向班里一位同学借了一只签字笔，将胳膊支在楼道的窗台上，将自己想说的话，写在了同学录上。

　　她本来是想让田翊给她写一张同学录的，后来袁瑶想，不如就留给他一些自己想说的话吧。其实她在多年后终于看到田翊的一刻瞬间就释怀了，就这一眼，便彻底再无遗憾。

　　陈则缓缓走过去，看见袁瑶将娟秀的字迹留在微皱的纸上，而后她拿起纸张，对着阳光吹了吹，吹干墨迹，刻印牢心声。

　　“田翊。”袁瑶回到班门口，清清嗓子唤了一声，见田翊寻声和她对视，袁瑶笑着冲他挥挥手，示意让他过来。

　　“毕业快乐，这个送你。”袁瑶递上同学录，她刚刚把纸折成了小信封的模样，田翊并不能第一时间看到里面的内容。

　　田翊有点懵，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袁瑶的手就这么举停在了他面前。他看见袁瑶的脸，就像被阳光沐浴至成熟的甜果，渐渐发红。周围过往的同学有的停下了脚步，圈在两人身边好似起哄。

　　“不记得我了吧，我是1班的袁瑶，初二的时候咱们一起...”

　　“记得”

　　田翊终于接过袁瑶送他的礼物，再次认真对上袁瑶眼神的那一刻，他从她明眸中看到一簇炫亮的光芒，可这束光仅耀眼了一刻便迅速褪去，像是胆怯的孩子，只望了缤纷世界一眼，便又躲回她的一方土地。

　　“谢谢。”田翊冲袁瑶点点头，他看见袁瑶及其开心的对他笑了笑，而后没有说些什么，挥挥手就和他道了别。

　　袁瑶迅速转身跑下楼梯奔向操场，田翊回班后将“礼物”又看了看，放在了书包里。

　　田翊继续拿起未看完的书，他并不知道，有场以他为主角的故事，刚刚落幕。

　　“我以为你会表白呢。”陈则找到袁瑶，盘腿坐在她身边，一起看着操场上肆意挥洒青春的少年。

　　袁瑶的手在操场草坪上随意划着，她伸直双腿，挺认真的回答：

　　“我还小，感情这种事，至多停留在喜欢。爱啊...希望下辈子，会有机会吧。”

　　年龄确实小，但难得的是，袁瑶一直以来都有的，理智和清醒。

　　“就不想再等等？不想知道田翊看完同学录后会怎么样？”

　　袁瑶摇了摇头，她确实不想。

　　“不会再有遗憾了？”陈则往后躺倒在了草坪上，袁瑶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我至少，勇敢了这一次，何来遗憾呀。”

　　陈则和袁瑶回到地府的时候，小巴士上的时钟倒计时才过了一天。

　　在回来的路上，陈则曾经问过，同学录上都写了些什么祝福，袁瑶调侃他八卦，说什么也不肯告诉他，只是说，她写的这些，一定都会实现。

　　陈愿司假装黑着脸下车，给了在店前等他回来的黑白无常一个无情的白眼。

　　白无常一头雾水，看着自己找了十多年的孤魂小姑娘冲自己吐了吐舌头。

　　黑无常一脸迟钝，盯着自己做了好几天的小巴士钥匙扣手工艺术品发呆。

　　袁瑶游荡多年，如今心愿达成，终于走到了新的轮回之前。黑白无常给袁瑶办完生死簿规定的相关手续，一行四人来到孟婆汤铺前。

　　陈则本来不必要过来，虽然只是和袁瑶短暂相处了不足两天，但陈则总觉得，袁瑶身上，有着不同于她年龄的成熟和明智，想来她停留在世上的许多年，一定见过了太多事情。他有些私心，想看着袁瑶轮回后，有幸福的下辈子。

　　还有一个私心，他没有告诉袁瑶，为了确定逝者心愿重塑后，对真实世界的人没有造成影响， 他需要重回当时情景进行二次审核确认。

　　袁瑶走后，陈则回到那个下午，看着田翊回家后，将那张同学录放在了书桌抽屉里，陈则等了两天，也没等到田翊打开它。

　　其实他可以通过计时系统将时间快进，去寻找答案，但陈则没有，他选择把悬念留给自己，他也知道这样做，只是因为他并没有做好面对答案的准备。

　　回冥府之前，陈则将定位调到了田翊现在所处的时间点。

　　他再次见到田翊的时候，是在一家医院的手术室门外。

　　一声啼哭过后，白衣天使向门外正期盼等候的人们报喜，而后，男人给了疲惫许久的爱妻深深一吻。

　　田翊怀抱着小婴儿，脸上尽是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满足。

　　陈则在那一刻大概知道了，袁瑶曾经的祝福，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