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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簪上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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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丹的心愿成功重塑后,陈则还没高兴两天,就收到一张冥府开出的惩罚单。
十殿阎王经过讨论,认为陈则在“梁丹心愿重塑”事件中,有刻意引导逝者思想的行为。虽然最终并未影响逝者转世,但仍然触犯了冥差法则。
念在陈则一直以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又念在陈则特殊的职位职能确实为冥府解决了不少问题,冥府决定对其小惩大诫。
不批评不罚钱不降职,常规手段一概不用,惩罚方式简直专属定制。
——冥府没收了他小巴士的钥匙
惩罚单上写着“暂时没收”,陈则冷笑咧咧嘴角,把惩罚单“啪”往桌上一拍,拿着钥匙出了门就往左走。
在听了以秦广王为首的十个大佬十遍唠叨以后,陈则十分潇洒的把小巴士钥匙甩在正站在殿下发呆的马面的脑袋上,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重愿阁”离冥府正殿也就百步之隔,陈则在一众鬼差的目瞪口呆中,愣是走出了众星捧月的感觉。
“有什么大不...”,陈则嘟嘟囔囔回到店铺,老远便看见门口有个人。
陈则走过去,低着头问,“你谁啊...”
此人发丝凌乱,面色冷白,身着一件看起来像是灰青色的罗衫,歪倒在“重愿阁”门口。
陈则蹲下,瞬间闻到一股腥气,像是龙卷风刮过打烊的鱼市,风卷残云般冲到了他怀里。
“喂...”陈则掩着鼻子,嫌弃地推了推来人,见人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陈则没办法,只好先把人往店里带,他将人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再往上拽,这会才发现,这人浑身都是湿透的,“怪不得看着挺瘦却这么沉。”
黑白无常进店里的一刻,眼前的景象是这样的:
藤椅上摊着一个衣冠不整意识不清的人
陈则刚脱完外套,正准备换裤子
白无常:“......啊,好巧...”
黑无常:“不好意思...对不起”
巧什么?对不起什么?陈则的眼角嘴角默契的一同抽了两下。
“咳咳”陈则尴尬地清清嗓子,然后迅速套上了干净的衣服,“这个人是谁?”他指指藤椅上的无名氏,看着黑白无常问。
“哦,啊”白无常还没从刚才的画面里回过神,听陈则一问,迅速接过话头缓解尴尬。“当然是你的客人,不过...”白无常把资料递给陈则,见陈则看了以后皱着眉,接着补充说,“不过就是有点麻烦。”
此人姓氏不详,唯有“青辙”二字写在姓名一栏上。
说是麻烦,其实形容的是他的来历。
青辙乃是忘川中一缕等待了千年的孤魂
听闻凡人故去来到地府,其实是可以选择不喝孟婆汤的,但也需付出不凡的代价。
——跳入忘川河,要等上千年才可投胎
在这漫长孤苦的千年之中,你或许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的人,可言语却不能相通。你眼中可见她,她眼中却不见你。若逝者千年之后心念不灭,不忘前生事,便可再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忘川中虫蛇满布,河中尽是因各种原因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魂魄间暗无天日的撕扯啃食,搅得忘川永远血黄翻涌,在这样一方境地中,耐得住千年孤寂只是最简单的事情而已。
死后受尽千年苦,只为再见一人面。
陈则转头望向青辙,他身上无一处不昭示千年苦,而眉眼间,依旧是模样清秀那个少年。
一炷香后,青辙醒了。
陈则取了干净的帕子递上,见青辙接过,没擦几下脸,帕子上就沾了许多污渍。
“先去洗个澡吧。”陈则无奈笑笑
“......”青辙睁着浑圆的眼睛看着陈则
“怎么?”陈则说完反应过来,青辙是千年前的人,大概没听懂他什么意思。“恩,洗澡就是,让我想想你们那会怎么说。”陈则尝试翻译成青辙可以理解的词汇,“冲凉?不对...洗浴...不是..沐浴?对,沐浴!”
“先去沐浴吧。”青辙这下听懂了,点了点头。陈则将人送到浴室,交代清楚后,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在旁边,回到茶桌前,开始再次仔细阅读相关资料。
青辙具体的故去时间不详,按忘川千年时间追溯,时间大概在公元12世纪。他在忘川等待了千年,只为去见一见他前生心有愧疚之人。
心愿档案
姓名:青辙 年龄:不详
心愿目标:找寻家人
心愿回溯年代时间:约为1017年 心愿重塑时限:不详
建立完青辙的心愿档案,陈则脑袋有点发晕。
这个目标范围,实在太大太模糊了....
“我的天呢...”陈则合眼揉着眉心愁得不行。
青辙沐浴完毕,静悄悄地坐在陈则对面,他千年间孤寂冰冷的等待终了,接下来的路,都要依靠眼前这人的帮助。青辙小心翼翼未敢有更多言语,连呼吸都放慢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钟表“咔哒”一声报了时,极小的声音被屋内寂静放大,“叫醒”了陷入愁绪里的陈则。“怎么没叫我?”陈则一睁眼就看见对面的青辙,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青辙的发丝还滴着水,水珠肆意滴落在他衣上,留下毫无章法的点点印记。陈则打开衣柜,取出棉软干净的白巾,放在了青辙的手中,“擦擦吧。”
即便是愁,陈则面对青辙,也完全没有脾气,因为时间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
“我们聊聊?”陈则给青辙倒上一杯茶,“如果我说的你听不懂,要随时告诉我。”
青辙点点头,其实他听得懂,只不过有些话需要多想几次才能想通。困于忘川的千年里,其实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投身于这里。孤魂为不同的执念,自不同地域不同年代而来,一同被困在牢笼中共患难。有些孤魂会互相倾诉自己的心念,青辙不善与人沟通,从来都在角落静静浮着,时间愈久,懂得东西愈多。
“说说你想见的那个人吧。”陈则其实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故事,能让青辙甘愿用千年换一面。
“悦容...”青辙开口,声音如安静清澈的凉泉,偶有游鱼摆尾,惊起几圈涟漪,季夏竹林书斋过,羡鱼自在享泉凉,是那么相得益彰。
说起了心之所念之人,青辙话才稍稍多了些,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灵动了起来。
“我自小无父无母,在街上乞讨时被洛伯伯救济,为了报恩,成了洛伯伯的门下书童。”青辙手指在茶杯边打圈,陈则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想来青辙口中之人对他照顾极为周到,文质彬彬的他,怎么也让人想不到曾经在街上会是如何落魄的样子。
“悦容是洛伯伯的独女。”青辙顿了顿,低下了头,“我年长两岁,她唤我...唤我哥哥。”青辙的头低得更深,手指也从茶杯离开,绞在了衣摆中。
陈则倒是从这寥寥几语之间灵敏的嗅出重点:“你喜欢她。”
青辙的脸刷地红了,“看来,是千年相恋的故事了。”陈则望着他笑了
青辙与悦容,两情相悦的有情人,却未成眷属。
这次心愿重塑,一开始就因为年代过于久远给陈则出了一个大难题,青辙记不太清具体的去世时间了,只说自己生于北宋,逝世之时,年号天禧。陈则查阅了各种资料,为保险起见,最终把时间定位在天禧元年。“幸好宋真宗这年号只用了5年”陈则暂时松了一口气。
重塑时限有短有长,陈则都要和逝者共同去经历,如果找不准青辙心愿的具体年代,他们极有可能在历史长河里漂流几十乃至上百年。
“还真不是一般的麻烦。”陈则想起白无常之前的话,觉得他表述的实在太含蓄了。
本来可以利用小巴士的定位系统帮个忙的。那上面有个扫描系统,如果逝者有什么信物,可以把信物照片或者信物画像输入进去,系统会帮助逝者在心愿重塑环境中,尽可能快的找到要找的人,或者指引你完成想要去做的事。
青辙是有信物的,他和陈则说,他曾经在离开洛家之前,用自己攒了几年的钱买了材料,给悦容亲手做了一支簪子。他将簪子样式画在纸上,那是一支素簪,簪首单坠一颗圆珠,青辙妙笔丹青,所绘之物的细节生动明晰。陈则甚至觉得,青辙之所以记不清自己的事情,是因为他的记忆,都自愿被悦容所占据。
好巧不巧,这单“生意”来的不是时候,刚好赶上陈则的受罚期。定位系统没法用,信物追寻启动不了,两个人只好用最原始的方式开启了这一次的重塑之旅。
带着青辙重回千年前的那一日,漫天的风雪正嚣张席卷着空无一人的长街,陈则被强风呛了一口,在咳嗽不止中将冥府大佬挨个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遍。
“跟紧我,别走…”陈则回手想拽上青辙,以免二人在陌生环境中走失,回头一看却不见青辙身影,“青辙!”
“我在…这里...”青辙的声音传来,凛冽的冬风裹着尘土迷了陈则的眼睛,他循着声音望去,发现青辙正蹲在离他不远的一个饼摊前。
“饿了?”陈则走过去看了看摊位上破旧的笸箩和生了锈的铁锅,“这也没法做饼啊。”
青辙摇摇头,“我想起来了。”回到这一刻,青辙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猛地一下冲出来,把前千年所有回忆释放,搅得他头痛欲裂。
“就在这里…”青辙指了指摊位,抬眸望向长街的尽头,眼中是无限的落寞悲凉,“我就死在这里。”他说
洛家虽是平民小户,但洛父对青辙和悦容的养育教导并不比名门大户差。虽然悦容母亲去世的早,但父亲的关爱及青辙的陪伴,仍让两个孩子携手并肩出落成了有涵养有学识之人。
青辙被洛父救济的第十年,宋真宗改年号为“天禧”,那年青辙17岁。
北宋一直以来将“以文立国”作为国策,宋太祖曾把科举制度作为人才选拔的基本制度,无论寒门士子,还是农桑人家,学而优者,均可以出入庙堂。
在大部分少年心里,无论是挥洒于笔墨间,还是驰骋于疆场上,总会有个为国效力的宏图愿望,青辙也一样。
“悦容艳羡画本中隐于山间偕老之人,但父亲不可无人养老,遂愿所托之人,能与自己做对平凡夫妻便好。”
“而我偏想去奔个仕途,奈何人各有命,我终究没这个能耐。” 提及被自己所辜负的有情人,青辙带着爱意的眼神里,也未掩住后悔与失落。
“倘若我能早些认清自己,也不会是这个结局。”青辙眼前蒙起一层雾气,语气很轻,轻得风一吹,就散在寒冬里。
“我仕途之路失败归家时,洛伯告诉我悦容已出嫁,却不肯告诉我悦容嫁给了谁,我始终不信她不曾等我,疯了一样的找她。”青辙从怀中取出珠簪图,仔仔细细将微皱的纸张捋平。“后来我从书房找到一张画像,那是她有年生辰我为她画的,她珍视无比,却没有将其带走,只带走了这支簪子。”
“或许嫁人,也并不是悦容的本意。”陈则手搭上青辙的肩,隔着衣衫感受到其肩骨,这幅离世千年的单薄身躯看着仍旧挺拔,可陈则感受到的,只有青辙这一缕孤魂心中执念的悲戚与颤抖。
青辙向陈则点点头,示意他明白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他自嘲的苦笑着说:“洛伯伯是严父亦是慈父,这世上,哪有父亲不想自己珍爱的女儿觅得良缘幸福一生呢?换做是我,我也不会把女儿许给一个前途不明,偏偏又执拗顽固的人。”
“现在想来,我从未许诺给悦容什么,果然不是值得托付之人。”
“她没有等我,我也没有理由让她等我。可我总想着见她真的幸福,这样便好了。”
悦容真的幸福吗?陈则心里想,他暗自摇摇头,继续听了之后的故事。
青辙后来拿着这张画像去寻悦容,都没有任何音信。半个月后,他从饼摊老板口中打探到一点点消息,说是之前见过到京中一家公子娶妻,排场不大却很招摇,人们为此议论了好几天。他刚要问那家公子姓甚名谁,就被街上的小混混把画像抢走了。青辙和小混混厮打在一起,随着“撕拉”、“噗哧”两声,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人群迅速散开,都仿佛无事发生。
青辙被小混混一刀刺中心脏,命丧当场,鲜血染红了被撕毁的悦容画像。
原来青辙是这样故去的,陈则直到这时才知晓,“还记得那是哪天吗?”陈则问到,按照青辙刚才的叙述,如果他能想起大致的日期,那么他们就可以按照时间线去回溯,从而再次见到悦容。
“记得。”有关于悦容之事,青辙记的都很深刻。
“那天是寒食节。”由于当天禁明火,各家均用冷食,饼摊老板还特意到摊子前检查炉火。青辙也记得,自己被黑白无常接引的时候,听见他们说:“再过两天就是清明,你的家人要伤心坏的。”
他的家人只有两个,洛伯心里对他有怨怼,而悦容,他甚至没来得及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说她什么都没拿,那她很有可能走得匆忙,饼摊老板说的很可能就是悦容。”陈则拍怕青辙单薄的后背,“你或许很快就可以再见她了。”
陈则把时间回溯到了青辙身故的前20天,带着青辙回到洛宅门前的那一刻,陈则明显感到青辙整个人都在发抖。
二人足足等了三日,三日后,他们见到一顶彩舆侯在洛宅门外,新娘手执却扇被喜娘搀扶出来,悦容拜别洛父,以极慢的脚步走进了轿中。
青辙双眼通红,他枯瘦的手腕被陈则扣住,一步也不得上前。
青梅最终,还是未等到她的良人竹马。
“扑通”青辙转身跪在了陈则面前,嗓音沙哑颤抖着说:“愿司大人,求您,让我..让我看看她。”
“你先起来。”陈则将青辙搀扶起来。严格来讲,悦容刚才并没有露脸,青辙不能算是真的“见到”了她,所以他的心愿,确实尚未实现。
他们到达悦容夫家的时候,宅院里张灯结彩,一对新人在宾客祝福里“牵巾”拜了天地和祖先,礼官撒帐,愿二人“白首两不离,恩爱与天长。”新人结发饮下合卺酒,圆满礼成。
闹完洞房,新郎官微醺着要将宾客送至门口,悦容便一个人留在了新房中。她本就是个生得极美的女子,如今带着喜妆更显得明艳动人,只不过这份明艳丝毫没有温度,像是精致的冰雕被绘制上油彩,斑斓的色彩僵硬冰凉。
青辙“见到”悦容的一瞬间,胸中积郁千年的期待与悲愤交加喷涌而出,他“哇”地呕出一大口鲜血,浑身瘫软跪在了地上,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悦容头上的发饰。
——她带着他送的礼物,发髻上的簪上珠被红烛火映得发亮。
“插钗”之礼,是民间男女家相亲习俗,簪子作为彩头,证明男方对女方的中意。
珠簪算二人定情信物,悦容带其出嫁,其中之意,已无须再多言。
陈则走到青辙身边,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他,青辙双目血红,眼中仿佛要滴出鲜血,即便他再捶胸顿足,也无济于事,一切都已经错过,再不可追。
青辙毫无意识的被陈则带到喜宅门口,他心愿已了,是时候该回地府了。
就在他和陈则要“启程”的一瞬间,喜宅深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尖叫声越来越大越多越多,此起彼伏间,二人听清了其中内容:“快来人呐,喜房走水了!”
等陈则反应过来的时候,青辙早已经冲进了喜宅深处。等陈则追至喜房门前,只听到青辙撕心裂肺的一声怒吼。青辙的声音只有他能听到,陈则立时被这一声定在了原地。
宅内丫鬟家丁手忙脚乱地运水,青辙泪流满面望着眼前景象,陈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一幕,永生难忘。
——悦容自尽了
她换了一件月白的袄裙,洗净了精致的红妆,毅然决然走向了末路。
悦容,女为悦己者容。
佳人的悦己者已然不在,百转千回,终是面目全非。
青辙摇晃着起身,走到陈则面前端正地一拜。
陈则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你这样会魂飞魄散的。”
“我们年幼时曾读过一个话本。”青辙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陈则的话,而是自顾自说着。“那话本一看就是市井轶闻,可悦容却看得痴迷,没少遭我笑话。”青辙开始整理衣衫,似乎在做什么准备。“那里曾写过一个方法,说是用其法,便可与心念心爱之人永恒留在今生,代价则是身陨灵灭,再不可转世。”
听到这里,陈则已经明了。果然,青辙指了指被火光包围的喜房说,“就像那样,用自己心爱之物沾染上心头血,然后在火海中吊颈而亡。”青辙的泪大颗大颗从眼中滚落,“这个丫头,怎么连这种故事都会相信呢。”
心头血顺着簪上珠滴落,乱了悦容一袭白衣的颜色。
“故事未必是真的,如果你以灰飞烟灭的代价救回她,她的轮回未必就会受影响。”
青辙笑了,“那自然是好,但这一世,终究是我欠她良多。”
宾客的喧闹声再次在二人耳边响起,陈则带着青辙回到了一个时辰之前。青辙选择提前在喜房后窗下等待,并不想再次重见刚才的那份热闹。待新郎官出门送客,悦容换好衣衫,踩上木凳的那一刻,陈则转手一拂,青辙从光晕中飞快地奔向轻生女子身旁,单手将她从凳上揽下,然后用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是我不好,是我不该,是我不配…”青辙语无伦次地抱住悦容不住的道歉,而他怀中之人似乎并不惊讶,只一下一下顺抚青辙的后背,少年紊乱的呼吸被心上人安抚平稳,他轻轻松开怀抱,看着自己执念之人就在眼前,千年流转,已如隔世。
悦容看着青辙悲伤的面庞,好一会,才微微叹了口气说:“你何必这么傻呢?”
“你看”悦容抬手指着二人的信物,“我带这簪子好不好看?”
“好看…”青辙感觉体内突然传来一阵撕裂的痛,而后剧痛消散成千万点,身体正如溃于蝼蚁的千里之堤,他意识已经开始抽离于身体,眼前渐渐模糊不清。他双腿泄力,再也支撑不住,一下跪倒在地上。
悦容被拽倒跌坐在地上,像是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拉起青辙的手,用温婉柔和的声音念着:
“遇之良人,以心相许。”
青辙接上悦容的话,二人双手紧握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你穿红色真好看,若此时你身着大红吉福嫁我,才最合意。”青辙用最后的力气抬手捧住了悦容的脸,悦容见他笑着笑着,不一会便安静下来,跪坐在她面前,慢慢没了气息。
她用自己的手捧着青辙的手,直到再也感受不到温度才放下。接着,她扶着青辙让他躺倒在地上,然后取下头上的珠簪,仔细小心的看了又看,毅然将它猛地扎在了自己的心间。
鲜血在白衣上开出凌乱的花,悦容静静躺在青辙身边,望着青辙早已合上的双眼说
“婚嫁所穿之吉福,自然当是红色的。”
周遭的环境如被石块击中的空镜般炸裂,陈则知道,他不必再回来了,这里已经支离破碎,他们连影子都消散了。
回冥府之前,陈则回到洛宅去看了看。院里的树木有的才刚抽芽,可整座宅院里却丝毫不见新生生气。陈则看到洛父的时候,他正在祠堂里对着祖先的牌位上香祭拜,洛父上香后深深的低着头,无力抬起面对他眼前的爱女之灵位。
爱女婚嫁当日自尽身亡,养子数日之后惨死街头,而他自之前对两个孩子的所有隐瞒,终是自欺欺人罢了。
“吱呀”陈则推开一扇木门,走进了悦容的书房。沉墨的气味萦绕在屋中,书桌上放着一幅未写完的字,桌对面的架子上整齐摆放着许多书籍。陈则顺着书架走过,看见那上面有不少名家典籍,也有被塞藏在角落的市井话本。他最终停在一本书面前,伸手将书册拿出来翻开看,“就是这本了。”
他拿着话本,回到书桌前坐下,这才看清案上未写完的那副字,纸上全是青辙的名字。
悦容就是在这里,长久的等待着青辙,一笔一划记录着想念与期盼。或许最终她认为自己终究抵不过青辙想要的仕途,又或许...陈则翻开话本,里面夹着的一张纸掉了出来...她接了一封父亲送来的信,信间墨记说,她的心上人在回程途中意外跌落山崖,尸骨无存。
悦容坐着,在对面媒姑滔滔不绝的言语,攥紧了手中的话本,温柔一笑说:“好”
至于将灵魂献给心中永恒爱人的悦容孤寂飘零于世间时,有没有在若干日之后见过街头那场惨剧,便不得而知了。
话本里的故事不知虚实,后来陈则也认真查阅过,可在所有资料和转世记录里,都没有找到“洛悦容”这个名字。再后来,还是他无意间翻到洛父的转世记录,在那上面看到了寥寥一笔,“洛不庸,病离世,一生积德,有一女,生卒年不详,无记档。”
千年之愿,回溯千年前,散于千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