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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现在觉得当日被清泽发现可真是太好了,毕竟可以凑近些看
      书生觉得这人实在有些不可理喻。
      可是第二天剑客依然寻上门来。手里还神神秘秘地提着一油纸包。
      “五芳斋的点心噢”剑客笑眯眯地望向书生。
      书生早先便瞧上了他们家的点心,只是实在懒于应对那望不见尾的队也就歇了心思。
      “好好的男子竟是喜欢这等甜食”见他接过点心,剑客显然心情不错,语气中尽是愉悦,又捎带着些许轻佻。
      “活得轻松自在便是了,甜食与男子有何相违之处?”
      剑客心中暗道,这便是书生了。

      糕点入了嘴,可这旅程却也着实不能与剑客一道了,书生暗自思忖。
      是夜。客栈最后一盏明灯的喧闹也随着天色的愈发浓黑归于寂静。
      忽地,隐隐见着一身影从某扇窗子一跃而下,像落了一团雪。
      隔间的剑客似有所查,眉心一动,便几步奔至窗前,只是目光所及仅一片死寂,偶尔传来几声稍显悲凉的鸟鸣。
      隔日一早,剑客似乎心神有些不稳。往日这个时间点,早该晨起的书生并未在听着他的敲门声后迎他入门。他猛地推开房门,却见着屋内空无一人。
      桌上倒是被一物什镇着张白纸。凑近看方知那是一方白玉所制的玉珏,玉上穿了孔,系着束同样分外洁白的流苏。纸上只着几字。
      “行之:
      江湖路远,若我等有缘,必会再见,勿寻勿念”
      书生的字并不如他本人看起来那般温润,字如破竹,带着凌厉的决绝。

      书生已经很久未身处山林了,周遭的一切倒是一如百年以前,一派宁和。只是,就连这几株林木,也拔高了不少,腰身几近十围。时间却无法于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书生先前从不在乎自己身上这点怪异,且私心觉得,不过是少结识点所谓朋友,多移转几处地方罢了。
      只是这一次,心里某个隐密处似乎分外挣扎。
      书生向来觉着自己已然看淡了。
      妖为了获得那么点夹缝间的生存垂死挣扎,人为了达成自己某个从来便不可能的目标,自以为是地不择手段。
      他自己无端多了其他妖这几百年的安生日子,无了纷争,却也因此对那帮家伙愈发冷眼。
      他着实不愿与他们扯上因果,没必要并且没意义。
      这也是为何,剑客打着他的名号为他出了顿仇后,他有些许恼怒的根源所在。
      书生念及自己先前那番“口舌之争不可与拳脚相加同日而语”的说辞时,只觉得可笑。
      先且不论他着实没有理睬他们二三人的兴致,伤害的程度之大小也断然不是方式可衡量的。
      只是跟着读了几年“圣贤书”,脱口而出的便是这些玩意了。

      书生的回忆止步于那段可笑的自我否定。他抬眼望向剑客,直觉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似乎比之两年前更加黑沉。
      “好久不见”
      “清泽见了我,竟是只有这番活想对我说么?”
      书生不知如何应答,只在心中叹气。
      “清泽决定这回要待上多少日子?京城是这世上一等一惹人厌烦的地界,待得想看的景致见着了便早日离去吧”
      剑客似乎也不愿再多谈两年前书生的不辞而别,有意转了话题。
      书生心中却升起少见的好奇,剑客言语中分明对此地多有嫌恶,竟不照着他那套“快意江湖”的路子避得远些。
      书生暗自摇头感叹,自己不也是心中藏着不能语与他人的,所谓秘密么?
      “那小皇帝当真有意思,竟派了队近卫跟着我们清泽”剑客眼中笑意未退,“清泽可知为何?”
      书生倒是知晓有人在身后盯着,只是不知这伙人身份,想着而后寻个机会处理一二。
      “端方君子,有如濯濯春月柳,只一眼,便难忘怀”剑客直直地盯着书生,一字一顿,听来分外认真。

      也许,你见过残春的最后一只花瓣,挣扎着垂落于水面,艳丽的尸体唤起涟漪,终究归于平静。书生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竟也有了几分失神,但是也只是片刻的恍惚。
      书生并不是第一次听着这类语带吹捧的说辞。是的,语带吹捧。严格来讲,在他化形的头几年,行至街头,每每可得此类“赞美”。
      书生初时极为不解,直到一日偶遇狐族前辈。其妖大惊失色,问及缘何毫不收敛身上妖气。
      妖气?
      化形后便流连人间的书生,自然是不甚了解。幸于那位前辈是个好心肠的,又猜测书生或是并无长辈在身旁,于是好生教导了一番。
      只是,狐族自带特性实在惹人心烦。书生当日过后租了间房,在里头连着窝了好几天,方才跨出房门检验“闭关成果”。
      只是不知,许久未曾失控的妖气竟是在何时泄露了么?让面前之人说出这等……
      书生的耳尖微微泛红。
      剑客看这陷入思索的书生,隐隐觉出几分怪异,却也没有追问。
      只是问了书生居处,然后摆出一副穷困潦倒不得不借宿他人家中的模样,跟着书生归家。
      书生在京城倒确实是有个院落,只是不知是哪一朝代购进的了。许是因着位置足够偏,这院子一向少人经过,分外清静。
      院中直直立着株并不很高的槐树,现下不过是仲春,树上却已经有极嫩的小白花苞隐没在一众绿叶间。
      书生镇定自若地把剑客带回了家,待冷静下来后不由心中自责,怎的鬼使神差……
      罢了罢了,也许,真有所谓缘分。
      再说那剑客,自打入了院子,见着这显然甚少为人涉足之地后,面上便有得色,大摇大摆地在这院中踱步。而后一脸无辜地转向书生问道自己该住哪间房。
      书生面上一滞,猛然想起自己从未想过这地方会有第二个人进入,于是也就从未收拾过客房。他只得悠悠地答道,实在抱歉,家中并无客房,想着借剑客些银两,令其在客栈租间房。
      剑客闻言,连连拒绝道太过麻烦了,将主意打向了主卧。
      “我等江湖儿女向来不在乎居所条件,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也可,实在不便的话,能否让在下在柴房将就?”
      “……这恐怕不太妥当”
      “小生已经许久未到此地,想必那柴房已是蛛网尘封”
      于是剑客面上露出难色,而后大手一挥,决绝说道无妨,不过就是收拾一二。
      “想当年,在下也曾与几个兄弟在破庙里挤过好些日子。再难熬的日子也曾过得,现在想起,也是一段趣味十足的日子啊”
      “趣味?”
      “当然,艰难时候的抵足而眠,怕是比什么都难得吧”剑客含笑答道。
      书生沉默了半响,犹豫着建议道“不如我们二人在小生卧房勉强一晚?”
      “不勉强不勉强”
      当此之时,书生仿若见到剑客身后有条毛茸茸的尾巴,它因为太过兴奋而不断摇动。

      入夜。白日因着剑客在前,书生不敢用些清理的小法术,只得规规矩矩亲自动手。
      剑客发觉书生动作笨拙,心里不由升起担忧。
      “只怕原来也是个少爷罢。这小书生十几年来日子是怎么过的?”于是他略带些迟疑地问道:“不知清泽可否方便透露出身何处?”
      书生一愣,只答道:“小生不过乡野村夫,谈何出身。”剑客心中暗道,只怕也是家中惹下什么仇敌,才这般谨慎,待来日书生愿说了定要为其报仇。面上依旧笑吟吟地,一副全然信了的模样。
      书生言罢已经收拾好了床褥,准备入睡了。已至仲春,晚间的凉意比之前些日子竟是没有分毫退减。书生褪了外袍,只着里衣,思及剑客身量高大,便尽量往里靠。
      剑客看着书生几乎要贴到墙上的动作,只觉得实在是有些乖巧可人。书生等了好一阵,剑客却始终未上床,犹犹豫豫地转过身子,见着剑客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竟然觉出几分寒意,又飞快地转了回去。
      剑客自觉还没看够,但夜色渐浓,也就熄了烛火,上床歇息。

      时至半夜,本已墨沉的夜空划过一线光亮,随后是轰隆雷鸣。其声密集而又迫近。
      “是雷劫”书生念及此处的时候,两只狐耳便也控制不住地支楞起来。书生毕竟是只白狐,耳朵其实远不如它类明显,只圆短的一小截,可是毛色雪白,隐没在墨发间很难不被注意到。
      书生忆昔穿行于街市时,偶然见着了一小贩正画着狐狸模样的糖人,自觉兴奋有趣之余却并未意识到这两只并不听话的耳朵又露了出来。那小贩惊恐得大叫妖怪弃摊而逃,书生拿了只糖人就飘然离去了,浑然不顾身后混乱。
      只是今日……
      书生捂着耳朵心道这剑客在此,实在是不方便至极。他不知为何并不想让剑客知道自己是只妖。
      剑客听着动静,迷糊间睁开眼便是这副情形。于是自然而然出口安慰道“不过是远之又远处的声响,不必惊惶”
      “这并非远之又远处,许是先前那黑猫又意图以人形显世,吸了人的精气,结果招得雷劫!引得我也妖气旁泄,小生并不害怕这种东西”书生稍稍有些气愤,想回剑客的话,可是这样一来……他也就暴露了个十成十,只能继续缄默不言。
      剑客睡意昏沉,随手揽过这只亟需安抚的小妖怪,又沉入梦乡。
      落入一带着暖意的怀抱,书生觉得自己要捂不住这耳朵了。不过也许,这回是因着心绪错综失控。

      被窗外树影筛过的阳光已恰恰透过窗子,正懒懒地照进屋内。剑客略略怔愣地望着怀中温热的人儿。他的确是觉得这小书生有趣,说不清也道不明。
      但是这种好奇却也十分浅薄,有如一只整日懒散,在家院踱步的猫,某一日无意发现了一只羽色不一般的鸟。也许是浑身洁白,毫无瑕疵,抑或光耀照人。具体如何倒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从未见过,觉得新奇有意思。
      于是,猫收了利爪,悄然靠近那只鸟,也许想纵身一跃,扑杀,湮灭,也许只是想轻轻触碰它的羽毛,让自己稍微沾染上他的颜色。只在于心情。
      但是,剑客觉得他并不想拥其入怀。
      太近了。
      令人抗拒。
      这时,书生似乎是觉着有些不舒服了,预备着挣脱剑客的怀抱。剑客一愣只觉某些极轻盈的物什蹭过,像是云,像是风,永远起舞于目前,永远永远抓不到。于是,他下意识收紧了双臂。再看时,又恰好撞进了书生的双眸。
      那双平时被温润气质掩饰了的眸子。
      眼梢微微挑起,带着些不妆却勾人的朱红,许是还未睡醒,懵懵懂懂,好似蒙了淡淡的烟雾,眼角甚至挂了几些泪珠。瞳色却又是耀黑,分外沉静如死水。显出荒唐的矛盾。
      书生倒是举止自然,被惊醒后只是淡淡道了句早,便起身收拾说要出门。剑客竟是没多纠缠,说是自己也有要事需办,不多叨扰。他走得实在匆忙,以至于背影看起来都狼狈。

      按着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书生寻见了那处破庙。他不假思索地走进去,果然看到那只早就该死的黑猫,半死不活地赖在地上。
      其实,也不能称之为“半死不活”。黑猫乌枫衣着齐整,只细节处有几分凌乱,面上也只是隐有败色,正坐在佛像前的草垫上歇息。不过在书生看来,向来可以说是“趾高气扬”的她连眼角都下垂,说是满身死气也毫不为过了。
      “还活着?”
      “自然,我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被这……区区雷劫劈死”乌枫傲然说道,身后尾巴高高竖起。
      “你尾巴没收住”书生回道。
      “……”某只实在是妖力用尽,勉强保持人形的黑猫无语应答。
      “腻烦了吗?”
      “腻烦?我知道我永远没办法和你这家伙讨论这种事的。没有,不会的,永远不会有你嘴里的这种所谓的腻烦”乌枫又刻意强调了几遍,嘴里哼哼唧唧净是臭狐狸什么都不知道云云。
      书生俯下身,一如衣袍之色的素白妖力缓缓输入乌枫体内为其梳理经脉。
      “最多两回了”
      乌枫舒服地眯了眼,如墨的毛绒尾巴在地上缓慢地扫着。
      “还有两回啊?还不错。”
      这次也一样,书生依旧不能理解乌枫这般做的缘由。
      也许并不只是此一事。
      这事背后肯定是有着某种意义的。
      甚至于,书生觉得也许这个世界都是有着某种意义的。他看不懂乌枫,其实……他似乎也看不懂这个世界。
      他再次被那种熟悉的恶寒感裹挟了。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远离他。不,与其说是远离,不如说书生从来没有身处其间过。
      书生独坐于房檐下,盯着那枚左右摇晃的风铃,天慢慢黑了下来,黄昏降临了。心里不知有什么也在左右拉扯,没来由的心慌。他好像正在被风轻柔地撕裂,细碎地漫逸在风中。
      “清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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