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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秋老虎张狂地投射出热烈的火焰,秋收后的稻田里一堆堆草垛似乎快要燃烧起来。稻田空了干了,新的一学年开始了。
      老三班的学生最后一次坐在了一起,桌上的三八线已经被不时传递的暧昧眼神和动作摩擦得模糊。班主任“眼镜胡”发表了一通冗长的文绉绉的谈话,鼓励大家在各自的新班级里为高考奋斗。文科生留在教室里,其他班的文科生也陆续加进来,理科生们则收拾东西搬往各自的新教室。文科班女生多于男生。夏冰留下了,小雷去了理科重点一班。
      “谢谢你这一年对我的帮助!我在学校没有什么朋友,希望我们继续做朋友,但不是那种天天见面聊天的朋友!”抱着书本文具离开时小雷第一次用他变得浑厚的男中音说了很长的两句话。

      叶子
      是破残的,奋斗的创痕
      是血色的,信念的勃动
      人生如叶,短瞬而静美
      缥缈如梦中的梦中
      它却以微笑与命运对视
      在夕阳下辉映紫光
      夏冰,以你的文学素养,让你见笑了!我在学校没有什么朋友,希望能与你成为朋友,但不是那种非要说话见面的朋友。交个书信朋友,每周一封信如何?
      祝愉快!

      萧枵(小雷)

      分班后第二个周二夏冰收到了一封从沙城邮局寄出来的信,小雷的信让夏冰的心前所未有的柔软。一切都变得渺小和苍白,这封信让她充满了希望。
      当夏冰和她的舞蹈队踩着响亮轻快的迪斯科音乐,扭着腰顶着胯跳到舞台中央时,台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掌声。夏冰的眼睛搜寻着她最在乎的那双黑黑圆圆的眼睛,她的目光跟他的相遇几秒后,小雷站起来离开了。夏冰内心激烈地挣扎了几下,随后她却像被打了激素一样跳得更加激情。她猜测小雷不喜欢自己妖娆的舞姿,但她偏偏热爱劲爆的音乐和舞蹈,她写了一封略带讽刺的信给他,小雷很快回信了。

      银冰:
      自从分班后,心中一片淡然的宁静。履行暗自许下的诺言,我以真诚渴望的目光给你。“哦,请压抑!”当众回击。这样似乎很“革命”,但它不能使我困惑以至迷茫,虽然它掷地有声,你认为!
      心中的“老Q”永远那样热情地帮我解脱并且没有任何心理包袱,只让那曾刺过我的话在日记中长眠。
      你(请原谅我永不愿用“您”)如此深恶痛绝,仅凭你主观,把我塞进“丑陋的玻璃瓶”!我根本不反对跳舞,更不讨厌。迪斯科的优点可以列举一串,只要我不怕头昏,初三我就可以成为高手。之所以不跳,在于我不需要它作为无聊时的刺激,因为我的无聊时代走得太早,更不需要将之作为我的锻炼方式。你跳了许久,身体还好吗?
      虽说有点“惺惺相惜”之意,可你又干了什么?你以为我真的无动于衷?至今思之乃伤怀。我还有什么可以抚慰那颗饮泣的心?好苦的果子呀!
      自然,下来对所谓美好的中学时代发生怀疑,对所谓的精神文明进行了非难。不顾学习,整天浮想海角天涯。终于得出结论:八十年前,鲁迅先生所言之“人国,至今不可能”猛然地显现。我也无法使之产生。高兴了,只有点海市蜃楼的构想,但终将滔于失望。能如何就如何,能怎样就怎样,尽可能适应。这,就是你所不齿的“中国人的丑陋”。面对世俗你又能怎样?无能为力,恰与我同!所谓之力量,仅“老Q”对我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忍下,来日图报”。不过即使长久曲身,本人也不至于降格于小人的地步。
      很遗憾!你不知道,多愁善感你表露于形,而我则将之深藏于内心。我不是“冷血动物”,一样有丰富的情感,但不愿表露于他人,因为那样做会给我带来伤害甚至不幸。孤独,便是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而不被世人所理解者。
      面对现实我有时是极寒心的,也希望从你那儿得到力量!
      你父亲的白发比我父亲的多!
      祝你自强,不想听到你的哭声!
      萧枵(小雷)

      小雷新奇而具深度的思想给夏冰制造了比“少年维特的烦恼”更烦恼的烦恼,有惊喜有眼泪。
      周六中午下课铃一响,学生们各自奔向中巴或三轮车回家,夏冰和小雷却不约而同步行回家。小雷说步行时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他的大脑可以任意飞跃和穿梭。步行于夏冰同样意义非凡。
      夏冰和小雷一前一后走在马路上。夏冰在前面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小雷走在后面。夏冰的每一步似乎都经过丈量,步子不太大也不太小,她必须恰到好处让自己的背影显得从容优雅。小娅说她柔顺漂亮的头发加上瘦削苗条的身材构成一个很美的背影。
      “走快一些吧,天快黑了!”小雷的袖子轻轻擦过夏冰的手肘,一股熟悉的卡其布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孔,像一针兴奋剂注射进她体内,她加快了步伐。然而小雷也加速了步伐,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追赶得有些气喘吁吁的夏冰有点懊恼地放弃了。米色卡其布的背影在暮色中变得模糊,然后彻底消失。
      走了一半,夏冰立在路边,犹豫是否该走上路边山坡上的捷径,这比继续走公路要短一半的路程。但是山坡两边的松林里散落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坟墓,白天能看到焚烧过的纸钱香烛等。听说那里埋的多是病死或自杀的孩子和年轻人。打小听过太多鬼的故事,每次走上这条路夏冰的背脊都有点发凉。
      天色暗下来,松林里呼呼的风声在夏冰耳边窃窃私语,夏冰的双腿有些颤抖。陡坡上一个人影若隐若现,像是小雷。
      “小雷,等等我!等等我!”夏冰激动地叫起来,那人影儿在半山坡停了几秒后继续往上移动。夏冰放开手脚,快速往上爬去。人影儿快速消失在斜坡顶端,下面的公路静悄悄。松林的风声越来越尖锐凄厉,夏冰浑身的皮肤都皱了起来,她四肢着地拼命往上爬。
      “小雷,小雷!”爬到顶端,夏冰带着哭腔喊叫,周围根本没有一个人影儿,成片的梯田在朦胧的暮色里反射出凄冷的光。夏冰所有的神经都竖了起来,她收起哭声,沿着田间的小路拔腿狂奔…….
      突然,一阵风迎面吹来,仿佛有什么跟她擦身而过,她睁大眼睛却什么也没看到。她心里一惊,猛然回头,一个仿佛穿着白衫披着长发的高大背影向后飘去,她的心跳几乎停止。
      “鬼呀!鬼呀!救命呀!救命呀!”她突然哇哇大叫着放声大哭,双脚在田间飞奔直到冲进一个村子听到两只大狗的嚎叫。
      “是你在哭喊吗?老远就听到,怪吓人的!”一个中年女人开门走了出来。
      “阿姨,有鬼呀!白大褂,长头发……我怕!不敢走了!阿姨,求求你送我回家?我家就在柑院,求求你了!”夏冰语无伦次地哭求着。
      “好吧!谁叫你一个女孩子晚上还走这条路,我们大人都不敢走,那坟堆堆里全是病死自杀的年轻人。年轻人走得早不心甘,常常回来找麻烦。”一路上阿姨讲了好多这条路闹鬼的故事,夏冰的头皮荡起阵阵波浪。  
      “那肯定是鬼哟!老三胆大哟!我们都没有碰到过,你给碰到了!”身材魁梧的王家老二端着一大土碗酸辣面呼哧呼哧地往嘴里塞面条。她一边瞪眼看夏冰,一边瞟着老公刘石匠。憨厚的刘石匠是老龚家亲侄儿,十岁时父母因穷困潦倒双双服毒自杀,被龚家收留养到十五岁就出来学石匠谋生了。经常去石场干苦力活的王家老二不顾家里反对跟他恋爱成家了。小两口租了唐家猪圈旁边的偏房做新房,如今女儿敏都三岁多了。
      一向迷信的妈妈对夏冰讲的深信不疑,她脸上青一阵绿一阵,邻居和王家狗儿也来凑热闹。狗儿抬头关切地看看夏冰,两只三角耳不断耸动。柑园的邻居们好久没有这样聚在夏家了,大家围在一起又讲了很多鬼的故事,夏冰的恐惧到后来便烟消云散了。她注意到桌子下刘石匠的大手捏着王老二的大腿,王老二嘴角上翘,满面红霞。每次两人在桌子下的小动作都被夏冰看到。王老二结婚后是幸福的。

      零星散落在沙城街道两边的梧桐树树上已经抽出了胖乎乎的嫩芽,树下行走着五颜六色的各式时装,沙城一如既往地领导着时装的潮流。
      蓬松的摩丝定型的头发自少把文武增高了两三厘米,深灰色的毛料中山装里质地良好的黑色衬衫与脚上黑亮的尖头漆皮皮鞋恰好呼应。在滨江路的转弯处,身无分文的夏冰在镇上转悠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着装不凡的文武。每周末回家听妈妈哭哭啼啼抱怨文武,夏并感觉很压抑。两个姐姐都有很多理由可以不回家。夏妮常说学校有教研活动周末回不来,夏嫣周内休一天,总是夏冰不在家的时候。夏冰从来都找不到理由不回家,她决定试试自己的能量,劝文武重回正轨。
      眼前文武这身打扮似乎把自己比了下去,夏冰看了看自己脚上起皱脱皮的猪皮短靴咽了一口唾沫。邻居们说夏家四个孩子就文武跟夏冰长得像,但谁能想到外表温文尔雅的文武却是个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
      夏冰深吸了一口气走近文武。他身边同样打扮入时的几个马仔正吞云吐雾地吸烟,似乎没有注意她的出现。夏冰走过去拉文武的衣角,文武回头诧异地看着她,犹豫了一下便跟着她走到了十多米外的地方。
      “小武,你真的不能停下脚步思考一下收敛一点吗?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回家看到妈妈哭是什么心情?你这样混下去能混出什么名堂呢?不为父母着想也要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下吧?”夏冰搜肠刮肚地在脑子里组织语言,还没说完自己就有些哽咽了。她其实更多的是为自己难过,因为文武的败家她每月跟爸妈要生活费都千辛万苦。
      文武细皮嫩肉的脸上毫无表情,他掘起嘴唇向空气中吐了两个烟圈,细细的眼睛在烟雾里闪着机敏的光。每次面对家人的训导他总是以冷漠和沉默来应对。
      “你真觉得自己现在很风光吗?爸爸是个孤儿,好不容易才盼到你出生。他的教育方法虽然不好,但你是他唯一在乎的独苗苗,你至少也可以同情一下他这个孤儿吧?”能言善辩的夏冰面对铁石心肠的文武也有些语不从心。文武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无论你过去怎么样,那都不全是你的错,爸爸的教育方法太粗暴,他有一半的责任。但是我们长大了就得学会原谅和理解。你的心肯定不是石头做的,你不觉得爸爸看起来比他的年龄老十多岁以上吗?小武,回家吧,一切都还来得及!不喜欢读书,可以去学个手艺,凭手艺吃饭同样被人尊敬。我最近常常梦见你四五岁时可爱单纯的样子……”没能感动文武,却把自己感动了,眼泪从夏冰的双颊滑落,她低声抽泣起来。
      “三姐,你能不能不哭了?哭得我心烦意乱!”文武掐掉了手上的烟头,双手扣在低垂的脑袋两边。
      “社会上的事情是你不懂的,我已经陷得太深了!不可能说走就走的,不然小命不保!你回去吧,不要操心我的事,我会管好自己的!”文武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烟盒在手指间把玩,食指和中指被熏得微黄,夏冰眼前突然浮现出老文那几根老腊肉一样的手指。说了一大堆,夏冰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四五岁的文武在番薯地里眯着小小的眼睛玩泥巴,抬头呵呵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妈妈!该给我生活费了。我跟同学们都借了一周的饭菜票了!再这样下去人家可能都不会借给我了!”夏冰咬咬牙说。
      “你弟弟早就把这个家搞得山穷水尽了!为了支持你上学我们都在咬牙硬撑!”妈妈每次都是同样的说辞,夏冰无奈地把目光转向爸爸。
      “这个月只能给20元,没钱了!”爸爸沉默良久才挤出几个字。
      “希望我们没有白养你,考不上大学就打工全部还给我们!”爸爸沉默一阵后又补了这话。夏冰饿着肚子走出了柑院。
      远处传来闷闷的春雷声,天空突然砸下了几颗豌豆大的雨点,空气里飘着浓重的泥土味。站在后山坡上,夏冰的头发湿湿地贴在脑门上,她木木地望着山下已经模糊的梯田。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从她头顶翻滚而过,闪电在天边撕开一个巨大口子,发出刺眼的蓝光,夏冰几乎摔倒。她的哭声和着雷雨声,与闪电一起撕裂天空……

       期末考试前的一个午后,纸扇和蒲扇在宿舍里呼啦啦地摇着,空气似乎被搅得更加燥热不安,躺在上铺的夏冰努力闭上眼睛却浑身冒汗。过道里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几个女生神秘而激动的低声说话,好似发生了惊天大事。夏冰跟着几个女生从床上跳出来,几个脑袋一起伸向走廊里。
      “老师和学生通奸被抓现行,高一的历史老师和那个女排的雁……”夏冰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快速穿上衣服跟着一大群人往山上的教师宿舍跑去。
      夏冰很早就认识雁,雁的妈妈欧老师是贝街小学最优雅最漂亮的语文老师。欧老师身材苗条高挑,五官精制典雅,雁却身型高大,肤白,大脸,浓眉,大鼻,厚唇,浓密略卷的长发粗犷飘扬,有几分外国明星那种狂野的美。雁喜欢并擅长排球,成绩却较差,文老师曾经希望夏冰做雁的朋友并带动她学习,夏冰去她家里帮她辅导过几次,但雁总是没完没了地讲一些男女之事,挤占了大多辅导时间。
      雁很少跟女生来往,只对男生感兴趣,夏冰是她仅有的两三个女生朋友之一,她每次见了夏冰无所不谈。进入奎校没几天她宣称自己爱上了歪脖子小白脸的体育老师聂兵,然而歪脖儿对她不冷不热若即若离,也许是学校严禁师生恋爱的缘故。夏冰觉得聂兵对小娅更有意思,只不过小娅不给他机会。雁只要有时间就往歪脖儿的宿舍跑,夏冰常常给她泼凉水。  
      “我不管!我就爱他,我没法控制我的感情!我不会轻易放弃,相信他总有一天会爱上我!”雁对他的爱情颇有大义凛然的感觉。

      “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有一天夏冰刚刚走出食堂就被雁拉到一个角落,她满脸兴奋毫无羞怯地说。梦红也说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女人。
      “我不是处女了!我跟歪脖儿爱爱了!”雁满脸陶醉,夏冰惊讶得无言以对。第一次不是很神圣的吗?为什么梦红和雁都如此简单潦草地奉献第一次?夏冰只在幻想中与自己的白马王子拥吻。一个多月后雁跟夏冰哭诉说歪脖子开始拒绝见她,说校领导找他谈话了。雁失恋了丢魂了,夏冰近一个月没看到她的影子。
      雁面无表情地抱着双肩在几个保卫干事的簇拥下走出了教师宿舍楼,后面跟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学生。她的眼睛碰到夏冰时只闪烁了一下。夏冰的脑袋此刻突然变得不灵光了,她努力想一个简单的物理问题,身高近1.70米的雁怎么跟身高不过1.6米的文涛老师搞到了一起?男人的身高对夏冰很重要,虽然很多女生无比倾佩文涛在历史课上博古通今,融会贯通,气势磅礴的魅力。
      雁被“留校察看”了,文涛被调到了一个偏远的山村学校。雁突然销声匿迹,恰如雁过无痕。

      “父亲使我飞跃童年的欢愉,我的自我飞跃了少年的幻想,装着老气横秋,却又少了几缕青须。一山更比一山高,出了陋室,方知天下之大,宇宙之阔。我还需学习。虽然笔尖会刻沟纹于眼角,我却不以为是浪费了青春。凭他人浅薄的学识,不能使我明了人生的真谛。所以我以书为趣,以学为乐,形同于唯利是图,我以为唯才是高。所以即使命运对我倍加嘲弄,我还是不以为然。他人的目光有着五味,我却从不品尝。当局者迷,我却看清了许多。”
      “我很早以来便开始奉行独立人生的格言,并以之推广:对人,我即不愿他人明了我的心,也不愿明了他人之心。彼此罩于幻想的雾中,更离惑美妙。王蒙曰:‘成人之美是至察至善的美,它洞悉却又原谅各式的丑。这样的美本身就有点可怕了!’人总有成人,所以我不喜欢与人深谈。我喜欢沉默。任思想之舟飞翔于辽阔的宇宙。沉默中有安详,有恬静,有思考,有奋起!可以说是高傲,也可以说是冷漠,我却在其中成熟。人最大的敌人就是人本身,就是自我。我的自我如此渺小卑微,只能在沉默中奋斗!”
      学校纷纷扰扰之时,小雷的来信却如一股清流,然而夏冰每次回信末尾都不会忘记加注一句“让我们永远保持这种神圣纯洁的友谊吧”。最近她却有了想单独见小雷的冲动,却又用一万个理由浇灭了它,她害怕拒绝。每天走在山下到山上的那条石板路上,夏冰总盼着那个影子的出现。
      “快走,不然踩你鞋跟了!”小雷的声音低沉却清晰,他的背影转瞬又消失在大圆石后面,石板路在夏冰的脚下无限延伸。
      “你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哟,明明对他有感觉,还非要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神圣的友谊?我看你能神圣多久?你把他推得越来越远,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世俗而冷傲的小娅有一天毫不留情地撕开夏冰的面纱,夏冰依然执着维护跟小雷的友情。

      “李三那个小混混你也看得上?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他追你,你就晕头了?”夏冰刚刚跨进家门就听到爸爸在里间的呵斥声,夏嫣低头站在对面墙角。丝绸厂的机修工李峰狂热追求夏嫣,夏嫣对他也有感觉,而爸爸坚决反对。他说即便要谈也要找个有水平的男朋友。十八岁的夏嫣出落得越发苗条,紧身的红色小毛衣展示着她苗条圆润的曲线,浅色的手绢松松地拢住乌黑浓密的齐臀长发,温婉娇俏得像日本电影“追捕”里的女主角“真由美”,以往被夏冰诟病的老鼠眼反倒变成了她的特色。夏冰如今对美的标准有所改变,她开始欣赏夏嫣恬静如玉兰的美。
      “老二,不是我说你,你读书不行浪费学费我们都算了,这么早就恋爱?谈恋爱也要把姿态摆高些!难道打算一辈子当丝绸厂临时工吗?你自己没本事,总得找个有本事的人做靠山吧。这些道理你出了社会必须明白!”爸爸的语气温和了些,夏嫣点头,夏冰知道她内心是抗拒的。
      “爸爸,我保证不会再理睬他了,以后不会再接受他任何礼物了。”夏嫣妥协了。
      经不住夏冰的再三请求,夏嫣回厂时带着暑假中夏冰。夏冰一方面厌倦漫长单调的暑假,也厌烦爸爸妈妈的愁眉苦脸,同时她好奇想见见那个李峰。
      夏冰跟着夏嫣在厂里走了一圈,女工们都热情招呼,夏嫣的人缘不错。丝绸厂的操丝工女工的手成天泡在热气腾腾的水里,多数女工的手早已脱了几层皮,夏嫣的双手也如此。但最近她在全厂操丝比赛中得了第二名被提拔为组长,过后又被调整到更轻松干净的质检工位。
      “哪个是李峰?”看到几个扛着大钳子的机修工从身边经过,夏冰低声而神秘地问道。
      “我本来就没有跟他太多来往。你别乱打听了!”夏嫣嗔怪地说道,夏冰尾随着夏嫣回到宿舍,床上摆了几个苹果。
      “你的李峰送的!”一个女孩子从蚊帐里探出脑袋,夏嫣的脸红了。
      “什么我的李峰,你们别乱说!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要送东西我也没法拦住他!”夏嫣的脸涨得通红。
      “你是真的对他没兴趣,还是因为怕爸爸不同意?”夏冰追问。夏嫣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拿出粗粗的钩针和红色的毛线,手指在毛线间穿梭跳跃,眉头紧锁。
      “夏嫣,我也觉得李峰配不上你,不要太早决定了!后面好的大把呢!嘻嘻嘻……哎,你妹妹皮肤真好,细腻到几乎看不见毛孔。”一个坐在床边的女孩子一边看镜子,一边歪着脑袋看夏嫣又看夏冰。
      “是的!妹妹皮肤好,就是黄了点儿,多吃红枣。你的头发好亮好顺!”一个烫着满头卷发皮肤白皙的女孩子跑到夏冰身边用手轻轻贴了贴夏冰的脸,又摸摸她的头发。此刻面对这个小女工的赞美夏冰竟然有些受宠若惊,她原本有点儿看不上这些文化较低的操丝女工,她觉得她们的未来就停滞在那些热气腾腾的水槽和生产线了。
      “晚上一起去沙城舞厅跳舞!”女孩子眨巴着眼睛说。女工们下班后就是聊天,织毛衣,化妆,约会……其实约会是她们其他活动的最终目标。对这些早早辍学打工的女孩子夏冰既不齿又羡慕她们的独立和自由。
      沙城大街小巷到处是茶馆和麻将馆,却没有太多的娱乐设施,除了电影院和旱冰场,舞厅是沙城唯一具有一定规模和现代气息的娱乐场所。霓虹灯下的迪斯科音乐和柔和的交谊舞曲吸引了从小年轻到中年男女。每个周六晚上舞厅里都挤得水泄不通。
      晚饭后女孩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起出发,夏嫣清秀的面庞,苗条身段,乌黑的长发,黑色大摆裙和鲜红的紧身短毛衣让她像一朵鲜花一样跃然而出。
      第一次进舞厅的夏冰除了跟着中场迪斯科音乐摇摆两下,很多时候都站着。夏妮教过她华尔兹和探戈,但还没有实践过。她学生气被淹没在灯红酒绿和浓妆艳抹中,几个不太起眼的小年轻邀请她她都拒绝了。夏嫣却是全场目光追逐的焦点。她瀑布般的长发和飘逸的长裙在紫色灯下魅惑地飞舞旋转,后脑勺的白手绢像一只白蝴蝶在闪烁的灯光下跳跃。每一曲开始都会有五六双手伸过去请她。夏冰渴望拥有夏嫣那样美丽的长发和修长的身材,但她无法改变自己的身高,也不敢留长发,妈妈老说她留长发会难看。
      夏嫣注意到了夏冰的落寞,新的舞曲开始后她拒绝了所有男士,带着夏冰一起旋转华尔兹。夏嫣带着她转得越来越快,一双双眼睛跟着她俩旋转,飘飘然中夏冰的舞步越来越熟练和潇洒。夏冰那颗高冷的心在悠扬的华尔兹舞曲中变得温柔了许多。
      “喂,你一个学生怎么窜到这里头了?不合适吧?”夏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像极了爸爸的。夏冰的背上冒出成片的毛毛汗。霓虹灯下穿着一件深色T恤衫的文武满脸严肃地看着她,夏一时语塞。
      “干嘛我进舞厅就变坏了?这里都是坏人吗?”夏冰怼了回去。
      “我是破罐子破摔,可是你是我们家唯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苗子,你来舞厅不耽误学习吗?”文武居然在夏冰面前玩成熟,这让她措手不及。
      “轮不到你来管我,我从来没有给家里添堵,以前没有过,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我知道怎么管好自己,希望你也跟我一样!”夏冰回过神来便集中火力。昏暗的灯光下文武的脸抽搐了两下,他狠狠盯了一眼夏冰后带着几个马仔消失在黑压压的人群中。
      突然灯光剧烈摇晃,霹雳舞音乐高亢而激烈地响起,一群男孩女孩在舞池中间摇头晃脑,夏冰也不自觉地扭动着身体。舞池越来越拥挤,很多人探着脑袋往舞池中间瞅,夏冰也好奇地凑了上去。掌声和叫好声不断从前几排传来,夏冰猫着身子灵活地穿行到最前面。中间空出了很大一个空间,聚光灯照射着一个正在地上摇摆蠕动的身体,是文武!
      文武的双手和头顶着地板,双脚在空中挥舞……猛然跃身,双手在侧,木偶似移动,一脸酷毙的样子,这是时下流行的高难度的霹雳舞。
      “好!好!好!再来一次!”人群里不断有人喊。文武突然脱下了衣服,光着上身继续刚劲诙谐地舞动,几块腹肌在灯光下格外突出,有女生轻声尖叫。夏冰目瞪口呆地跟着此起彼伏的掌声也拍起了双手,一股莫名的自豪感填满了她的胸口,她注意到不远处的夏嫣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文武。
      霹雳舞音乐戛然而止,柔和的华尔兹重新响起,文武小跑进人群消失。夏冰被拉回到现实,短暂的自豪感消失殆尽。她想起妈妈说的几个算命先生说的话,文武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暴和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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