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玫瑰》王海妖

4、美得不像过日子

　　1
　　住在一楼的王家有五口人，王父是从乡下来江州，从在码头扛麻袋开始，渐渐站稳了脚跟，娶妻生子。大儿子王桂成在洋务局所属的兵工厂干活，江州洋务局的这个兵工厂规模很大，在全国排得上前三，帝国军队的士兵几乎有一半手里的装备都打着“江州造”的标志。二女儿王桂仙刚刚从女子学堂毕业，由学堂的先生介绍着，在洋务局谋了份差事。这个时代肯送姑娘进女子学堂读书的人家毕竟不多，洋务局又是开风气之先的重要阵地，也就成了吸纳最多有志于职业生涯的女子的去处。今天王家人特意包了一顿饺子，庆祝二女儿正式上工。
　　王母在赶饺子皮，王桂仙在麻利地包饺子，小妹王桂荣蹦蹦跳跳地把包好的饺子往门口送，王父守着门口的炉子在烧水下饺子。
　　王父逗起小女儿：“我们桂荣真能干。”
　　王桂荣高兴地晃着头上翘起的辫子，道：“那当然。我将来会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
　　王母笑道：“你爹逗你玩，还当真了。”
　　王桂仙也笑道：“小妹就是这一点可爱，让她去。”
　　王桂成带着工友齐天佑走进来。
　　齐天佑笑道：“包饺子啊，今天我有口福了。”
　　王母道：“桂仙找到事做了，在洋务局，那个衙门高头大脸的，平时看着就让人怕，没想到桂仙能到里面去做事，我们要替她庆贺一下。”
　　齐天佑道：“那是要的，我都准备了贺礼。”他从背后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王桂仙。
　　王桂仙接过来，打开，是一根铜簪子，头子上缀着一朵梅花，栩栩如生。
　　齐天佑不好意思道：“这朵梅花是我自己雕的，不好看。”
　　大家凑过来看，一起赞天佑手艺巧夺天工。
　　王桂成道：“天佑就是手巧，什么东西到他手上就变顺溜了，厂子里的德国师傅都夸他。”江州兵工厂是和德国合作的，由德国提供技术指导。
　　齐天佑道：“桂成你又替我吹牛。我就是喜欢整这些玩艺，看着这些铁硬的东西在我手上变了样子，我就高兴。”
　　王桂仙道：“我也用不上簪子，一根皮筋就够了。”
　　王母道：“上工了不比在家里，还是要收拾得齐整一些，我看那些出去做事的女人家，都是盘头发的，天佑这根簪子正好用得上。”
　　王桂荣一把从姐姐手里抢过簪子，道：“你不要我要。”
　　齐天佑笑道：“桂荣妹妹要的话，我再给你做一个，这个是送给你姐的。”
　　王桂荣丢下簪子，气鼓鼓地走开了。
　　王桂仙收起簪子，道：“谢谢你了，天佑哥。”
　　齐天佑看着她傻笑。

　　2
　　二楼林家，林逸凡和丁妍擦着手从门外进来。
　　林夫人正在沙发上坐着，她挪了挪位子，招呼丁妍：“碗洗完了？过来坐。”
　　林逸凡看到了墙角的钢琴，欣喜地道：“琴还在呀。”他掀开钢琴盖，坐下来随手弹了一串音符。
　　林夫人推了推身边的丁妍，道：“妍儿，好久没听你弹琴了，今天和逸凡一起弹一曲吧。”
　　林行恕放下手里的报纸，也道：“妍儿的琴要是好好练下去，说不定会成为第二个克拉拉·舒曼，逸凡那是瞎胡闹，要听就听妍儿正正经经弹一曲。”
　　丁妍道：“哪里，我也是跟着逸凡学着玩的。”
　　林行恕出使途中接触到西洋乐就爱上了，便想把这份热爱传给儿子，特意请了外国名师教授林逸凡，丁妍也就跟着一起学起来，反倒学得比林逸凡更加上心，老师见丁妍是有天赋的，也着意培养起来。只不过随着丁家遭逢劫难，这学琴之路也就放下了。
　　丁妍见到钢琴，眼里也有了神采，看着林逸凡道：“逸凡，我们一起来吧。好久没机会和你一起玩四手联弹了。”
　　林逸凡道：“那就弹《土耳其进行曲》，这一首我最熟了。”
　　林行恕无奈地用手指了指儿子，道：“你就是一招鲜走天下，弹来弹去就是这一首，难一点的就不想练了。”
　　丁妍道：“就这首，很好。”
　　丁妍坐下来，调了调琴。两个人对视一眼，配合默契地弹起来。

　　3
　　王家把桌子搬到院子里，五口人和齐天佑围着桌子吃饺子。
　　齐天佑感慨道：“吹着江风，就着月光，吃着饺子，这日子赛过神仙。”
　　王母慈爱地看着天佑，道：“那你以后多来，下工了就来，大妈这里没把你当外人，随时来都有你一口吃的。”
　　王桂成看着妹妹桂仙，笑道：“那是，天佑迟早会是我们家的人。”
　　王桂仙面无表情地低下头，齐天佑偷偷瞄她一眼。
　　王桂荣重重地点头，大声道：“嗯，等我长大了就嫁给天佑哥。”
　　众人哄笑。
　　二楼传来钢琴声。
　　王桂仙最先注意到，她抬起头，望着传出琴声的窗户，凝神细听。
　　王父道：“一定是林家公子回来了。”
　　王桂仙痴痴地听着。

　　4
　　一曲弹完，林行恕和林夫人轻轻拍了几下巴掌。
　　林行恕道：“逸凡，你是不是有两个音错了。”
　　林逸凡不好意思地摸头：“好久没摸琴，手生了。”
　　林夫人道：“妍儿也是好久没摸了，怎么没有手生。”
　　林逸凡故意不接母亲这话，对丁妍道：“我们再弹一首，《挪威舞曲》。”
　　丁妍微笑着看着林逸凡，道：“你行吗？”
　　林逸凡不服气地道：“尽管放马过来。”

　　5
　　一楼院子里，王桂仙已经离席，静静地站在二楼窗下，听着琴声。齐天佑走到她身边，陪她一起站着倾听。
　　琴声停了。
　　王桂仙喃喃道：“真美。”
　　齐天佑看着她，问道：“你喜欢？”
　　王桂仙点头，道：“美得不像过日子。”
　　齐天佑不解：“不像过日子？”他沉思一会，又问：“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王桂仙扫兴地反问：“过日子有什么好？”
　　齐天佑答道：“有活干，有饭吃，心里踏实，有什么不好？”
　　王桂仙问：“这样就是好？”
　　齐天佑茫然地：“那还要什么？”
　　王桂仙：“你太容易满足了。”
　　齐天佑：“你还想要什么？”
　　王桂仙：“我不知道。”她顿了顿，又道，“反正还要有一点别的。”
　　齐天佑试探着问：“还要弹琴？”
　　王桂仙：“哎呀，和你说不清楚。”说着就回到桌前。
　　齐天佑想着王桂仙的话，发怔。

　　6
　　二楼林家，《挪威舞曲》跳跃般的旋律响起，丁妍投入进去，神情安祥而庄重。林逸凡无形当中被她感染，也认真起来。
　　重重的敲门声响起，丁妍和林逸凡都停下来。
　　林夫人赶紧起身去开门，门外是楼下新搬来的一个破落户，人称陈老大。
　　陈老大恶声恶气道：“搞什么名堂？吵死人，你们不睡觉我要睡觉，我是明天要上工的人，比不得你们不做事的快活。
　　林夫人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弹了。”
　　陈老大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走了，林夫人皱了皱眉，轻轻把门关上。
　　丁妍合上琴盖。
　　林夫人进了里面的小屋，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拿了块白色的布，抖开把钢琴盖上。
　　其他三个人默默地看着她做这一切。

　　7
　　王家吃完了饺子，几个人正把桌子椅子和碗盘从院子里搬进来。
　　陈老大趿着拖鞋从二楼下来。
　　王桂仙看到他，问道：“你上楼去抗议了？”
　　陈老大没好气地道：“嘭嘭嘭地吵死人，就是弹个胡琴也比这个洋玩艺好听一百倍。”
　　王桂仙低声嘀咕了一句：“没见识。”
　　陈老大：“你说什么？”
　　齐天佑走过来把陈老大推进房：“睡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