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玫瑰》王海妖

3、少年得志刘局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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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郞江横贯东西，是帝国境内最长的一条江，江州是唯一一座横跨郞江的城市，因此得名。江州分两镇，江北镇商业繁华，江南镇文化兴盛，再加上郞江直通出海口，开埠通商以来这里就是南北客商聚集之地。正是因为江州得天独厚的条件，江州洋务局在帝国各行省洋务局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庞大建制，地位举足轻重。
　　洋务局是早已设立的机构，太子新政之后更是不断扩大势力范围，成为政府各部门中最为显赫的衙门之一，管理着与西方诸国的军事、经济及文化合作项目。老皇帝还政以来也未见裁撤，反倒越发倚重起来。
　　江州洋务局局正刘韶晖年近30，正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时候，此次风波他丝毫未被波及，其道行不可小觑。不过刘大人也并非是明哲保身之辈，林行恕遣返江州之时，因为顶着废太子党的名头，地方官绅人人避嫌，无人敢与之交接。他却力排众议，三顾茅庐请出这位通晓四国语言的前外交官到洋务局下辖专事翻译的同文馆做了特别顾问。不仅如此，刘韶晖还出面替林家解决了住房问题。
　　林府在帝都被抄没之时，在江州的老宅也同时被官府查封。林行恕一家回到家乡，发现自家宅子变成了大杂院。这也是老皇帝的一项令人叫绝的敕令，查封太子一党官员的府邸，分给无家可居的平民，这一举动为老皇帝赢得了民心。那些平白分到官员豪宅一间房的平头百姓个个感激涕零，就是没有份分房的，也被皇帝陛下劫富济贫的举动打动，只觉得废太子一党确实可恶，皇帝老人家大义灭亲，做得对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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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散乱地堆着柴禾煤球和杂物，树与树之间胡乱拉着晒衣绳，搭着长长短短的衣服，围墙边还搭着几个横七竖八的棚子。
　　林行恕站在门口，欲哭无泪。这处宅子是他当年精心设计建造的，预备将来告老还乡时与妻子安度晚年的地方，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但如今待罪之身，他不敢有怨言，只得带着妻儿默默离开，去附近寻了个小院子租下。家产大部分已被抄没，除了妻子的几件心爱首饰，和他悄悄藏起的几个金锭子，他们也没能带走多余的东西。林行恕思量着这一家子的生计，犯了愁，他如今身份尴尬，能在何处找到一个谋生之所呢？
　　刘韶晖的邀约几乎是雪中送炭，既然对方有这个魄力用他，他也就顺水推舟接下了这个差事。刘韶晖了解到林家宅子的现状，又主动出面帮忙打听。原来经办此事的官员也留了后手，只是将一楼及院子分摊了出去，楼上都还留着。太子废而不倒，其他诸皇子中也难以找到一个有实力填补这个缺位的人选，谁知道老皇帝哪天心思一转，又父子情深一回，下面的人就难办了。
　　在刘韶晖的运作下，林家回了原先的宅子，住到了楼上，但分出去的房子不可能收回，他们必须和楼下的几家人共处。林行恕谢过了刘大人，一家人就这么样安顿了下来。楼上的物什能被搬动的都不见了踪影，但那些厚重的大家俱还在，刘韶晖又派人送来了一笔安家费，说是预支的薪水，林行恕也不推辞，用这笔钱置办了一批生活用品。他现在处于监管之下，根本不敢动用私藏起来的金锭子，这笔钱正正派上了用场。
　　林家公子林逸凡本在京师大学堂就读，跟着父亲回了江州仍放不下自己未完的学业，好在他成绩优异，顺利考入江州的自力大学堂，得以接着读书。大学堂在江南镇，于是他干脆住到了学校宿舍，只在休息日才坐渡轮过江回家。
　　可是丁妍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江州虽然也设有女子学堂，但基本上都是些低幼发萌的水准，以丁妍承自父亲丁稹的学养，用林夫人的话说，“去给那些女孩子当先生都是大材小用了”，于是也只有留在家里，和林夫人一起操持家务。
　　林夫人是大家闺秀出身，何曾亲自料理过家务，本来林家还聘了一个帮佣徐嫂，但林行恕性子谨慎，看到楼下人家对徐嫂的敌意，便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最好的策略便是泯然于众人，于是说服妻子辞退了徐嫂，林夫人只好亲自上阵，好在有丁妍帮衬着，两个生手互帮互助，倒也勉强应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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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林逸凡从学堂里回来，见到的就是母亲亲手摆放着碗筷，桌上几样简单的小菜，丁妍又端了一盘菜上来，林逸凡忙起身接过来摆好。
　　四个人在桌边坐定，林行恕先拿起碗，说：“起筷吧。”大家这才开始动筷子。
　　林逸凡夹起一片蔫了的菜叶，嫌弃道：“妈，这是您炒的？徐嫂呢？还以为这次回来过暑假可以吃上徐嫂做的糖醋排骨。”
　　林夫人笑骂道：“有得吃就吃，你要早几天回来，可能还得吃夹生的，现在至少我能都弄熟了。”
　　丁妍在一旁道：“徐嫂走了，叔说我们现在要向楼下人家看齐，家务亲力亲为。”
　　林夫人叹口气道：“实在舍不得徐嫂走。”
　　林行恕放下筷子，唤了一声夫人的闺名：“阿萱。”
　　林夫人道：“我懂，我只是说说而已。”
　　林行恕道：“在家里说说自然无妨。”他转向儿子，叮嘱道，“逸凡，你平日里随意惯了，现在我们处境不同，你也要注意言行，有些事，眼里有，心里有，嘴上不能有。”
　　林逸凡忙应道：“我知道，您放心。”随即又小声道：“我又不是傻子。”
　　林夫人又叹道：“一家人能齐齐整整坐到一处吃饭，我已经很满足了。”
　　丁妍闻听此语，想到远在流放地的父母，一下子没有了胃口，放下了碗筷。
　　林夫人见状，忙安慰道：“妍儿，你父母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丁妍点头，不欲多说，又拿起碗筷埋头吃了几口，这才抬起头来道，“叔，姨，有件事我想和你们商量。”
　　林行恕收敛神色道：“有什么事妍儿你尽管说。”
　　“我想出去找份工来做。”丁妍道。
　　林夫人马上反对：“我们家再难也还没到要你出去挣钱的地步，再说了，就算是要出去做工，也该是逸凡去，他是男孩子，该挑担子的是她。”
　　丁妍面有惭色，道：“不是被我们家拖累，林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林夫人不满道：“小妍，你就是心思太重，又说这种见外的话，你迟早都是我们林家的人，我一向拿你当女儿看待的，比逸凡还亲。”她幽幽叹口气，回忆道：“我们年轻的时候，你妈每次来我们家里都能支使得上下团团转，逸凡他外婆喜欢她喜欢得我都吃醋。这一点你真是不如你妈洒脱。”
　　林逸凡笑着打趣道：“妈，其实我也吃醋，你对小妍就是比对我好。”
　　林夫人噗哧一声也笑了，道：“你看这像个男孩子说的话吗？我对小妍好是应该的，小妍爸妈都不在身边，我们不疼她谁疼她。”
　　林逸凡不说话了，丁妍也低下头，房间里显得很安静。
　　林行恕打破了冷场，缓缓道：“妍儿若是真要出去做事，也不是不可以，以你的才学，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着实是可惜了。”
　　丁妍道：“叔您过奖了，我哪有什么才学，只是不想闲着，而且这也是父亲对我的寄望，我想试试看自己能做什么。”
　　林行恕道：“也好，明天我去找找同文馆周馆正，问问有没有合适的职位。”
　　“谢谢叔。”丁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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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晚饭，林逸凡和丁妍收拾了碗筷拿到楼下的厨房去洗，这里已经成了公共厨房，每家人都搭了一个灶，每到做饭的时候，菜香萦绕，谁家餐食都是众目睽睽一目了然。丁妍和林夫人一开始做饭时那手忙脚乱洋相百出的样子让楼下几家的主妇们大大开怀了几日。好在她们都是极聪明之人，特别是丁妍，很快就熟练掌握了做饭技巧，倒让楼下几家的主妇再也起不了嘲笑之意了。
　　楼上，林夫人趁着两个孩子不在，埋怨起丈夫来：“你怎么就这么轻易答应妍儿了？让她小小年纪就在外奔波，我们怎么向她父母交待？”
　　林行恕道：“妍儿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她打定了主意的事情，你拦得住吗？再说，我帮研儿也正是因为丁兄。你知道昔日太子殿下为什么如此热心鼓励女子走出家门？”他顿了顿，又道：“那是因为殿下在丁家女儿身上看到了女子的潜能，是丁兄以自家女儿为范本，推动了这一系列的女子新政，既然妍儿是源头，我们何不促成他们的心愿。”
　　林夫人仍然有些犹豫，但又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好叹道：“妍儿还这么小。”
　　林行恕道：“不要小瞧了妍儿，她比逸凡沉稳得多，倒是我们儿子，就是个书呆子，如今多事之秋，他这样不理世事，实在是让人担忧。”
　　林夫人黯然道：“有我们在，能护佑孩子一时，就让他安逸一时吧。”
　　林行恕握住了妻子的手，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