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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7 ...

  •   十日之期转瞬即过,营门处的战鼓向起,一队队士兵自营帐中奔出,各人着甲执刃,牵引战马,往营门处集结。号角连响,鼓声轰隆,数万精兵如小溪汇集成汪洋,秣兵厉马,气势昂扬,看得顾惜朝心旌神摇,豪气顿生。大丈夫当手握重权,一呼百应,以一已之志用万民之力而其志成,登峰造极。顾惜朝,从未能免俗。
      而集结的将士见石广霆顾惜朝同时出现,也不禁欢声雷动,一时间士气高昂,众人都是感奋之至。只见得顾惜朝极其利落地翻身上马,略一控缰,向众将士们点点头,不需多说什么,已能让众将士人人用命,冲锋陷阵,不畏生死。自三年前亲建“铁风骑”起,顾惜朝在军中人望,可见一斑。征战几年,石头军战无不胜,军中众人跟着顾惜朝已久,人人觉得他算无遗策,都把他当成可倚靠的大树,可托腹心,可寄性命,与他一同出征,总是分外安心。
      便是洪武龙四等见此情形也感觉血脉贲张激动不已。龙四用马鞭遥指着顾惜朝,对其他人笑道:“顾惜朝活脱脱一个嗜血的罗刹,一打仗,全部精气神都回笼了。”众人皆笑而不语。
      大军向前推进不过数十里,就有细作来报,耶律大石得知消息,开始出城列队准备迎战。
      顾惜朝与石广霆相视一笑,道:“背河守城,兵家大忌。他既不知死活,不如由我带骑兵冲击,将他冲跨。”
      石广霆含笑点头。
      “铁风骑听我号令,全军突击!”顾惜朝一声令下,举起的旗帜在空中果然一挥,早已蓄势待发的三千骑兵如洪水决堤一般,向前方猛冲过去。铁甲战士手上的兵刃散发着凛冽的寒芒,沉闷的马蹄声几乎能把大地踩塌。
      对面的辽兵也早已摆好了阵势,步兵举起了长矛,城头上的弓箭手将硬弓拉成满月,随时准备支援门下。上次的主动出击吃了石头军改良的牧阵的大亏,耶律大石这次是打定主意凭借着兵刃的一寸长一寸强来个以逸待劳。
      不过是转眼的功夫,骑兵已然冲到近前,却是顾惜朝龙四云吹笛燕无衣等几人冲在最前,刀背随长矛突刺的方向略一牵引,大刀挟凌厉劲风而下,步兵手中长矛已被砍成两截,再纵马前跃,步兵来不及逃跑已被踩成一滩肉泥。铁风骑有样学样,哪怕是见到那些被长矛刺穿了胸膛挑起了首级的同伴亦无所畏惧。辽兵的枪阵自然是克制骑兵的极好手段,但在铁风骑前赴后继的冲杀中,前几层枪阵被骑兵冲破,后面的步兵见到悍不畏死的铁风骑已经吓得手脚酸软,再无斗志,一步步向城门退去。
      耶律大石在城头观敌瞭阵,见顾惜朝用兵之狠不禁连连咋舌。“铁风骑是他亲建,亲如兄弟;十日之前,他还为了不拖累弟兄不惜自己身陷险境。此时此刻,反倒狠得下心肠!”耶律大石却是不知,顾惜朝平生应敌,向来战必居先,不让于人,这是出于男儿血性,亦是为了爱护部属;然则,于大局考量,那便信奉一战功成万骨枯!同样是以一已之欲驱众生之命,英雄,抑或狗熊,只在成败之间。而顾惜朝,正是那种不惜用人命去填,去造就那成功之人!
      正在这个时候,第二批骑兵,第三批步兵也先后赶到,并没有使用添油战术从前方攻击,而是绕到辽兵两翼进行突击。如此一来,辽兵战阵已乱,兵败,不过是须臾间的事了。
      耶律大石一急,也再顾不得步兵的性命,断然下令弓箭手放箭,不分敌我,一律射杀!那些弓箭手们早已将雕翎捏出手汗来,一听主将下令,赶紧放箭。只听得弓弦“噼啪”连响,飞蝗般的羽箭向撕杀着的阵地冲去。与此同时,滚石热油也跟着倾下。城门下,不知多少人被射死或是被滚石热油砸死烫伤。
      如此一来,守在城下的辽兵得知被主帅背弃,更是方寸大乱,战阵一垮,更无心恋战,互相踩踏着逃回城中。顾惜朝却是沉得住气,并不贸进,果断下令骑兵暂避锋芒,眼睁睁地看着辽兵退入城中。
      石广霆所率带着床弩等沉重武器的步兵终于赶到。这一次,床弩上架起的,是绑了硝石火药的长箭。长箭射出,风势一起,居庸关城门外顿成一片火海,有来不及逃进城内的辽兵被火烧着,到处打滚嘶嚎,不一会便成一具焦尸,与之前死在阵上的战马、士兵一起散发着焦臭的气味。尸体不一会就被烧出尸油来,又助长了火势。一场战役竟可打得如斯惨烈,便是死人也可成为攻城的工具利用殆尽,人皆侧目。顾惜朝却并不避开眼前的场景,镇定地看着,脸上尤带着三分笑意,只听得他低声对石广霆言道:“我会折寿的……”
      众将士静静地看着顾惜朝的毒计,一时无言。做这样的事,成就是究竟是功德还是罪孽?
      耶律大石眼见包着铁皮的木质城门眼看着就要被烧融,一时竟是无计可施。且莫说入秋后,居庸关内极其缺水,而水究竟能不能灭油还是两说。只是石头军的床弩威力极大,但凡有将士出现在城头,或扔下滚石洒下沙土灭火,或挽弓反击都会被那床弩射出的长箭对穿,无一例外。他明白,决战,势必要在城内进行了。
      一盏茶后,顾惜朝在石广霆的掩护下,领着铁风骑再度冲杀。到这时,打的就是顺风仗,辽兵已是日薄西山,怎能抵得住铁风骑的雷霆一击?阵仗上气势打出来,就是兔子也敢挡恶狼,更何况如今统领的还是一贯冲锋陷阵在最前面的顾惜朝。顾惜朝一生接阵无数,惟独不缺这气势。浓烈的火光深处,顾惜朝带着铁风骑开始以比火势更快的速度,烧掠着沿途一切胆敢阻拦他的敌人。
      耶律大石那边却不同,辽人强于攻城而拙于守城,如今被一向视为牛马的宋兵打破城门,这对他们的士气无疑是极大的打击。耶律大石与石广霆的兵力相当,这几个月的血战以来,你来我往,互有胜负。却绝没有一仗输得如此彻底。
      眼见情况愈发紧急,耶律大石的亲信挤到他身边,一抹脸上的鲜血急道:“大帅,快撤吧!退回松亭关再做计较,这城是守不住了!”
      耶律大石如今彷徨无计,自而立之年领兵御敌,宋人名将,不知在他手上折了多少,从未尝试如此惨败。那亲信见耶律大石并不吭声,知道他这是被石头军打蒙了,乱了方寸。赶紧下令全军撤退。
      顾惜朝却不是沽名学霸王的人物,当即点了百名争先恐后满脸杀性的铁风骑将士追击而去。而石广霆,亦不阻止他这看似极其凶险的行动。辽人兵败,气势低糜,若不在此时乘机扩大战果,彻底打散他们的士气。待耶律大石逃回松亭关,假以时日,必能卷土重来。
      如此一来,数万辽兵被顾惜朝麾下百名铁骑像猎兔子一般追赶了上百里,到处冲杀,见到落单的小股部队便围上去杀无赦。骑兵几次冲杀,不知疲惫,直到耶律大石回过神来,重新组织起战阵,回来接应落后的将士。顾惜朝见兵力相差太大,这才下令回城。
      待得纵马回城,竟已是夕阳西下。城中宋人百姓知道今日有宋兵攻城都躲在家里不敢出声,此时见得宋将大败辽人,皆奔走相告。急急忙忙打火造饭送给大宋骑兵。顾惜朝回来时,见到的正是这副情景。原本因所谓“建功立业”这句敷衍人的话而产生的战后极度的疲倦和空茫竟也消散了不少。
      “如何?”石广霆拍着他的肩得意地笑道。
      “十三次!我们冲散了他们十三次!”顾惜朝沉静地道。
      “不是问你这个,”石广霆指了指杀猪宰羊招待宋兵们喝酒吃肉,燃放爆竹庆祝胜利的百姓道,“我问你,看到这个,如何?”
      顾惜朝只是沉默不语,惟有真正见到了百姓期盼王师的那种欢欣鼓舞,才能真正明白究竟是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石广霆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顾惜朝惊恐的脸不断地放大,嘴唇动着,似乎在喊着什么,却根本什么都听不到。然后,倒下去的时候眼前一片血红,疼痛只是一瞬间,之后就是无声的黑暗。
      石广霆这辈子见过顾惜朝最六神无主的时候,怕就是此时。仿佛是已经知道了结局,他强笑着撑起身,安慰顾惜朝:“生死有命。”
      “为什么?”不吃不喝不睡地守了他两天的顾惜朝早已筋疲力尽,眼神散乱无光,“我让你小心!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要跟着铁风骑杀进城?你明知道你的伤不能被火烧着!为什么,石广霆?你知不知道,素问,素问有喜了!我却救不了你,你让我如何向她交代?你说!”越说越怒,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吼道,“你说啊!”
      石广霆闷哼一声,被飞溅起的硝石烧伤的胸口又开始流血。他捂住伤口苦笑着道:“惜朝,我才是三军主帅,怎能避于人后?况且,将战阵上将士不分敌我烧了个干净,甚至借他们的尸油烧破居庸关,怎么说也是一件……有亏仁德的事。”
      “这种缺德事是我做的,计划也是我定下的,跟你没有关系。”顾惜朝一边忙着帮他处理伤口,一边道,“老天要罚也该罚我,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广霆,你是三军主帅,你才是石头军的支柱。你垮了,石头军就毁了!”
      “我是主帅,你献计,用不用在我……”有些微倦地挥挥手,“行了,我不跟你争这个。你的性子,我还不明白吗?最心狠手辣的是你,最放不下的也是你,你会折寿,也是自己做出来的,药儿治不好你,谁也治不好你,你这是‘心病’,你知道吗?”
      “石广霆……”顾惜朝微怒。
      “呵,咳咳,呵呵……”石广霆又咳又笑,无力地道,“我每次一说你,你就这个样子。可我还能说几回呢?……惜朝,明天天亮之前,离开石头军。海阔天空,想去哪就去哪,你自由了。”一抬手臂,阻止顾惜朝欲出口的辩驳之辞,“替我把素问叫进来,让我跟她说说话吧。”
      顾惜朝咬咬牙,推门而出。石广霆不行了,这么突然。虽然早已明白身在战场中,生死不过寻常事,可原来当真事到临头,顾惜朝才知道,他真的害怕。害怕,且惶恐。夜晚的风很凉,他只觉得整个人落入了冰川之中,一时竟可以从四面八方看到自已无措的面孔。要离开石头军吗?……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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